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诚昱被女色大烟掏空了身子,打不过对方,嘴上不甘心地骂骂咧咧,“你他妈少管闲事,我说,你不是看上她了吧!”随即又被一个勾拳打倒在地,“你个王八蛋!”杜航愤怒地骂道。
“露露姐,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洛夜行知道露露姐的能量很大,来时候和杜航说了,咱们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百乐门背景咱们主编都惹不起,到时候见机行事,杜航说好,没想到楼下见到被卖女孩的哥哥,这家伙就疯了,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到里头,他想。
徐露露站起身,蛇一样的腰肢扭着向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两位,我们做生意你情我愿,不干别人的事,我敬你一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欺负到我头上。”
“她真是你原来相好?”金牙好事的问杜航。
“不是,我和她哥认识,和她不认识,”杜航想冲到床边,被徐露露一个箭步挡在面前,只能焦急地唤着秋怡的名字,“你没事吧?”
“还说不是相好,”徐露露哼了一声,“我说杜记者,你有管闲事的工夫不如给我们写几篇稿子,赚多点钱,到时候来捧她的场啊。”说罢拍拍手,外头进来几个彪形大汉,地上的秋诚昱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捂住内衣口袋里的大洋溜之乎也。
“露露姐,根据民国草案,女人是不能被当做货物买卖的,她们有人身自由,你这是犯法!”杜航的侃侃而谈换来的是对方的一阵大笑,“傻小子,”她轻佻地把烟灰往杜航脸上一弹,“去你娘的草案。”
“你们是犯法的!我是申报记者!我要曝光你们的行为!”打手们不容他再说,过来把他们俩往外拖,杜航一拳打倒一个,转眼就被另一个揍了乌眼青,这边秋怡吐得神志不清,身体极度虚弱,根本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
杜航被打了一顿丢到巷子里,洛夜行因为没怎么反抗,也没吃什么亏,他想劝杜航没必要再这样了,没想到这小子站起身抹了把鼻血,摇摇晃晃地又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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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让他上来了?”徐露露声色俱厉地冲着打手嚷嚷,“他说,这个女人是......”打手辩解。
“她是林督军的人,”杜航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林督军要是知道了,你们老板吃不了兜着走。”
“哪个林督军?”徐露露一皱眉。
“东三省督军,总司令的把兄弟,”杜航拍拍桌子上的报纸,“林少康,你问她认不认识。”
“少康?”秋怡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无神的眼睛立刻定住了,“他在哪儿?”
徐露露见状半信半疑。
“她是林少康最心爱的女人,你不信可以给他打电话。”杜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绝望,腔子里的心都要碎了,秋怡,对不起,我的笔保护不了你,我的理想也保护不了你,到头来还要让那个伤害你的男人来救你,还要把你推回那个火坑!
“少康,我......”秋怡的眼神逐渐散乱,再次陷入了昏迷。
“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徐露露对金牙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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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牙在赌场找到了秋诚昱,他知道,妹妹一旦回去自己就完了,所以假意同意跟金牙一起去百乐门见徐露露,却找了个机会跑了,破财事小丢面子事大,百乐门老板,也是青帮通字辈的一位堂主大怒,派出手下的兄弟全城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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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航陪着秋怡走出百乐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用手遮住了脸,她已经恢复了神智,虽然脑子还是乱的,各种画面不断从眼前闪过,一会儿是大哥恶狠狠的脸,一会儿是艳丽女人审视货物一样的表情,一会儿是管家担忧地看着自己,一会儿又是灯光大炽,自己被暴露得无所遁形……她脚下一软,立刻被一只手扶住了,“你沒事吧。”
她定定神,“杜......老师,刚才谢谢你。”
杜航苦笑,“我也没帮上什么......你为什么要来上海?”他私心里头仍抱着一点点希望,因为刚才自己表现出的无能而变得无法出口的希望。
“我哥他......骗了我。”秋怡回答,这会儿她才想起来,杜航之前似乎提起过他要来上海,做记者,“您也在申报是吧,真巧。”
杜航只有苦笑,是啊,她不可能为自己而来……这辈子便一直作她的老师罢。
秋怡对着眼前的世界发怔,这就是上海,一个只在报纸上看到过的,比天津更加喧闹繁华的世界,电车摇着铃从面前轰隆隆经过,西装革履的拎皮包男人跟着跑了几步,灵巧地向上一跳消失在车门里,身后一对男女操着她听不懂的话大声争执,骑自行车的巡警,时髦的摩登年轻女子挎着外国人,还有缠头巾手持棍子的黑皮肤阿三,各种语言操着不同的声调争先恐后地往耳朵里钻,她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好吵,她想回家......又觉可怕,她哪里有家?
林少康只养了她三年,她居然就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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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罢,去火车站。”杜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了,她眼神中的凄凉令他心碎,他想不顾一切带她走,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她若是不回去,别说林少康,百乐门都就不会放过他们,天下之大......
“去火车站?”她慢慢收回目光,不安地看向杜航。她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上海,又是怎么出的这百乐门,大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己真的除了林少康身边无路可去了,可是,他会让自己回去吗?
“林少康让我送你回去。”杜航觉得这个决定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对方根本就没拿他当盘菜,明知道他觊觎自己的女人,就给你这个机会献殷勤,倒要看你敢不敢!
