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上官孟君所托而来。”老人道。
曾皙这才抬眸。她母亲早已身死,何来所托?
老人假意厉言道:
“你不要再否认,我刚刚只是试探你,我已经在宫中潜伏多日,早就知道上官孟君的孩子是谁了——就是你!”
疯子!
曾皙甩袖转身不欲理这人,老头子不像一般人,她一面思索着如何安全离开。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老人幽幽的细语,满含了物是人非的情怀。
反引起了曾皙的注意。
曾皙仔细地想透过那树皮的皱纹中看出老人这句话蕴含的情感意义。
“你找我什么事,或者说你找我娘什么事?”
曾皙语气似乎软化,不像之前无情感的陈述。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在我出生的那天。”
语气苍凉。
老人打量眼前细嫩弱小的孩子,啧一声说:
“你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还是五岁的孩子。
“我不太喜欢你的这个语气,对于已经失去做孩子资格的人,无权界定孩子的定义。”
曾皙将取下的书放回原位,她要离开了。
“行行,但愿你大了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老人恢复了他的嬉皮笑脸。
“我不找你母亲,我是找你的。”
“找我?”
“是的。”
“所为何?”
“兑守承诺。”
“什么承诺?”
“我,三十多年前,你母亲曾救起了失忆的我,承蒙大恩,今日来报。”
“你为何不报她?而隔了这许长的时间报到我身上。”
“你母亲当时并不缺我报答,恩在最需要的时候才能突显意义。”
老人耳边隐隐约约响起那声轻灵的女声。
“报恩?做我未来孩子的老师吧,我想我的孩子应该很缺像您这样文韬武略的人教授于他(她)。”
“您要教我什么?如何教我?”曾皙试问道。
“教什么?还能有什么,不就两样——文和武呗。”
“你不会说不吧?”
“嗯?嗯,我不会说不的。”
曾皙嘴角微弧。
“你要教便教,我若看着可学便学。”
“嘶~”小儿有些猖狂!
道士扫了眼藏书阁,伸着那枯枝油腻的手。
几本书凭空就飞到了他手中。
曾皙直了眼。
场面十分震撼。
“你拒绝是没用的,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老人一扬眉,有些傲娇想:欠什么债都不要欠人情债。……哼!谁也不能阻止我报恩。
威胁?
曾皙背手看着窗外。
窗外的光线越发惨淡,风轻扶树叶,阁楼下结满金黄色橘子的柑橘树一根枝丫快要摸进这窗户来。
老人和曾皙都没有人说话。
…(一分钟后)
曾皙收回窗外的视线。
“家中尚有人等待,我该走了。”
“是耶,天都黑了。道士我又要风餐露宿了。”
……
两人前后离开。
曾皙如来时般无声息地出了藏书阁。
手中沉重的大部头书就没让她的额头舒展。
“我的好学生,好徒儿……”老人的声音隔老远飘来。
曾皙刚听到后面道士声音,他人咳唾间就到了耳边,曾皙些许讶然,脚步不停。
书很重!
“别走这么快嘛。”老人后面小步跟随。
“请勿跟着我。”曾皙淡淡道。
“我要教学!不跟着你,我教空气么?”
曾皙眼睑投下密长的剪影,神色无变。
“随你。”
……
“殿下,咋又这么晚才回来?”
嬷嬷和奶娘向着曾皙迎来。天色黯淡,人只能隐约现出些轮廓。
曾皙看二人似在门前等了些时刻了,这不禁令她的面色柔和。
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厚实披风搭在她肩上,奶娘替她换了鞋,才踏步而进。
“啧啧,你好歹是公主,怎么混成这个样了?偌大的宫园竟只有三个妇孺!”
嬷嬷和奶娘吓一跳,这才注意到黑暗中还有个人影,二人面面相觑,戒备道:
“你是何人?”
“他是我带来的。”曾皙声音清冷,从屋里传出。
两人俱是微讶。
“殿下,此人身份……”
不待她们二人说完,曾皙打断道:
“他是个可怜人,因为长得丑,不被宫里待见,我恻隐之心大发,于是就把他领了回来。以后他就是我们芫荽宫的外头管事了,他会协助嬷嬷和奶娘照顾我的起居,以后有什么重的累的活,嬷嬷奶娘尽管找他就是了。”
长得丑?道士气呼,极想教某个人尊师重道。
嬷嬷奶娘见曾皙如此说,也不适宜多说什么。
……
烛影摇曳。
“作为你的老师兼师父我认为很有必要教你如何做一个有礼貌的孩子,特别是对待老人的时候。”老人抓住曾皙说他丑的话不放。
“今日若是有什么地方惹您不愉快,我很抱歉。”曾皙席坐老人对面点头致歉道。
道士瞧着这小儿,如此年岁严肃正经,嘴蹦出的言言字字一板一眼。
很不附和这样的年纪。
很不附和!
