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名树影真本事,一山更比一山高

“天雄哥,你说金庆东练得是什么功夫啊?”林平问道。

此时此刻三人蹲在茅坑里,排成一排聊着天,也得亏天还不热,否则这地方哪里还张得开嘴。

顾敬亭捂着嘴道:“这些话非在这污秽之地聊吗?”

“出去人家不听见了吗?没听说过背后不说人吗?”林平道。

顾敬亭无奈道:“这就不叫背后了?”

“人家没听见,这背后就不算背后了。”林平强词夺理道。

阮天雄笑道:“赶紧擦了出去吧。这个金庆东啊应该是个用刀的高手,他背着的包裹里带着一把刀,你看咱几个,哪个没带家伙事儿。可他左手的虎口处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应该是个左手刀的硬茬子。”

“左撇子,吃饭的时候他可是用右手的。”顾敬亭惊道。

“要不说还是得防着点呢,咱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平时用右手,但左手才是杀招,这种人阴着呢。”林平道:“天雄哥你真厉害,都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你咋懂这么多。”

阮天雄已经提着裤子站起来了:“这次回家路上不是帮着一个镖队干过两天活儿吗?他们也是真缺人了,否则不会用生人的。但那些人还是挺爱聊的,不过也是在套我话,路上给我讲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情。让我对武林人士崇敬不少,也学到了不少,只是这次一看那个罗琼,我就彻底梦碎了。”

“哈哈哈哈,想想也是好笑,要是大王还活着,就那样的一手能干翻十个。”顾敬亭笑了起来。

从茅房出来回到酒桌上,金庆东他们也吃完了,见三人回来他们也闭了嘴,想来方才也在背后聊他们三个呢。几人已然到了天长,还得说金庆东有经验,先找到守城官兵,三言两语花了半吊钱就探听到了消息。

铁先生在扬州为什么会被人信以为真,还不是因为架子大够排场,前呼后拥有十几人伺候。加上后期消失的那些贩卖试题和拉拢关系者,姑且推断他们可能也是铁先生的同伙,这么算起来少说有二十多口子人。

蜂麻燕雀四大门中,也只有蜂门和缺门的骗局是如此人多势众,这也是金庆东的判断依据。这么多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扬州府上上下下都没有发现端倪,应该绝非是临时抓包来的组合,他们当是一个配合紧密组织有序的团伙。

他们不光在骗局中利用了人性,更把握了事后官场中人的想法。没人去追捕他们,因为发出海捕公文甚至只是派人追捕都需要申报备案,那么一来就等于把所有人的遮羞布给掀了起来,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官场这帮老油条谁会干。

再说就算抓到又能怎么样,审判追讨被骗资金?到头来还不是承认了被骗的事实。案子每年都需要呈上去的,而且上级衙门是要审核并对有疑点的案子进行调查,甚至驳回重判。一旦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只怕扬州府里里外外不少人的顶戴都得摘了,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故此才让秦功明吃了个哑巴亏低调处理,否则这么一大群骗子的行踪是很好追查的。这不,金庆东都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线索。

根据守城官兵所说,的确有一帮人入城,虽然并非金庆东所说的衣着华贵,却也有几人与他描述的样貌有些许相似。只是事情过去许多天了,城门来来往往人员多,也记不太清楚了。

即便是这样含糊的信息也给了几人莫大的信心,起码这事儿有谱了。天长也就这么大,里里外外八个人撒出去打听,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确定他们的确在天长逗留过,不过三天前却离开了,至于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

几人找了一家饭馆祭了五脏庙,就开始大眼瞪小眼的商量了起来。

金庆东道:“这说明咱们想的是对的,只是天大地大,接下来该往哪里找呢?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也都说说。”

“他们应该不敢在扬州府治地转了,要么是北上,要么再往西行,尽早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他们的首选。”顾敬亭说道:“盱眙、金湖、来安、滁州都是他们可能去的地方。然除滁州外,其他三地都如天长一般太小,稍作打听就能得到端倪。我估计他们听到了秦功明要找他们的消息,所以才仓皇而逃,我猜他们应该藏在滁州。”

“为什么非得是滁州?”金庆东的人问道。

顾敬亭解释道:“他们留在天长的目的金大哥也说了,这是他们的地盘,相对安全,同时可以通过耳目探听消息。天长离着滁州较近,滁州对其控制超过扬州,但又是扬州府管辖,这就造成了一定的管理混乱,自然是藏污纳垢的最佳之地。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家想到的是这些骗子得手后肯定会远走高飞,自然会天南海北的找他们,谁知道他们却藏身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滁州离着扬州这么近,定会被诸人所忽略。”