他不敢,这是真的。他想再看一眼秋怡,这个让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她一生幸福的女人,这个让他永远忘不掉也永远得不到的女人。
她也在注视着他,那眼神让杜航的心慢慢冷却,“杜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她说。
“你说。”
“您对我,是抱着一种超乎于友谊的情感吗?”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只能承认是。
“您对未婚妻的三年承诺呢?”她蹙起眉,一个挎着篮子卖玉兰花的老婆婆经过时向他们投过来期待的目光,又失望地走开。
“您来上海是为了躲避通缉,之所以会被通缉,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吧,”她说得又快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您和刺客是一伙的,对不对?”
杜航想否认,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是个坏人,”他缓缓地说,“对我来说,他很坏......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也许你是习惯了。”
“他对女人始乱终弃惯了,对你......他把你豢养在后宅里,象一只猫,一只鸟,剪掉你的翅膀,使你既没有生存的能力,亦无独立的勇气,这不是爱。”
秋怡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的嘴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也曾经发下誓愿,可感情这东西,说不清楚,也没有道理可讲,”他痛苦地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如果对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秋怡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高尚坦荡令她感动,亦为自己不能回报这份高尚坦荡而感到惭愧。
他们身后是喧闹的车水马龙,日正当中,地面被晒出微微刺鼻的柏油味,混杂着不时飘过来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面包房传过来的新鲜小麦黄油的香气,这是城市的味道,也是人间的味道。
她向杜航伸出手,“杜老师,谢谢你同我讲真话,我不值得你这样,以后也不要冒险了。”
杜航微一犹豫,轻轻地握了下旋即松开,仿佛碰了属于别人的财产,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对她来说,感情同样没有道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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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师,”她在一间牙医诊所门口站住了,“陪我去拔牙吧。”
杜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回想起之前似乎并没有看到她为牙疼所苦,“回家再拔不好吗?”
她摇摇头,说了句对他来说很奇怪的话:“我不再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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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康接到电话之后心里一直不是滋味,从秋怡拎着箱子离开金瓯花园的那一刻起,她的死活跟林家已经没有关系了,结果又来这么一出!
周副官见他面色铁青,拿着话筒迟迟不表态,便自作主张,“属下亲自去上海接人。”
“太慢了,”林少康的口气听不出情绪,“往上海银行打电话,安排一节车厢,让那小子送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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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航搜刮全身又借了不少钱,凑了一个整数送到百乐门,徐露露一分没要,还派人将他们送到火车站,亲自送上了火车,也是担心路上再出纰漏,到时候对林少康没法交代。
洛夜行去车站送行,他看看一直用手绢捂着脸的秋怡又看看杜航,最后凑到杜航耳边对他说:“你要留神,别为女人丢了小命。”
“不至于,”杜航笑笑,“她心里根本没有我。”
“你怎知道?”洛夜行奇道,“那你为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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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的是什么?”林少康一身华丽的大礼服站在他面前,领章和军靴闪闪发亮,他刚从阅兵仪式现场回来,没去参加宴会,没有心情。
“图个心安,”杜航平静地回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推进火坑。”他的眼圈还是青的,脸上也有多处红肿,看起来颇为喜感。
“你的意思是我推她进火坑了?”林少康阴阳怪气地问。杜航本来想说不是你,是她哥这个王八蛋,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出来时候却变了个样子,“对。”
“你说什么?”林少康拉下了脸,心想你小子欠揍吧,要不是手下报告说回来的一路上小姐和杜航虽然住在一节车厢,却是里间一个外间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今天......
“她走是因为对你失望。”
林少康哼了一声,“失望?我说过,娶妻之后就给她一笔钱,为她找个归宿,她还想要什么?”
“你以为你很大方是不是?”杜航为这个男人的厚颜无耻激怒了,“要是她什么都不想要,你就什么都不想给吗?”
“你不是男人!你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伤她的心!既然没有结果,那就趁她还年轻,早点让她死心,放她走!”
林少康被这番大道理惊呆了,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受到这样的指责,而每句话听起来都他妈的有点道理,所以他一时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只能蛮横地回骂:“你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我是不配!”杜航硬生生顶了回来,“不是因为你有权有势,不是因为你是大帅,是因为她喜欢你!”
林少康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什么?”
“她喜欢你,她不省人事的时候,还在喊你的名字。”
“她把心都给了你,你却想着有朝一日用钱打发她!”
林少康不说话了,走过去看向窗外,深秋的天津城落叶如金,炽烈的阳光一点点褪去锋芒,地平线上点点炊烟升起,这是个丰盛而美味的季节。
长久以来悬着的一样东西终于落了地,本应使他轻松,可这颗心却更加沉重,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惧。
秋怡喜欢他,所以她才会走,这他妈是什么逻辑,她差点丢了自己的脸,结果却是因为喜欢自己......他想笑,又想哭,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以为很了解她,结果却不是这样,不,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一个女人。
几乎是一瞬间他想通了许多东西,也模模糊糊地理解了什么叫做责任,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也立刻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想了解她们的心,因为他害怕一样东西,就是结果。
以后将不会再有轻松日子过,她会以女主人自居,对自己的交际指手划脚,然后蹬鼻子上脸,大哭大闹......见鬼的一生一世!
而且,眼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算了,先不想了。
“你救她一命,我放你一马,”他说,“当初行刺我那件事就算了,你可以回天津了。”
杜航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