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的三家粮铺门前虽说不上人山人海,却也进进出出车水马龙。
以前他们买卖可不怎么好,还是那句话徐河嘴能有多少人,零散卖粮又能吃多少?其实整个徐河嘴只需要一家小小的粮店就刚刚好。
可现如今常家一家,姜家三家,一下子有了四家,大家便都没散户的饭吃了。姜家模仿了常家的生意模式,也在外建了仓库,但他们的路子可没常思福那么野,钱也没常家多,所以货物数量上不去价格也就下不来,所以跟他们大批量合作的商家少之又少。
姜家的这三家店摆明着就是少挣钱,甚至不挣钱也要抢夺常家买卖的架势。对此常家岿然不动,想着对方没这么厚的底子,时间久了不攻自破。可未曾想这都过去三四个月了,姜家依然还在坚持,而且开始慢慢继续降价卖粮。故此常老爷才会亲自来徐河嘴看看,如此才碰到了林平,也就有了如今的常平。
姜家如今的米价比前几天降价的力度还大,不说大宗货物的价格低,就是散卖给百姓的价格也低。这导致十里八乡不种地的百姓,别管需要不需要都奔来了。
有便宜不占绝对是傻瓜蛋,这没什么可耻的,活着都不容易,可不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吗?
这造成了蜂拥抢购,甚至那些谈不下优惠的小商人们也纷纷派出人马甚至不惜雇人去散买零购。虽然要付出一部分工钱,可算下来乘以几十石粮食,却依然是有得赚,这足以说明价格之低廉。至于那些大买卖家是如何条件,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一来有百姓有帮工,人越聚越多。跟常家有生意往来的买卖家见姜家人多也过去凑热闹,商人有俩特征,一个是好奇心极重。只有好奇才能独具慧眼,发现奇货可居才能赚钱。
另一个就是重利轻义了,所谓轻义是指的私交,面对利益什么朋友关系都是假的。既然出来要赚钱,什么仁义道德都可以抛到一边,这就是商人赤裸裸的本质。
如果真的能放下利益,不是为了长远打算,也不是演给别人看,就单单是为了一个义字,无论义的含义是什么,他就不再单单是个商人了,而是一个可敬的人。
正因为这两点,常家的老主顾们去观望了一阵,见有利可图纷纷买起了姜家的粮食。这可愁坏了阮天雄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刚刚接手就遇到了这么个大难题,几人还年轻,顿时有些乱了手脚。
“既然这一摊交给了咱们,是不是咱们啥事儿都能做主了呢?”顾敬亭问道。
“应该是,”常平若有所思道:“你看哈,逻辑是这样的。我爹让你们来,刘叔也讲了这事儿和姜家有关。而现在看起来,姜家在老掌柜刚走就动了手,也的确是憋了许久了,我爹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么说就是我爹默许,掌柜放权,这里里外外的可不就你俩做主吗?你俩不做主谁做主。”
顾敬亭强调道:“我是说做大事儿的主。”
“那必须啊,哪有光让马儿跑,不喂马吃草的道理,朝廷还不差饿兵呢,你有啥想要做的,大少爷我给你担着。”常平拍着胸脯道。
阮天雄笑道:“你小子,这主还真不好做,咱们不动则以,想要破局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儿肯定小不了。但好在还有人替咱们兜底,我现在才明白掌柜的那句话是啥意思,你们想啊,他代表的可是常老爷。姜家可以虚以委蛇可以暗度陈仓,可绝不会明面上跟常老爷翻脸,那不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吗?”