“灯下黑。”阮天雄补充道。

“对,就是灯下黑!滁州是直隶州,没了扬州府的势力,又离着很近,藏个一年半载便可改换面貌再度出山,岂不比被人追在后面跑,随时可能在新的骗术中被旧主找到的好?”顾敬亭做出了最终的解释:“故他们有很大的可能就在滁州。”

众人还没说话,就听见楼上有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尖嘴猴腮的笑道:“兄弟,刚才高论精彩精彩啊,可否上来叙话?”

众人大惊,他们离得很远,刚才说话虽没有刻意压低却也声音不大。且不说楼上,就是旁边的桌子上的人也不定能听清楚。那两人离得很远又是如何知晓的呢,难道是高手?又是友是敌呢?

金庆东给几人使了个眼色,纷纷摸向了家伙事儿,金庆东出口道:“两位兄台,我们吃饱喝足即去赶路,两位好吃好喝,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别走啊,就是真找到踪迹,知道该如何寻到罪首吗?奔波这么久,寻了许多地,秦老爷说抓住喽啰赏一千,抓住罪首才赏一万,难道一千就满足了?再说你想抓,他们就会束手就擒?你不让跑他们就不跑?真动起手来,人家人多势众,真有一两个有把式的,咱能打得过?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事儿啊,还得智取。”楼上另一个长相周正者说道。

这俩人不是旁人,就是路上与阮天雄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俩,一个叫老马一个叫草上章。

他们说的有道理没道理放在一边,且吃惊于他们怎么知道秦功明的事情,可当时秦家大院中吃酒的并没有这俩人啊。要是长得周正的那个不记得也就算了,那个贼眉鼠眼的看一眼就能记好久,绝没有此人才是。

金庆东眉头微皱,跟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小心翼翼的朝楼上走去,到底要探个究竟心里才踏实。

趁着他们绕去楼梯的工夫,草上章低声坏笑道:“还得靠我吧,没我留在天长偷听他们谈话,你怎么知道什么秦老爷什么一千两的。让他们上来说话,就先占据了心理优势,你小子够贼的。话说,你到手了吗?”

“手到擒来啊,那帮人真是水。”

草上章踢了踢脚下的绿布包裹,发出一阵响声,不禁笑了:“等着你师父罚你吧,又多管闲事。”

几人这时候已经上了楼,两边一说,老马说他们是秦老爷先前找的人,但查明是蜂门的骗子,他们就不便管了,于是秦老爷才广发英雄帖去召集各路好汉。但这事儿他看不过去,恰巧听到他们聊的,特此提点几句。

一听这个,金庆东就有点不开心了。合着这俩人的意思是他们不管了,秦功明才只能找了自己这帮杂鱼小虾,这俩人是啥人,怎么这么大谱,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年纪轻轻口气倒是狂得很。纵然听力了得,可能是武林高手,也不能这么狂妄吧。

金庆东等人自报了家门,那边也说了出来。阮天雄还没觉得什么,却见金庆东的脸上变颜变色,说起话来小心翼翼起来。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走江湖的徒有虚名者不在少数,但常言道空穴不来风,久负盛名必有来由。人的名树的影,这俩人当是名头极大。

草上章是荣行新秀,乃是荣门三怪中的穷不荣名曰章久长,江湖人送外号草上章,在荣门三怪中排行第一,这可是大盗中大盗。再说那老马,本名马云,在江湖上倒没什么太大名号,可草上章一说他是马家马头的弟子,金庆东就肃然起敬了。

怪不得不能管,蜂麻燕雀争斗不断,但大面子上却是同气连枝一团和气,身为四大门中人,马云自然不能管了。

只听马云说道:“我也是看不惯他们,你说骗就骗,可穷书生们招谁惹谁了,这一来得有多少人哭天喊地家破人亡,当骗子也不能昧了良心。所以方才听这位顾小兄弟高见,自觉精彩才特地唠叨几句,切莫介意啊。我不能管他们,但又没人说我不能帮倒栏头子的,您说是吧。”

“是是是。”金庆东连忙道:“久闻马家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请马兄不吝赐教。”

几人不明白,阮天雄却知道这倒栏头子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恰好听镖队的镖师说过这句江湖春典,便低声对同伴解释道:“倒栏头子就是被骗的人找回去。”

