出嫁那天,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
天没亮,我的院子里就开始骚动,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外面还有不停歇的鞭炮声。
“公主,该起了。”阿落端着大红的嫁衣站在我床头。
“今天就启程了?”昨晚我什么梦都没做,却睡得头脑发胀。
“是,昨日奴就提醒过公主,今日要早起的。”阿落把灯点上,扶我从床上起来。
“待会红娘就来给公主梳妆了,公主先醒醒神。”阿落把一碗汤端给我喝下。
我问,“不是小荼来吗?”
“不是,这种事规矩多,礼章多得很,小荼也不懂,要专门的宫人来。”
“我最讨厌规矩,待会你去把人都轰走,把来的人都赶走。”
“来来来,奴给公主梳妆。”正说着,一个年纪大的宫人,穿着大红宫衣,头戴红花,跟普通宫人不同的是,她的额前绑了一根同样红色的单调抹额。
“你是谁?”我让阿落拦住她。
“奴是专门给新娘梳妆的红娘,经奴梳过的新娘啊,个个过得都顺风顺水。”
“这么说,每个新娘你都要跟着她生活一段时间了?”
“公主说笑了。”她甩一下手帕,“奴只管梳妆,不管进门。”
“你既没有进门去看看她们过的什么生活,又怎知她们个个顺风顺水?”
“这,这就是个寓意。”
“阿落姐姐,让她们都出去。”
“是。”阿落力气大,一连把几个宫人都推出去了。
“公主,那您这妆怎么办?”小荼站在我身后。
“你来,越简单越好。”
“这不行吧,毕竟是公主大婚,一生就这一次。”
“又不在这里办,到了南祟还得再妆扮一次,南祟路途遥远,我不想一路都顶着十几斤的头。你梳,我戴着喜帕没人会发现。”
“是。”
“轰!”
外面的炮打响了第一次,窗子外面的天空有一处升起了五颜六色的气体。
“为什么要响炮?”
“这是新郎进宫的时候打的,等他再进一道宫门,又会有一次,一共12道,就要来接公主了。”小荼把凤冠拿上,问:“这个真好看,上面雕刻的凤栩栩如生,晃动起来像真的在飞舞一样。”
也不知道工匠是怎么做,能让凤尾这样游动。
“把它放箱子里吧。”
“不戴吗?放着多可惜。”
“等到了南祟再说吧。”
“是,那奴帮公主上点胭脂,前几日公主一直病着,脸色不太好。”
铜镜里的人,描好了眉,嘴唇涂上了血一般的颜色,只是这脸,像浸在水里的白纸,看着平滑柔软,一旦拿出来,就会浮上皱鼓的脸斑。
“公主,您摸着脸做什么?”
“刚才感觉脸上动了一下,有东西在脸里面滑过去了一样。”
“公主是错觉吧,脸上怎么会有东西呢?”小荼笑。
“是啊,是错觉……把口脂擦了吧,就这样。”
“可是这也太素了,您看这里有这么多头饰,胭脂,不用不是浪费了。”
“公主说不用就不用,小荼你把东西清一清。”阿落让她下去,又问我:“这几天奴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嫁妆,公主一直病着,有两件东西,奴不敢做主。”
“什么?”
“王送过来的饰品盒,和那把琴。”阿落早就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问我怎么办。
我抱着阿娘的遗物,摩挲它的圆角,“我不好收拾,母后的东西我已经丢了一件,不能再给我祸害了。”
“公主说得哪里话,您有多爱惜它们,奴是看在眼里的,再者,那件事是意外,王后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我摇头,“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它是父王送给母后的,怎么能让它流落它国。”
戴着它们太过招摇,我自己在那边尚不知道能不能安然生活,又何况这些。
“那,就放在公主的寝殿吗?”
“不,还给哥哥。”
“公主……?”
我笑笑,“放心,我不是赌气,这些太贵重,以后我这宫殿没人住,我怕它被人偷了去,放哥哥那里最安全。”
“是,那琴要带走吗?”
“侘寂……”
清月死前只让我将他烧了,不留尸体。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厌恶被玷污的身体,想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洁白的傲骨。
可我昏了头,将他的遗体交给了官府,妄想给他一个公道。我明明知道这个世道不会给他公正,却还是相信了自己虚无的力量。
清月多清醒啊,他是知道结果,又信任我,才将身后事托付于我。
“公主,您又难过了。”阿落用帕子轻轻印我的眼睑,“要不还是放着吧,省得公主看了伤心。”
“我左右想,以我的地位,任性些,是不是从清月开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褚德说的对,我这个公主当的太窝囊了。”
“公主心善,奴明白的,您不要再自责了,啊?”
阿落蹲下来,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到底是信错了,才让身边人遭劫难。
“奴给您换上衣服。”
嫁衣件数多,等阿落一件一件给我套上,我后背竟出了薄汗。我端起袖子,上面绣着金红色的凤凰,不是平袖,而是立袖,往镜子里看去,像是有涅槃重生的凤围绕着我。
“公主,这是王命人绣制的婚服。”
我摸着上面的针线,“我不会女工,只能叫别人代替了。”
这些不知道要废掉绣女多少个日夜,才能绣出这样一件嫁衣。我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说:“哥哥早就准备好了将我嫁给南祟,却什么也不同我说。”
“公主,王他……”阿落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你想为哥哥辩解?他亲口对我说了事实,之前种种都只是对我的补偿,可我宁愿他从未对我温柔过,直接告诉我要跟南祟联姻,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我仰起头眨掉眼眶泛起的泪意,吸一口气继续说,“现在看来,他做的一切过于可笑。”
“……王他,有苦衷……这是奴猜的。”
“他的苦衷,是东黎的复兴,我明白。”
我明白我比不过国家重要,可是心里终究怨他欺我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