“可以啊,用了四个成语,继续。”顾敬亭笑道。
阮天雄拍了顾敬亭一下笑骂道:“秀才别瞎扯,听我说。两边一方是惧怕,一方是为了亲戚关系和大家族的和睦,不能明面上翻脸。对姜家来说他们要等一个好机会,等着常老爷倦了乏了,把这碗饭让给他们一半。而常老爷心善不假,却也是个商人,怎么可能白白拱手相让。
机会就在我们身上,常老爷的人不管有没有本事,姜家都不敢瞎来,更别说老掌柜有本事,还在常家干了一辈子。只要他在,就和戏文里的如朕亲临一个样。可若是常老爷的人走了呢,我们并没在常家做过事,底子薄,最多代表的是你这个刚来常家不久的大少爷常平。
姜家便可以动手了,没有正面与常老爷的人对敌,估计会睁眼说瞎话道以为换了人。甚至有可能待事情无以复加就推到那天的小矛盾上,说是孩子们斗气。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趁着咱们这边空虚尽快下手,取得最大的利益再说。
反正不管他们用了什么理由,他们都动手了。常老爷既然派咱们来,话不能说明白,但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就是要让咱们都斗上一斗。
咱们上场输了赢了都好交代,赢了可以说毛头小子不知深浅,自作主张年轻气盛。输了也不丢面子,还能遮羞脸说没有经验,并呵斥姜家欺负自家年轻人,然后再出手相助。
他们互相权衡打起太极,必定会给咱们各种方便权限。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我和秀才俩人本事咋样,常老爷根本摸不透,他肯定不会这么冒失用人的。所以常老爷肯定会关注这边,咱们就放心大胆的做,他不出声就是可以接受的默许,若是咱们错的离谱,他肯定会出手止损的。”
顾敬亭和常平两人听得连连点头,过了半晌后常平言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姜家不过是外人,主要是这里面有常宁居一家子的事儿。
你们可不知道,清明他们来的时候对我那叫一个客气啊,我这老爹往日嘻嘻哈哈的,真发起火来着实骇人,吓得他们没一个不敬着我的。况且若是常宁居估计还没这么大胆子,我听说他跟我那三叔成天勾搭在一起。
我爹对付姜家和常宁居是假,是要敲山震虎,让我三叔老实点才是真的。”
“这些是你那便宜老爹的事情,咱管不着,就想想咱们咋办吧。”顾敬亭道。
常平略一想试着说道:“要不咱也压价,按照他们价格还有利润吗?”
“有,但微乎其微,就算店面是咱们自己家的,不用租子,可我和天雄也是有工钱的,这个可以不要,却不能不算。这么综合下来,完全是赔本的买卖。”顾敬亭道。他说的在理,就是俩人出去做工也会赚个仨瓜俩枣,人工成本不能不计算在生意当中。
“那就跟他们拼价格呗,赔钱也要赚吆喝,反正我家家大业大,到时候看谁能耗得起。”常平道。
阮天雄摇摇头:“不可,这般一来不免落了下成。商人多看利益,咱们要是都压下来,就算胜了再想涨上去就难了。做事不能顾头不顾腚,况且真要这么简单粗暴,完全就是仰仗了常家势力,不显得我哥俩没本事吗?那非但给你涨不了威风,还会让人笑话,你也只能靠你这大少爷的身份逞强了。”
“我自知如此,可对方却用价格压得咱们死死的。商人唯利是图,难不成你让人家放着便宜东西不买,来买咱们的东西?若再来几天,只怕就算咱们扳回这一城,也会被姜家撬走不少老主顾。”常平倒是机灵,此刻分析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咱们再去看看另行商议。”刚刚跑回来的三人再度跑到姜家的粮铺。
他们去了姜家其中一间粮店,经过一轮的疯抢,人比刚才已经少了许多。那边的伙计正在大声说着什么,三人凑过去一听,顾敬亭当场就炸了锅。
听那伙计说得这么流畅,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说了。那伙计先说自己家的粮食好价格便宜,又说什么常家为啥这么有钱,那是因为常家为富不仁,净赚那丧良心的钱。
老百姓对常家的家业没什么概念,就知道是相当有钱。阶级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势必站在对立面上,常老爷修桥补路没人提了,舍粥放粮也没人说了,满嘴里污言秽语尽是对常老爷的污蔑。
顾敬亭听得急眼,读书人最重视名声清誉,怎容他人污蔑。尤其是说什么常家粮庄掺假提价之事,更是对他职责的污蔑。他吵吵着要去抽那个伙计,撸着袖子就要上去,一回头见阮天雄没动地方便又撤了回来,嘴里嘟嘟囔囔道:“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君子动口不动手。”
