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去和成长

秋怡现在唯一能见的就是大哥,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又什么都不想说了,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能帮得了她......还是算了。

“那个家伙上次为什么事情难为你啊?”他的眼睛从金丝边上方一翻一翻。

“没事。”她摇摇头,出门前她化了比往日浓的妆,以掩饰休息不好的脸色,看在秋诚昱眼里,这也是妹妹得宠的好兆头,至于那天那位口出狂言的军官,不过是同她开开玩笑,便开开心心地点了几个好菜和一壶高粱白,不过,还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你知道咱爸为什么死?”

为什么?她心一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为了给他们林家背黑锅,”秋诚昱往左右看看,呸了一声,“林少康个黑了心的,他一边睡着你,一边算计咱家。”“可是爸爸他,能背什么黑锅啊?”秋怡脸红到脖子根,然后又变得惨白,她知道大哥不会骗她,可又觉得这里头有些诡异。

秋诚昱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我能骗你吗?”

秋怡见他脸色不豫,立刻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懂。”

秋诚昱恨恨地撕下一只鸡腿,秋怡心里乱了,又听他教自己弄他一票,然后,“大哥带你去国外,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你就不用再受罪了。”

这话突然就在她心里开了扇窗子,好像一直以来的困境突然就有了出路。

“可他现在不会让我走的。”

“沒关系,咱们慢慢找机会。”秋诚昱吧嗒喝了一大口酒,“什么时候他回东北,你就给我送个信儿。”

“他......”秋怡犹豫了一下,“他这阵子不常回来,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她最近怕他回来,后来就开始盼着他回来,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歹给个痛快,最好让他自己说出那句话,然后她就可以走人,也不至于再落到赵孟起的手里,那个人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只想离他们远点。

临走秋诚昱告诉她,要是有事找他,就到戏园子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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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林少康就回来了,情绪不高,睡觉的时候提了一句老爷子要回奉天,看样子有要事,走得挺突然,她一边给他换睡袍一边问,“那少爷要一起去吗?”

“差不多。”

“爷打算什么时候去啊?”她心里跳得厉害,脸上尽量不表露出来。

“怎么,想跟我一起去?”他回头掐了一把她的小脸,她红着脸低头,“爷倒是想带你,可这是正事,”他越看她这小样就越是喜欢,恨不得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头,“爷也舍不得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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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她回忆着林少康昨晚上说的话,“火车头出了点故障,修好就可以出发,最迟今天半夜,像是有急事。”

秋诚昱点点头,“好,那你回去准备,把东西拿好,大哥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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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的是,林少康并没有同督军一起回奉天,她也不敢问。

电报发来的时候她刚刚上床。

“不许睡,等我回来。”他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门外,结果却是一夜未归,她瑟缩在厚厚的被子里,睡不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当晚花园周围布置了全副武装的兵,她问管家为什么,管家只是一脸严肃地让她不要出门。

提心吊胆了两天之后,她终于从报纸上看到督军专列被炸的消息,据说督军只受了轻伤,可半个月后林少康的大照片就出现在报纸头版上,穿戴着华丽的大礼服,眼神犀利坚定,老督军已经去世,他在一部分部属的拥戴下继承了父亲的位置,成了新的大帅。

之所以说一部分,是因为以梁师晓为首的日本留学派企图自立,被他抢先一步军法处置了。秋怡觉得不可思议,梁是他的恩师,也是他一直最信赖的人,虽然之前有这样那样的传言,没想到他真的会起杀心,以前不知道他这么狠。

还看到了他和陆海山的合影,此人资格老,门生遍天下,在军界举足轻重。

照片上,林少康站在陆海山身边,脸上写着踌躇满志,督军遇刺,军队群龙无首,他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控制住局面,而且没让日本人趁机占到便宜,这是很不容易的。

从此不必再听人叫他少帅了,她想,大帅这个词多好听,又霸气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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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他已经到奉天了,府里的警戒也撤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她正在踌躇,“秋怡!”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她的沉思,她循声望向窗外,门口草坪上,汽车里钻出一身黑衣的林少陵,在向她招手。

“五姨娘让我来接你。”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先喝了一大口水,“快,你有黑衣服吗?”

“没有。”秋怡被她突然的造访弄得一头雾水,林少陵拉开一个个衣橱,啧啧摇头,“我哥都给你买的什么衣服啊。”

秋怡无语,心想你哥的品味你又不是不知道。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少陵把手里拎着的箱子往床上一扔,打开,拉出一条黑色长裙,“我前年做的,嫌长,一次都没穿过。”

她见秋怡还在那站着,急了,“你愣着干什么呀,快点换上,那边还在等着呢。”

秋怡终于明白了,五姨太要少陵来接她是为了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进到了她的眼睛里,喉头也哽住了,她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被林家接纳的一天,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也如此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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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在奉天举行,一片素白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五姨太,在一群哭啼无措的女人当中唯有她一个人指挥若定,俨然全家的主心骨,秋怡走近才发现她脸色非常不好,眼睛里也全是血丝。

“我这一个月过的是别人的十年。”五姨太用手绢在眼角按了按。

秋怡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痛苦总是容易让两个人靠近,何况她们本来就是朋友,“难为你了。”她温柔地安慰。

“老爷子一到家就没了,一大家子等着我拿主意,可我有什么主意?只有拖,每天让人熬药,没完没了的熬......外头的事我不懂,幸好少康他长大了。”说到这里,已经干涸的眼窝又湿了。

“是谁干的呢?”秋怡问。

“现在还不好说,”五姨太摇摇头,“少康说,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听少陵说,是因为老爷子身边有人通风报信。”秋怡说。

““让我知道哪个丧天良的勾结外人,出卖老爷子,”五姨太血红的眼底透出狠厉,“一定把他掐死!”她说这话的时候像一只露出白森森牙齿的母狼。

秋怡觉得,她一定很爱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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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督军府就是前清的盛京将军府,前面是司令部,一幢灰色四层小楼,楼后面是个有喷水池的花园,穿过花园就是姨太太们住的后宅。平时这里一定很热闹,此时却是冷森森的,秋怡被让到上房和几位姨太太见面,这方才算是正式见面,她们几个擦着眼泪受了秋怡的礼,七姨太如今既没心思、也不敢不待见秋怡,如今这些女人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前景,靠山倒了,她们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金库,然后谋条出路。

少陵陪秋怡换了素服,跟在姨太太身后一前一后走进灵堂,秋怡跪在人群后面,面前是一排排戴着白花的后脑勺,每个女人都在抽泣,孩子们则好奇地东张西望,九儿看见她,厌恶地白了她一眼,向着旁边的小孩耳语了几句,立刻,好几个人都向她这边转过头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秋怡面不改色地接受着别人的注目,该哭的时候哭,该行礼的时候行礼,从早到晚灵堂里来了很多穿军装的男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有的大哭,有的默默流泪,还有赵孟起,胡瀚和那个叫吴三宝的小年轻,最后,她看见了林少康。

他瘦了很多,身材也更挺拔,一身笔挺军装,腰里缠着孝布,抿着嘴唇,眼底沉着深深的杀气,秋怡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晚上守灵的时候她跪在最后面,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正日子那天她和林少陵坐在一辆汽车里,林少陵哭的眼睛像桃儿一样,而她困得只想睡觉。

三天后还是这辆汽车,林少陵把她送回天津,从始至终她也没有机会和林少康说一句话,只听少陵说他把大烟戒了。

这倒是不容易,她觉得很意外,他这样的人从来犯不上为什么事情委屈自个儿,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