“我年轻的时候啊,偶然得了几本小说话本,讲述成年人的灵魂重生在了其他人的身体。”
老人突然倾身上前,揪着曾皙衣祍,拔高音量质问道:
“说!你是何方孤魂野鬼鸠占鹊巢!”
曾皙被这猛烈的动作一惊,表情还未来得及变幻。
奶娘嬷嬷惊咋着作势就要冲上来。
反应过来后,曾皙阴沉沉,素来不变的表情浮现怒意。
“莫名其妙,若是有病,早些去治!”
道士凝视着手中擒拿的小人儿愠怒样子。
自己是怎么了,对孩子干出如此粗鲁的事。
他轻轻慢慢地放下曾皙,干巴巴的笑道:
“我的好徒儿,我的好学生,老师不对,老师这是老糊涂了,哈哈,原谅,哈哈——”
曾皙敛了各种表情,视线跃过道士,直达两个保持着一个僵硬动作的嬷嬷和奶娘。
她二人身上时间像停滞了样。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嘿嘿,我点了她的几个无大碍的穴道。”老人像说了个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穴道?”
“让她们恢复原样。”
“可以,但是刚才的事,你给她们个解释。我刚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曾皙没有说话,望向道士的眼神怪异,几次欲言又止。
嬷嬷奶娘就在旁边,你当着她们的面与我说这些。
道士像看懂了她,解释道:
“她们的聋穴也被我点了,暂时听不到我们的话。”
曾皙闻言,小嘴微张,脸上晃过一丝不可思议。
“你的这些……”曾皙终于想到了几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意思。
“你的这些法力吗?能让人变聋变哑?”
道士莞尔一笑,不答。
“你先将她们解了。”
曾皙只看到道士举了只手,就像她前不久看到哪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击飞美丽的舞者般,手就在空中,甚至都没动。
嬷嬷奶娘立时恢复自由。
二人便立刻冲到她面前,将她护到身后。
“大胆!你竟敢袭击公主。”
“嬷嬷,奶娘,不要慌张,我们只是玩而已。”
“殿下!”两人明显不信。
“你们下去吧。”曾皙神情平淡地打发二人,不欲多说。
“殿下!”
章洁还欲再说,却被嬷嬷揪着袖子不得不退下。
章洁看着嬷嬷关上门,转身焦急责问:
“你为什么阻止我,刚刚你也看见了,那老头袭击了殿下!”
“可殿下让你我退下。”
章洁闻言怔怔,“可殿下还小,她懂什么?”
“殿下就是殿下,不管她在哪个年龄,你我身为殿下亲近的人也看到了这两年殿下心智逐渐成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殿下,可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还有”嬷嬷又低声提醒了句
“记住,你我是受了陛下的令来照顾殿下的,不要总往皇后哪里跑。”
章洁身冒冷汗,想要掩饰,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得安静与嬷嬷俟候在殿下。
“今晚我们应该畅开胸怀交流。”道士道。
曾皙端坐,递了杯茶给道士,“谈什么?”
道士接过茶杯,咳了声说道
“说说你父亲吧。”
曾皙轻抿茶水,“说我父亲什么,我对他不了解。”
“我觉得吧,你父亲还是挺关心你的。”
曾皙瞥一眼道士,声音没有这个年纪的童音奶气,反而沉闷幽深。
“我父亲并不爱我。”
“可我听外面两人说,她们都是你父亲派来照顾你的呀。”
曾皙静望道士一秒。外面虫鸣蛙呱地十分寂静。
“你能听到多远?”
道士听她如此问,就知道她起了好奇,起了好奇教学就好办了。道士心情更加愉悦几分。
曾皙言:
“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叫责任和爱是不同的。”
“哈,你说得对。”道士想还是不要在父亲爱不爱这个问题上纠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
“明日之后,少到你父亲周围逛。”
“为什么?”
“你父亲武力值有点高,我怕你到他面前露出破绽,暴露了我。我可是不在体制当中的人。”
曾皙似笑非笑,“你武力不如我父亲?”
道士嗤声,“两个你的父亲也不如我。”伸手欠身欲离开,“明日限你拂晓前在宫中跑完一圈。”
“再给我安排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