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事

幕城凌府

书房内,凌肃端坐于软榻上神态淡然的茗着茶。他虽初入中年,但常年习武之人的身形却依旧保持着英武挺拔的凛然。只是于眉眼之间多了一份怅然若失的落寞。

自从白仙儿失去踪迹后,他瞬间感觉这人世间毫无颜色。若不是为了墨儿,他或许早就疯魔。

隔着茶盏,凌肃忍不住抬眼看向对桌的儿子凌羽墨。

放下茶盏,凌肃将对方一番细细打量。

换上一身简洁的藏蓝色棉布衣衫,将长发高束起来的少年五官尽显无疑。面若冠玉,丰神俊美。只是眉宇间则尽是淡漠。凌肃不忍地心中哀叹。想来墨儿是个命运对其不公的孩子,从出生就因母亲的身世而受到周遭诸多质疑与无视,被迫无奈隐居后山那片孤寂竹林别苑里这么些年。想必心中盈满万般委屈和无奈。

反观他这个父亲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么多年还是无力揪出那些躲在暗地里渲染白仙儿母子流言蜚语的最大祸首。自打白仙儿失踪后,八年来在这世间宛如消声匿迹般音信全无。使得他心神俱伤,恍惚得宛如只剩下一具空壳残魂游荡于人世间。

这八年他一直盲目无目的遍寻各地暗访爱妻下落,但都无功而返。

从而,他对墨儿便也缺少了父子之间应有的照顾与相处。

想来,是他凌肃亏欠他们母子太多太多......倘若当初他未执意强求这段人妖结合的异族姻缘,或许墨儿也无需出生便受此磨难。

白仙儿的失踪与墨儿这亦妖亦人的身世,归根结底罪魁祸首全因是他凌肃种下的祸根罢了!

收回对凌羽墨疼爱与愧疚的眼神轻叹口气,凌肃拿起之前放下的茶盏啜了最后一口略微苦涩的茶。眉心不禁微微蹙起。

面对儿子,凌肃一直都带着无尽愧疚与懊悔。尤其当他亲眼看到墨儿十八岁那年体内暗藏的狐族血封印解开爆发后,爱子那副异于常人,非人非妖的模样。现下回想还是非常后怕与担忧,从那之后,他一直努力想要弥补疼爱墨儿的意愿则有增无减。

但是,随着爱妻白仙儿的突然离去则使他耗尽大半心神,无力再去顾及身边唯一的亲人。

爱亦难,失则痛。

八年间,他一直埋首公务借以麻醉自己。但凡听到一些有关狐妖的风吹草动都立刻出发,入魔一般地遍寻四处寻获爱妻一丝一毫的踪迹。

他一直在寻找白仙儿,而忘却愧对了身后自己唯一仅存的血脉。

一口浓茶入口,苦涩之味直灌心底。

正如他面对白仙儿的不舍眷恋及对墨儿的悔悟苦楚。

在凌羽墨的凤眼中已经看透了父亲眼里那掩饰不住的难过与后悔,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也随之幽暗了些许。

修长的手指拎起温热的茶壶替父亲续了一杯热茶,语中关怀地轻声道一句:“茶有些凉了。”

凌肃盯住凌羽墨一番倒茶斟茶的一举一动,忽然抿唇释然地呵呵一笑。

铁汉柔情,他的笑容里满满都是对思忆中惦念之人的宠溺。

仿佛此刻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影,幻化为曾对他展颜欢笑的白仙儿。

“为父想到你娘亲也是如此贴心之人。记得当初她亦是主动为我续上此热茶一杯,自己却最爱与我对饮那荆国京都的樱花酒……我们一人饮茶,一人饮酒相互对酌......想起来那些日子好不惬意……”不期然地,凌肃回忆起白仙儿眼眶就微微泛红。

即便身为一城之主,平素里是一介硬汉与武将。心如玄铁地维护着整座边陲城池的安定,不受外蛮侵扰,心系民众们的温饱与生活。

但是,他终究是个凡夫俗子。面对凌羽墨与爱妻有着极其相似神韵的面容,他无法不去勾起心底深深惦念。

白仙儿虽是狐妖,却不以异族身份鄙夷凡界,相反她以同样大爱的心去接受这个世间万物。

她是妖,是个又美又善良的妖。这样的妖怪谁会不爱?

