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没有能永远掩盖的感情

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秋怡的心上,她有准备,从报纸发出那条新闻之后就有了准备,只是舍不得......所有人都在怪他骂他,那么多的大帅督军打得民不聊生,百姓受苦,他不过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的指责呀!除了自己,谁还能给他安慰呢?

“我来劝你,是给你也给他一个机会,你们俩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我不是沒想过,可我怎么跟他解释?”她咽下眼泪,手里紧紧抓着那本蝴蝶梦。

五姨太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也湿润了,她放低身子,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你的伯伯从巴西回来了,他在那边发了大财,特意来接你去享福。”

享福?这个词似乎在哪听过,她可以享福吗,她还有这个命吗?

“好罢,我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眼泪憋回去。

“我代表林家谢谢你。”五姨太打开面前的小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美元,“知道你手头不宽裕,我们凑了些路费,不多,三十万,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她知道五姨太颇有些家底,这个女人对已故督军的情义让她始终保持对林少康的忠诚,但这样一笔大数目她一时半刻是拿不出来的,不过也无所谓,秋怡慨然收下了这只箱子,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绿票子姓许还是姓左,秋家的女儿们从小就明白一件事:自尊在现实面前永远一文不值。

“你想去哪?现在火车票很难买,我可以帮你最后一个忙。”五姨太完成了任务也松了口气,这种事情实在是不轻松。

去哪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越远越好,譬如美国,在她看来那里应该和月亮一样远,去过的人都变成了另个样子……可这也是气话,她不敢一个人走那么远。

“我想,广州吧,”秋怡抬起眼睛,平静地望着她,”谢谢你。”

“我拆散了你们,反倒谢我?”五姨太苦笑。

“你是在帮他。”后面那句“帮他就是帮我”被她咽了回去。

五姨太的眼眶骤然发红,心象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小时候也帮过我,我刚到大帅府也是十六岁,和你一样大,什么都不懂还老挨欺负,就只有两条小狗作伴,后来......不是他,宝宝就没命了,我也就不想活了。”五姨太精致的小脸高高扬起,一双噙着泪花的杏核眼带着笑意,“很惊讶是吗?我看上去不象容易轻生的人......可当时我每一刻都在想怎么了结自己,”她深深地呼吸,带起全身一阵颤栗,“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

秋怡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你看,我现在还不是精精神神的?人最坚强也最容易适应,以后遇到坎儿,你就想我今天的话,都会过去的。”

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五姨太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还年轻,好好活着。”

也许这是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秋怡忽然想告诉她,自己的哥哥出卖了督军,自己也在无意中做了帮凶,不配得到她的友谊和照顾,尽管坦白事实很艰难,但是她必须坦白。

“五姨娘,有件事我......”后半截话被五姨太猝然打断,“别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永远都别说。”

****

林少康直接去了南京军委会开会,然后准备部署下一次进攻,这段时间很忙,她也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她觉得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断了,挺好。

这次的行李不多,不管是广州还是巴西天气都热,所以只带了些薄的衣服鞋子,再说她是去“投亲享福”,需要什么现买就是。

明天就要出发了,她感觉一切都那么快那么突然,要不是墙角那两个箱子,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可这不是梦,她必须走。

可心里为什么不难受呢?她问自己,莫非你真的不爱他吗?

半夜忽然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秋怡从梦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少康阴沉的脸。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也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木然地看着那几颗金色的扣子在眼前一晃一晃。

男人好久没这样待过她了,后来她也睁大眼睛,想好好把他看个清楚,他的眉眼是狠厉的,笑起来又像是冰雪初融,第一次看见他就不讨厌,有一张好看的脸的男人,都不让人讨厌。

他哭的时候也很可怜,相信别人的时候也是。

****

林少康听说秋怡娘家人要来接她,根本不信并且嗤之以鼻,可回家一看连箱子都收拾好了,心就象被谁捅了一刀。

他站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两只箱子,又看了一会儿床上睡得没心没肺的小女人,感觉自己要疯了,就忍不住要往死里折磨她,见她流眼泪自己更难受,说不出为什么难受,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她不愿意跟着也是正常。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有。

