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桌上的人一个个交谈甚欢,白敏恒别提多喜欢阮天雄这孩子了。而林平只顾着闷着头吃,别人聊什么他才不在乎呢。这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这辈子也没吃过,好几次差点把自己舌头都给咬掉了。
至于霍华虽然谈笑风生不形于色,却时不时的拿眼偷偷瞟上顾敬亭一眼。顾敬亭毕竟年轻,一直心不在焉,尽力不去看霍华却满脑子乱想。刚才两人一对眼神,他就知道霍华把自己认出来了。
对于他这么一个知情者,霍华该如何处理呢?他是白家的大管家,那会不会以后为难兄弟三个呢?
顾敬亭再次抬头用眼角看向霍华的时候,他正用袖子挡住端起的酒杯喝酒,眼睛却冲着顾敬亭一勾。顾敬亭犹豫良久,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船上他还能杀了自己不成,就算一脚踢入水中,纵然自己水性不是特别好却也淹不死。
想到这里,顾敬亭站起身来佯装晃悠两步,拱手抱拳道:“小生不胜酒力,去方便一下。”
“好说,注意安全,船上毕竟不比陆上。”
“多谢先生关怀。”
顾敬亭出去了,霍华也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书生力气小,别掉下船去。”
霍华前脚刚走,阮天雄后脚就站了起来,说道:“还是我去吧,我可不想因酒误事了。”
“哈哈哈哈,”白敏恒想起阮天雄讲的经历哈哈大笑起来:“也好,人生在世吃一堑长一智,你速去速回,今天你大可一醉方休,有下人丫鬟伺候。”
“是。”
深秋时节的天黑得很早,水上的风一吹凉飕飕的,顾敬亭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后跟来的霍华走到他身旁,冷笑一声道:“军师,好久不见啊。”
“霍先生,好久不见。”顾敬亭壮着胆子应对道。
“韩大虫呢?”
“生死不知。”顾敬亭道:“霍先生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聪明,但……你那几个兄弟知不知情呢?”
“这……”顾敬亭一愣有些犹豫,想要撒谎隐瞒却也来不及了。
霍华步步紧逼,顾敬亭向后退去,霍华冷哼一声道:“你不敢保证吧?要我说,我给你些银子,你们偷偷……”
霍华话没说完却被大力扣住了肩膀,他猛然回头看去竟然是阮天雄。霍华眼睛一眯顿时心中也是狂跳不止,看得出来白敏恒很喜欢这小子。这小子是个粗人,不似顾敬亭那般思前想后反而举棋不定。要是逼急了他一根筋上来,直接把一切捅出去,即便能够巧舌如簧搬弄是非,最终把他们赶下船去,自己却也难免受到老爷的怀疑。
霍华稳定心神问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们兄弟几个就是想求条活路,霍大爷高抬贵手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吓唬我兄弟干啥!”阮天雄阴沉着脸道,经历了阎罗岗的那场大战,他的心性稳了不少,到底是见过血的汉子了。
霍华沉吟片刻眯着眼睛道:“你说话算数?”
“你只要不使坏,我是指的对任何人,包括白老爷,我们就不会说出去。”阮天雄可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辈,自然不会跟霍华沆瀣一气。让他拿人钱财一走了之他不应,让他作壁上观看着歹人犯事他更不会干。
霍华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阮天雄和顾敬亭齐声道:“一言为定!”
霍华的拳头偷偷握得很紧,依他多年看人的经验,阮天雄绝不是在开玩笑。当初他还不认识白敏恒的时候,看见歹人都不怕惹麻烦出言提醒,现在聊的这么好,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估计只要不害人他便不揭发,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想到这里霍华不禁暗叹,白敏恒难道命不该绝,生病死不了、韩大虫没杀了、现在还碰上了这么个憨货阮天雄。
几人回到船舱又似没事人一般该吃吃该喝喝,白敏恒也多喝了两杯并未发现端倪。
酒酣宴罢,一众人等各自回去休息。阮天雄他们三个还是挤在一间下人房里,待明天才会重新分船。
进了房间顾敬亭就眉头不展,阮天雄则也在发愣,唯林平抱着被子倒头就要睡。顾敬亭轻踢了他一脚低声道:“酒囊饭袋,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你小子可知道今天那管家是谁?”
阮天雄看了过去,生怕林平声音太大准备随时喝止,毕竟船舱隔音差,要谨防隔墙有耳。却没想到林平翻了翻白眼,从喉咙里嘟囔道:“不就是上山买凶的那个吗?”