天知道凌肃爱惨了白仙儿。

所以根本无法忍受转眼便失去她的人世间。记得刚失去她的那段时日里,他甚至一度将怨恨与戾气附加到儿子凌羽墨的身上。

那时的凌肃简直一度疯狂得任何人都无法接近。日日夜夜策马狂奔于雾月山密林中遍寻白仙儿踪迹,每每失望而归便几乎完全封闭了心门,就如同抽离了自身一半的灵魂。

不经意勾起失去爱妻之痛,他甚至不愿意看到与白仙儿容貌轮廓极其神似的凌羽墨。

直到凌羽墨十八岁那个夜晚,变幻为妖魔形态的那刻才幡然醒悟。

凌肃醒悟若是自己再这般颓废与憎恶,甚至就这么心死如灰下去。那么墨儿又将何去何从?唯有振作,他才能护住墨儿周全不枉为人父啊。

凌肃自然是知晓魔界鬼族与狐族延续千年的战祸。在他心中无论白仙儿是人是妖,他早已发誓要守护这个女人生生世世直到生命枯竭。他明白自己终究只不过一介命如蝼蚁般卑微凡人,白仙儿在凡界失去所有踪迹,遍寻不得所踪。相信其中必有困苦缘由,怪只怪自己一介肉身凡胎,无法助力妻子分毫。八年来他无时无刻探寻着妻子下落却终而不得,可叹凡人的能力实在渺小得可怜,人间与魔界终究差距甚大。他无法打听到任何有关九尾狐一族的现况,也无法探知青丘所在地。更无法得知九尾灵珠所藏何处。

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极力维护墨儿的人生走回正轨,只做一个普通人。这样对于白仙儿也能够个交代。

对于父亲突然长久的沉默,凌羽墨依旧只是抿唇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波动,仿佛父亲这番对娘亲的哀叹与回想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似得。

爱之深则意难平。他认为父母这种跨越异界的悖逆之爱,看似荒谬却是这个乱世之中最为难能可贵的真情。或许他能够理解父亲爱之深刻,深刻到失去挚爱后失魂暴戾到连亲生儿子都能一并舍弃的地步。

若非不是爱得这般深入骨髓容不得半点缺陷,又怎会痛彻心扉到魔怔的地步呢。

事实上,很久以前凌羽墨便明白。自己的出生或许对父母来说并非一件喜事……更甚是一场阴谋的开始!

凌肃望着儿子,率先打破空气中的沉默开口说道:“一晃眼便是八年光阴。我多番命人四处打听你娘亲下落无奈总归石沉大海。为父这一生,愧于你们母子俩的实在太多……多年来你一直深居竹苑不问世事。除了青禹与我几乎不见任何外人。个中原因只有为父清楚,这八年间少女失踪惨案并非你们母子二人所谓,只是那人言可畏,实则难为你一直承受着闲言碎语……”多事之人总想着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凌羽墨头上,因为他曾被质疑是九尾狐的妖女之子。他只有规避世俗才能隐藏自己身后的秘密。

凌羽墨一直乖巧沉默垂首聆听着父亲所说的话。修长白皙的食指在茶盏口上轻划着圈儿。不久后抬头朝父亲释怀一笑道:“不妨事,多年来我早已习惯如此。爹委实不必为我过多挂心……”那些攻击他的闲言碎语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之,从而选择淡然漠视了。

凡人皆有多事好奇之心。一如当初,白仙儿也是为了规避世人无妄的质疑猜忌,在竹林外围多加设法术结界。使得外人难以轻易窥视竹苑探究一二。同时得以护住了九尾灵珠与凌羽墨半人半兽的秘密。

为了九尾灵珠,白仙儿义无反顾用性命去庇护着它。在她身上背负着千万年来九尾狐族人的安危。

而有关魔界狐族与鬼族之间争抢九尾灵珠的前因后果。他都从师父白鹤童口中一一得知。

他的娘亲白仙儿,是九尾狐族的大长老。狐族首领圣尊九夜的魂元圣灵内丹——九尾灵珠一直是由她庇护着。至此鬼族未放弃觊觎此灵物占为己有。魔界异族大战后,白仙儿封印了青丘与魔界的交界口。就此藏匿凡间,近年来鬼族再次蠢蠢欲动地探寻灵珠在凡间的下落……