常平笑道:“哈哈,你倒是去啊。不过瓷器不与破瓦碰,好汉子不与赖汉子争,吵来吵去不等同于泼妇对骂吗?跟他们对卷掉价。秀才淡定,我的家业我都没急,看我这气度。”
阮天雄对这哥俩是哭笑不得,还没说话,那伙计就好像故意打脸似的说道:“其实常家不光黑了良心,而且私下极乱,那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张口说,怕话一出口脏了我的嘴。”
百姓嚷嚷着骂常家就是为了宣泄心中的郁闷和压力,但最感兴趣的还是别人的私事,尤其是这种听意思还有点桃色意味的事情。要不说一般骂人的话都是从论理和私德下手呢,不是骂人家妈,就是说人家祖宗,要么就是说床笫之事和血缘关系。
这事儿说谁谁急眼,可说别人又有莫大的兴趣,果然有人搭茬道:“咋回事儿啊,你说说呗,说讲半截可是钝刀子杀人。”
“那我就说说,大家可别外传。你们知道常家新来了个大少爷吧,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以前就在常家粮庄做工,看不惯他们黑心才来的姜家粮店。”小伙计唾沫星子乱飞道:“我可知道不少秘密,也认识不少常家的人。据说这个大少爷突然出现,是常家的常思福在外面跟哪个野女人生的野种,听说那个野女人还是个疯子……”
话没说完,就见一只大锅飞了过来,连带着锅里的热水倾斜而出。不少围观的人也被澎溅了一身,疼的哭爹喊娘嗷嚎起来,至于那小伙计则被准头很足的砸了个正着,热水直接浇到了身上,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了起来。
大家四下寻找,却只看到了不远处面摊那空空如也的炉子。而拐角的小道里,阮天雄和顾敬亭正拉着面红耳赤的常平,拖着他往回走,顾敬亭埋怨道:“得亏我俩拉着你跑得快,你刚才烫了多少人,要是都扑过来不得把咱哥仨给撕碎了。你还劝我,我还真以为你是喜怒不形于色呢,结果合着是没骂到你头上,你才不急眼的啊。”
“气煞我也!”常平叫嚷道:“松开松开,我又不傻,咱们快点走。”
“那啥,大爷,我是刚才那个……”面摊小贩很贼,刚才他也没反应过来,一锅的热水就被常平给端走了。也是,谁能想到有人偷热水呢。可看他砸过去,就知道自己也得跟着溜,不跑那屎盆子不得往自己头上扣吗?
常平眉头微皱,扔过去二两散碎银子,小贩连忙接住,随后挠挠头面露难色道:“那啥,我是不敢再在姜家门前摆摊了,虽然那儿人多生意好,可他们发现了,肯定得找我,那啥……”
“滚!”常平骂道,随后甩过去一张十两的庄票,小贩接了欢天喜地的跑了。
这一刻常平大少爷的威风展现的淋漓尽致,与昔日石碣村那饭都没得吃的林平不可同日而语。那气势还没消停,后脑海就挨了一下子,常平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去,顿时皱起的眉头也平缓了下来,眼神也不犀利了,咧嘴贱笑道:“那啥,天雄哥,你打我干啥?”
“你说干啥,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就学会耍威风了?人家就是混口饭吃的,也不容易,再说本来就是咱们不对,不能好好说啊。”
“是是是。”
三人再度回到常家粮庄,顾敬亭和阮天雄异口同声道:“我有办法了。”
常平则同样坏笑道:“我也有办法了。”
“可是需要钱。”阮顾二人再度异口同声道,随后顾敬亭眉头微皱道:“你能不能别跟我说一样的话,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有断袖之癖呢。”
“我也觉得恶心。”阮天雄做了个想吐的表情。
常平道:“我的计划不告诉你们,你们就且等着好消息吧。对了,你俩要多少,我这里有个二三百两。”
“我操,这阵子你隔三差五找我俩,买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成天也吃喝玩乐的,竟然还有二三百两,常家真是有钱,你爹真是疼你。”顾敬亭满眼羡慕道。
阮天雄道:“少瞎扯,咱们要不要告诉老掌柜一声?”
“不用,咱不都分析了吗?可着咱们搞。”顾敬亭道。
“那看看柜上还有多少现钱吧。”阮天雄略一沉吟后说道。
三人打开柜上装钱的小暗格,每次有粮商来进了粮食,奉上的银票和现银都会装在这里,每隔几天再存入常家的钱庄。想来这次老掌柜走的时候,应该是把先前的大宗货物付款全带走了吧。
打开暗格,里面竟然码着五两的小银锭足足有三木盘,看起来少说有一百个,再看最上面有一张五百两银票和一张纸条。拿过纸条一看,是老掌柜常兴贵的字迹:看着办,别烦我,养老呢。
“嘿,这老头,真神了。”常平咋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