“你知道……”顾敬亭惊道。
“嘿,我又不傻,老爷管家的名字都一样,你们又一起出去,我再看不出来不真成吃干饭的了吗?”林平不屑道。
阮天雄挑起大拇指道:“可以,小林子你绝对可以。这么着还能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吃完饭,哥哥我佩服。”
“你俩都去谈了,谈拢了我安心享福,谈不好哥们我吃饱了也能当个饱死鬼。你说我担心个球啊,是吧。”林平笑道。转而他打了个哈欠,扭转身子抱着被子睡了,只留下阮天雄和顾敬亭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第二天兄弟三人就被分开了,顾敬亭被安排去了账房那儿帮忙,他饱读诗书算学也有所接触,写写画画不是问题,算盘记账也一教就会。而林平则去了家奴院工那儿跟着帮忙干活。至于阮天雄则被留在白敏恒身边,留在了打头的虎头重船上。
贴身小厮或者书童跟班多是清秀小生,可白敏恒现在却留了个阮天雄这么一员大汉在身边,走出去反倒像是保镖护院。可这俩人聊得投机,全然不在乎那些其他。
“这运河学问可大了去了。”白敏恒道:“我自十二岁起就跟着父亲跑船了,家父曾是一名运丁,积攒了一些钱财后就自己做起了买卖,靠着这大运河吃饭。东买西卖,南货北调,这做生意啊靠的就是必不可少和物以稀为贵。
什么叫必不可少呢,柴米油盐必不可少,人可以不听戏不玩乐不洗澡不梳头,可唯独不能不吃饭。衣食住都是必不可少的,抓住这个,人就能抓住钱。
至于物以稀为贵就是新鲜玩意儿,别的地方常见可这地方没有,可不就等着你开价吗?燕云十六州丢后,我们一直缺好马,便会用茶换马。游牧民族吃肉多,不喝茶活不了,可他们又不会种茶,气候也不适合,人得活活憋死。可我们没马又组不成骑兵,所以就有了这茶马贸易。
故此这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买字和一个卖字,有进有出互通贸易,上到朝廷下到百姓,其实任何事情都脱离不了买卖。”
阮天雄从一旁连连点头,他不是阿谀奉承而是真听进去记在脑子里了。白敏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更觉得阮天雄是块好材料,便不倦教诲于他,希望能培养出一个人才来。
白敏恒继而道:“那你说说,这运河是为何而生啊?”
“运河自然是为运粮而生,漕运乃是首位,更……”阮天雄突然支吾起来。
“有话就说,你又不懂,说错了我不怪你。”
“更便利了商业繁荣,正如您所说南北调度,无论是商粮还是稀罕物件,让商人获利,市面上物品也多了,自然就繁荣了,市面繁荣了朝廷税收就富足了。另外,沿着运河的百姓也有了活路。沿途风俗文化也有了交流,我们山东的知道了你们苏州人的事情,你们苏州人也知道了我们山东人的习俗文化,像是秀才那样的文人,即便没去过也说不定能写出江南风韵的诗词来。”阮天雄道。
白敏恒先是一愣随后拍手称赞:“好啊,说的太好了,这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真是了不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阮天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白敏恒却话锋一转道:“可你没说最重要的一点,这不怪你,是你还太小,经历的也太少。”
阮天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白敏恒倒也不打扰,就任由他脑子转。突然舱门打开,白玉雪闯了进来,那步子快的简直不像是个姑娘。但见阮天雄在,顿时一愣,随即嘟起了嘴道:“爹,你这几天光教阮天雄了,连女儿都不陪了。”
“雪儿,怎么还吃醋了。”白敏恒笑道,眼中充满了宠溺。
白玉雪性情活泼,没事儿就爱那有点木讷正经的阮天雄开涮,白敏恒视她为掌上明珠,任由着她的性子。
“爹爹,船靠岸了您都不知道,我要去岸上玩,你陪我去嘛。”白玉雪撒起了娇。
白敏恒被白玉雪拉着袖子,不由得发笑:“好好好,爹爹陪你就是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众人一起搭跳板上了岸,霍华就在岸上,正听一人说话,但见白敏恒来了忙道:“老爷,这是胡……”
“胡尊管,近来可好。”白敏恒没等霍华介绍便笑道。
来者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的很好,乍一看就和个地主老财一样,实际是个管家,他赶忙上前拱手抱拳深鞠一躬道:“白先生吉祥,您还记得我呢,在下荣幸之至。我家主人算着日子您也快回来了,这几天就让我日日在这岸边等着,生怕错过。白先生稍后,我这就让人回去请我家主人,他说要亲自相迎方显诚意。”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胡尊管,无需如此,我正好也要拜会一下胡兄。霍华你先去置办应用之物补充菜肉,让人快把我给胡兄的礼物拿上,随我走上一趟。”
“是,老爷。”
“爹,那我怎么办,我也要去。”白玉雪突然道。
白敏恒略一犹豫看了胡管家一眼笑道:“你天性顽劣,莫要让人家笑话,带着丫鬟自己去玩吧。老杜,天雄,跟着大小姐。”
白敏恒就这样走了,白玉雪满脸委屈。为啥不让她跟去呢,这可是头一回,她好生奇怪,又有点赌气,却没有不懂事的当场发问,只让白敏恒应了不少条件方才作罢。
那美眸含泪一脸楚楚可怜状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呵护之意,阮天雄手足无措,想劝几句,可差着身份不好说,不说又觉得心中不忍。
可老杜却见怪不怪不以为然,果不其然,白玉雪转而就变了脸笑了起来:“杜叔,你来没来过桃源啊,好不好玩,你看运河那边,怎么这里的船闸也这么大……”
白玉雪让丫鬟回船上拿了点贴己钱,几人就这样在她百灵鸟般的欢愉中上街了。桃源乃码头城市自然繁华,加之这里有必不可少的船闸,故此官肥民富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做买的做卖的,推车的担担的,大买卖小生意不计其数。热闹了自然就人多,人过一千形形色色,龙蛇混杂也是自然。在人群中,就有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住了白玉雪。
那充满色欲的眼睛都直了,口水也流了下来,整个人宛如痴傻了一般。而他的身后一帮坏小子本来还在嬉闹,见他不说话还愣在那儿,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一阵下流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