他一直不明白,娘亲的突然失踪究竟是何缘由?!是她发现了鬼族的追踪而为了保全父亲和他?或是……她早已狠下心将他们舍弃?!毕竟在那魔界之中,容不下妖魔与凡人并存。更何况他这个半人半妖的异类呢?!他逆天而生,无疑终将遭到三界的排斥与鄙视。

倘若果真如此,当初又何必让他这等妖孽降生于人世呢?

想到这,那只画着杯延的指尖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一晃眼你已二十六岁了,已然能够担当一面……为父确也该不再为你担忧过多!”凌肃没察觉到凌羽墨方才脸色中划过一瞬的异样,释怀地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继而面露慈爱地笑答道。

若是让仙儿看到他们的孩儿成长得如此出色该有多欣慰释然。凌肃心感欣慰之余,主动给自己再多续一杯热茶并且仰头饮尽。顿然觉得此刻茶水里已没方才的苦楚反倒掺着微微甘甜。

“那么……爹今天急着让墨儿前来所为何事?”见到父亲释怀的那抹笑容,凌羽墨眼里的冷漠也跟着柔和了几分。且将心中的苦闷暂时压下。

“可曾记得,一年前我给你应允的一门亲事?!”凌肃放下茶盏后开始正色说道。

凌羽墨听罢,俊脸立刻掠过一道阴霾。眼神降下温度后极不情愿地凝眉回道:“记得。爹说的可是玉伯父的女儿玉琉璃。”如此离谱荒诞的婚事他又怎能忘却?

就在一年前的仲夏,凌肃和玉皓然夫妇长辈三人在未经他任何意愿之下,便莫名敲定了凌玉两家的这门婚事。他那未婚妻正是京城当朝护国大将军玉皓然的掌上明珠——玉琉璃。

他曾在青禹口中听闻此女是京城知书达理,文静娴雅的将门闺秀。京都的人对她风评极好。当时表面上他不予置评,兴致怏然。本以为父亲看他这番冷淡态度或许明白他对这门亲事极不情愿而修手作罢。但凌肃对却异常热衷于这门亲事,甚至自顾自的亲手开始安排下聘的琐事。

父亲突如其来的擅自主张和玉家不动声色地默许行为着实令凌羽墨懊恼且头疼不已。

一年前酷暑,玉家夫妇及女儿三人突然造访幕城。说是前来拜访挚友凌肃。在幕府,他与玉琉璃在前厅及后院也仅有屈指可数的数面之缘而已。她虽在山庄内停留数日。但他们二人之间交流甚少,况且那玉琉璃更是日日覆以一道珠帘面纱示人。且总是莫名悄悄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他未曾见过她真正面容,充其量不过因她是客而礼待三分罢了。谁知竟如此草率便被双方长辈莫名其妙订下姻亲,此举已令他至今无法接受!多番找父亲推脱亲事,可父亲却好似中了邪那般执拗,令他头疼不已。

但更令他意料不到的是,玉琉璃那方居然还对父亲亲口允诺下嫁自己!料不到这个看起来羸弱胆怯,总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笨得连连摔倒的跟屁虫。对这门亲事倒是允诺地这般坦率爽快。

这令凌羽墨更有种被中了一个圈套,束手就擒的无力感。

“没错,正是琉璃那孩子……她是为父多年挚友玉皓然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去年他们一家翻山越岭越过雾月山那种险山绝岭来幕城边陲探望我,为父很是感动。你也见过她本人,琉璃知书达理,温婉娴雅……爹觉得她与你甚是般配,更何况还是琉璃主动前来对我亲口允诺亲事,难得她无惧坊间对你身世的流言蜚语,敢于一厢真心待你,情深绵长……”

对坐的凌羽墨则听的一脸不耐地撇过头。这是什么鬼要紧事?他可没闲工夫听他家老头子在这儿加油添醋,如同媒婆一般劝叨他成亲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