马云、草上章还有金庆东听到不由得纷纷斜了阮天雄一眼,或是惊讶或是好奇,各呈不同状态。

阮天雄则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有解释什么,马云继而说道:“你们啊,就去滁州,我敢确定他们的确就在滁州。但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派一人入城。最好是顾兄弟,你脑子快又是书生,或是林兄弟也可,你俩穿得衣衫褴褛弄个灰头土脸,找个机会赖上一个喽啰,或巧遇或碰瓷,总之就是跟定他们。他们无奈就会把你带回去,你们再自称被骗,相互之间颇有渊源。具体怎么说还得看现场情况,脑子转活点反应再快点,争取让他们把你留下。只需小心探查,就能发现他们藏钱的地方,这种赃物又是巨资,断然不会全部存入钱庄,估计就是当时交的银票和大量现银。东西不小,少说……少说得有我脚下这个包裹这么大。”

众人齐齐向着桌子下面看去,果然有个不小的绿布包,随即马云又说道:“到时候钱也得到了,罪首头目在哪儿也知道了,就立刻找机会通知外面的朋友,让他们报官。为了不惹麻烦,在官差来之前,混进去的兄弟最好拿着银子先走一步。总之事情办好了,钱也到手了,一箭双雕皆大欢喜。”

“好!”众人脸上齐齐露出笑容。

别管听没听说过此人,但就此番而言,蜂麻燕雀四大门果然名不虚传。众人谢过,马云和草上章言称还有事便先走了,望着他们离去,金庆东还不住感叹他们不愿惹事,本事高强等等等等。

即便累的够呛,他们还是急匆匆赶到滁州,硬是走了一宿,生怕别人也遇到马章二人抢了先机。因为二人临走时曾说过若遇到其他人也会提点一番,只是教他们其他方法而已。

阮天雄和金庆东的一个小兄弟先入了城打探消息,他们相对脸生不容易惹人怀疑。结果刚进城就听到了敲锣声,街道两旁的人迅速围拢,锣声过后有一帮人劈着嗓子高声呼喊了起来。

猎奇心起阮天雄和那人凑了上去,就见大街官差押着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在游街。群众们早有准备,看来也不是第一天游街了,人们拿着石子硬物砸向游街者。游街者有的被砸的鼻青脸肿,有的砸巧了便是头破血流。

游街者被五花大绑,根本无法反抗,而两旁官差则懒洋洋的还躲得很远,以免被误伤,只在那些犯人不喊了时才上去给上一棍子。游街的犯人嗓子已经喊劈了,轰轰隆隆的破锣嗓子听不清喊的是什么,而且这么一票犯人还有围观者的谩骂混杂在一起,更是让人听不真着。

阮天雄本以为这是本地罪大恶极者呢,结果一看游街者胸前的犯由牌才知道,这事儿跟本地老百姓还真没关系。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看着那些兴奋异常的百姓,他们往日老实淳朴,如今却面目狰狞,正在用最残忍和原始的方式发泄着心中莫名的邪火儿。

这般一来是会有教化警戒之用,但却又让人陌生的不再像人。那么这些犯人究竟干了什么,他们又是谁呢?

为首的那个可不就是秦功明给出的画像上的铁先生吗,脖子上挂着垂在胸前,面积很大的犯由牌上也写的清清楚楚。他们……他们怎么被抓住了!

旁边有俩闲汉聊天,阮天雄恰巧听到,就听一人道:“这帮骗子还真厉害,竟然冒充朝廷命官坑害读书人。啧啧啧,在咱滁州被捕,可算露脸了,扬州官场想要平息此事且得花费一番呢,当官的算是肥了。”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不过也是因为这帮骗子穷,大老爷才用这种方式逼扬州官员花钱平事的。”

“此话怎讲,他们不是骗了几万两银子吗?看犯由牌上写的,这才发生了几天,就是撒钱也撒不完啊。”

“你可问对人了,我老哥就在衙门当差,据说他们是遇到高人了。有个骗子装作被他们骗的,反正混了进去,最后来了个卷包会不说还报了官。听说一个绿布包里满满的银子就这样没了,真是厉害啊。”

“活该,骗人者被骗,可不就是报应吗?就是那绿布包里的银子得有多少啊,想想都眼馋。”

阮天雄愣在那儿,他的眼前只是不断浮现出桌子下面的绿布包,以及老马和草上章回头冲他们笑的场景。这江湖,真是能人辈出藏龙卧虎,一山更比一山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