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娘娘怎么突然想起召春妍入宫?”去了一趟太华宫请旨,回了绣锦宫,卿砚将煎好的药端来,才想起来问。

冯锦近来早已泡成了药罐子,此刻盯着那碗黑色的汤药仍微微皱眉:“今儿绿衣说九月十二是贺楼允安的生辰,她是贺楼氏的陪嫁丫头,断然不会连主子的生辰都记错。可除夕夜那天我还在太子府别院时,碰见春妍去送写了八字的名帖,似乎瞄见一眼,并不是九月。”

“娘娘的意思,贺楼家改了名帖?”卿砚仍不解,“可她如今都那副样子了,您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不是,我才想起来,世子选妃时所有的名帖都是经过钦天监之手检验的。若她家真的有能改名帖的本事......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姑姑是为什么自尽的,去传旨的是谁?”

“娘娘是因先皇下了和亲的旨意,不堪其辱才寻了短见。宫中后来有传言说,是因为昭仪娘娘星宿与先皇犯冲,他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要将娘娘送出宫。”卿砚自然记得清楚。当日的圣旨是要将冯箬兰嫁往北蒙和亲,可如今细想,这也该是钦天监的主意,但那天来传旨的人又为何恰恰是贺楼月。

“娘娘,侍中,薛夫人到了。”门外婢女进来通报,卿砚噤了声,陪冯锦出门去迎。

春妍出嫁两月有余,薛子轲同她相敬如宾也算美满。今儿接了旨到冯锦宫里来恐失了分寸,特意挑了件墨兰色对襟裙,细细梳妆,华贵却不艳丽,整个人成熟了许多,俨然也是一副府中主母的样子了。可一见里头出来的人,眼泪仍是没忍住,一下子就要跪地:“奴婢给穆贵妃娘娘请安,只一别数月,娘娘怎么消瘦了这许多。”

“快起来,进屋说话。”冯锦上前扶住她,又吩咐外头备了茶水,才细细地瞧春妍,“你倒总算圆润了些,薛公子待你可好?”

“他是个好人,娶了我一个丫头,也许虽不合心意,却从来都敬我。”春妍随冯锦坐在榻上,红着眼眶瞧她的肚子,“这便是奴婢修来的造化了,只是沉湎富贵,竟不知娘娘受苦了。我早该来瞧瞧娘娘和卿砚姐姐的。”

“娘娘近来才好,你可别招她哭了。”卿砚拍着春妍的肩膀,面上是在调笑,却也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瞧见你过得好,我与娘娘才能放下心来。若因我当日出了下策,令你不幸,便是我一生的罪过了。”

春妍一听这话,忙道:“姐姐折煞我,春妍如今嫁的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太医。衣食不愁,夫妇和睦,正是过去想求也求不来的。”

“既是如此,春妍总算没受委屈。这情谊我记一辈子,但往后咱们谁也不提这些个惹人难受的话了。”冯锦抹了眼角又险些掉下来的泪,笑着将宫女送进来的茶盏往春妍面前推。待宫女出去带上了门,她才又问,“今儿我叫你来,还有件事。你可记得除夕那夜,你去佛堂送写了贺楼家小姐八字的名帖,红纸上写的是什么?”

“无非是大吉大利的话。我不懂那阴阳五行的,只记得原话大概的是,贺楼小姐孟冬亥月出生,五气平和,有财禄丰足之德。”春妍想了半晌,好在距今倒也才多半年的事儿,容易记起。

卿砚一愣:“孟冬亥月?你没记错?”

春妍摇摇头:“不会错,我记得清楚,是因为听府里的丫头们传,她那八字属木,而殿下属土,众多官家小姐中只她与殿下相合得很。那夜我碰上娘娘,还想叫她瞧来着,可娘娘那日丢了魂儿似的。后来就出了那么些事儿,娘娘成了夫人。不过是些闲话,我后来倒也忘了讲。”

“可绿衣说九月十二是她家主子的生辰,倒是一颗真心令人动容呢。”冯锦以手划着茶盏的边沿,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帕子。

天色渐晚,薛家的轿子已等在了宫门外,二人送春妍出去,冯锦恍然想起来,两个多月前,春妍穿着嫁衣,自己也是这样送她出门的。

“世事无常,也没好好儿给你备份嫁妆。可惜你是世子府嫁出去的,若搁在这会儿,贵妃宫里的人,怎么着也更得风风光光的。”她叹了口气,仍是舍不得松开手。

春妍只道:“还能来瞧娘娘,奴婢就知足了。”

“我往后不能生养了,你不日若有了身孕,生个姑娘小子的,可也得常抱进来给我瞧。”冯锦替她掀开轿帘,待她坐上去,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轿子上的人面色微微泛红地笑:“娘娘别说这话,您也千万保重身子。奴婢回头送些补药进来,说不准您比我还早生。您是心慈之人,老天不会一直让您孤苦的。”

暮色四合,春妍的轿子离了宫,冯锦站了一会儿,也唤卿砚折返。

“儿女福分我怕是真的没有了,又叫关在宫里,活的实在是闷得很。”女儿家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暮色里,永巷幽长,红霞映着四周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墙。

“娘娘得好好的,皇上新即位,秀女的画像已经送进太后的毓灵宫了,这日子才刚刚开始。”

是啊,兴安元年,日子才刚刚开始。可她才十五岁,却已倦得似是过了漫长的一生。太后早已经听说冯锦身子不如意,本也对她颇有微词,这下更是明里暗里地催着要大选后宫了。她肚子里的纯熙若是还在,那该有多好。

夜里,拓跋浚依旧过来陪她。自搬进宫里,冯锦便开始整夜整夜地做梦,睡得极不安稳。他不放心,虽刚刚登基,朝中还有许多事堆积,但每日无论多晚,都是要留宿绣锦宫的。

“皇上,臣妾明儿想去一趟西苑,瞧瞧老太妃们。”夜已深了,四下无人。她将头靠在拓跋浚肩上,闭上眼睛。他是帝,她是妃,也许以后,再有后宫三千,她便没有这样自在的日子了。

“你去那儿干什么?”拓跋浚将她收进怀里,手小心地避开腹上的伤口,轻声问她。

“去瞧瞧幼时的那些娘娘们,您平日里忙,这宫里只有臣妾一人,倒是闷得慌。”

西苑历来是大魏先皇嫔妃的居所,那些太妃太嫔们名义上虽受着供养,却也是些没人管的老者。有的尚未糊涂,勤快些,靠着微薄的例银,再做些杂活儿倒能养活自己,屋子里也还像样儿;有的年纪大了,免不了遭人苛待。一人守着一处,杂草丛生残垣断壁的。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翌日,冯锦叫卿砚提了些点心瓜果,借着拓跋浚的名义去西苑探望。只见那些太妃们,位份高的倒还有人伺候,位份低的本就没什么人关心,这会儿更是伶仃地缩在耳房里,麻木地瞧着冯锦进来。

冯锦吩咐卿砚挨个儿房里分些吃食,而后自己循着院子里铺的青石板,进了贺楼月住的地方。

屋子不大,一直以来伺候贺楼月的璃词还在,这会子也生了白发,正弓着身打扫。一时没认出冯锦,心里只道来人怕是新帝的妃子,便小心翼翼道:“您找谁?”

她没看问话的人,却平静地冲着里屋道:“冯锦前来探望伶太妃。”

只一句话,音不算大,却掷地有声,惊得璃词手里那块儿布险些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