今天报纸风向大变,头版大幅刊登他当年天津布防的英勇事迹,林少帅年少气盛一战成名,之后在督军身故后力挽狂澜,安定军心等等等等。

他本来有很多打算,可这一招未曾料到,这时通过舆论向他示好同时施压,我可以把你踩到一文不值也能把你扶起来。

他看不透这里头的猫腻,也不愿意去深究,他已经累了,或者说被耍弄得够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象林少陵所说的那样,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为什么收拾行李?”事毕,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从始至终他连衣服都没脱,待她如风尘女子。

秋怡闭上眼睛,她不敢回答,怕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

“你害怕了?”他继续逼问,“怕跟在我身边,担个红颜祸水的名声?还是怕哪天真让你当寡妇?”

尽管她一直闭着眼睛,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像要把她融化了一样,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一样。

还不说话吗?他知道这个女人,却又不知道她,听话的时候比谁都听话,下决心的时候让人措手不及,即便是最蠢不可及的决定,她也能给您弄出个理直气壮的架势。

就吃准了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他每次伤她都是无心,真到怒不可遏的时候反而下不去手,就像现在,只有心寒。

他冷笑,“爷白疼你一场。”

这六个字像是一把刀子扎在她的心上,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然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床边空空荡荡,昨夜的事就像是一场梦。花盆里那支玫瑰最后一个花苞也已经枯萎了,再也没有活过来的迹象,她把它剪下来夹在蝴蝶梦里面,然后放进行李箱最上层,和那条珍珠吊坠项链放在一起,手上戴着他第一次买给自己的蓝宝石戒指,这些,就是她跟了林少康六年所得到的一切。

“林少康,我要离开你了。”她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道,奇怪的很,她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会哭,可眼窝还是干干的,好像心里一点都不难受,也许我根本就不爱他吧,她想,也许只是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生活,也许......她毅然转过身,拎起箱子。

门口汽车里坐着林少陵,“我又来送你啦。”

少陵神情低落,一路上长吁短叹,仿佛刚刚和同居六年的男人分手的人是她,又不住口地埋怨林少康心狠。

秋怡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抱怨,“这不是他的意思,他若想我走,还需要五姨娘从中间传话吗?”

少陵一怔,心想也是,“那......那为什么五姨娘要......”“一定是为了他的婚事,而他不知情,那就是女方先动了心,只是碍着我在,他一定很需要这门婚事,你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他非常不利。”

“你真的是最了解他的人,”林少陵眼圈红了,“可我也舍不得你,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大嫂看待,我大哥嘴里不说,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

秋怡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待自己骤然涌出的眼泪,半晌,她平复心情,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声音不颤抖了,才敢开口说话。

“五姨娘也是没有办法,这样做,我们大家都有了体面。”

汽车停在火车站,司机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少陵拉住她的手,“你爱大哥吗?”

“少陵啊,”秋怡几次欲言又止,直到站台口哨声急促地响起,火车快要开了,她也该走了......面对少女期盼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声音颤抖,“我不敢爱啊。”

****

窗台一直摆着的那盆花终于不见了,墙角多了一小堆新土和一个空花盆,其实那花早已经死了,只是她不肯相信,执拗地天天浇水松土,以为这样就可以活过来。林少康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心想他的前半生三十几年抛弃过很多女人,都是和平分手,互不牵挂,只有这一次让人在心里捅了一刀,而且这一刀插的妙极了,现在只是感觉到空落落,留在以后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慢慢地疼。

他想了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走了个姨太太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女人,他林少康可以夜夜作新郎!勾勾手指女人争着往床上送......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次,她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温暖的风从院子里过去,树叶沙沙地乱响了一阵,又是一个春天来了,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日子原也不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