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家解读古典名著·侠义公案小说(下)
- 侯忠义
- 19508字
- 2020-06-25 07:01:30
三 短篇包公小说集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
包公故事在入元以后,传播得更加广泛,有了迅速的发展。
元代时,蒙古统治者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把全国人民分为四等——蒙古和色目人居尊,汉人、南人位卑。元代的吏治极为腐败:一方面,在民族歧视政策下,大批蒙古、色目人位居要津,各地方的正职均由他们担任。他们原出于较中原落后的游牧地区,对汉民族文化知之甚少,有的连汉语都不懂,但对汉民族的统治却非常残暴。另一方面,蒙古统治者又十分贪婪。元初,朝廷不发俸禄,任他们搜刮民财,于是贪贿之风遍及各地,仅大德七年(1303年),全国就查出贪官污吏一万八千四百七十三人(《元史·成宗纪四》)。在这样黑暗的社会里,广大人民受苦受难,有冤无处伸诉,于是包公就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寄托。人民群众希望有包公那样清廉正直的人来主持公道、解民于倒悬。这种愿望反映在当时兴起的戏剧形式——元杂剧的创作中,一大批包公戏应运而生。
元杂剧中的包公戏存目有二十种,现存十一种,它们是:关汉卿《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武汉臣《包待制智赚生金阁》;李行道《包待制智勘灰栏记》;郑庭玉《包待制智勘后庭花》;曾瑞《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无名氏《包待制陈州粜米》《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叮叮当当盆儿鬼》《神奴儿大闹开封府》《张千替杀妻》。已亡佚的九种:彭伯威《灰栏记》,汪泽民《包待制七勘货郎末》,萧德祥《包待制三勘蝴蝶梦》,陆登善《开仓粜米》,张择《包待制判断烟花鬼》,无名氏《糊突包待制》《包待制勘双丁》《包待制智赚三件宝》《风雪包待制》。此外元代南戏中也有《林招得》《包待制判断盆儿鬼》《包待制陈州粜米》《神奴儿》四种包公戏,均已亡佚。现存的南戏《小孙屠》剧末亦有包公上场断案情节。除去名目相同者,元代戏剧所写包公故事有十八种,较之宋、金两代有了长足的发展。
元代包公戏因时代缘故,较多反映了元蒙统治者与人民的对立。例如关汉卿的《蝴蝶梦》《鲁斋郎》、武汉臣的《生金阁》、无名氏的《陈州粜米》都写“权豪势要”随心所欲地打杀平民、夺人妻室,而且都自称“打死人只当房檐上揭片瓦”,并不偿命,这很符合元代社会的实际情况。元法规定,蒙古人杀人,只给五十两“烧埋银”,“杀一汉人者,其偿价仅与一驴相等”(多桑《蒙古史》)。
元代包公戏的思想价值很不一般。包公形象在剧中占十分重要的位置,这从剧名中即已显示出来。他的性格特点已经很鲜明:一是站在受害者一边,设法惩罚那些为非作歹、无律可拘的权豪势要,伸张正义为民做主;二是善用智巧断案,《灰栏记》和《合同文字》最为集中地反映了这一点;三是具有神异色彩,《神奴儿》《盆儿鬼》均为“鬼戏”,剧中的包公“日断阳,夜断阴”,以审冤魂而断案。包公形象在元代包公戏中已日趋丰富。
明代前期,包公故事在元代包公戏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丰富起来。1967年,上海市嘉定县平整土地时,在明代董姓墓中发现了十六种明成化年间刊印的说唱词话,其中有八种是讲说包公故事的。它们是:《包待制出身传》《陈州粜米记》《仁宗认母传》《刘都赛上元十五看灯传》《断曹国舅公案传》《断歪乌盆传》《断白虎精传》《张文贵传》。与此同时,明代的传奇剧也频频搬演着包公故事,有目可查的明代传奇剧有十种,现存五种:童养中的《胭脂记》、沈 的《桃符记》、欣欣客的《袁文正还魂记》、无名氏的《珍珠记》和《观音鱼篮记》。这些剧本均刊印于万历年间,当是明代前期上演的。
无论是说唱词话还是传奇剧,它们大都出自民间文人之手,文辞虽然粗陋,但是带有下层人民的想象色彩,思想内容上既有尖锐批判封建统治者的积极成分,又不乏神鬼迷信因素,呈现了一种比较复杂的面貌。但就包公故事的题材而言,确是有了极大的丰富,并且对后世包公故事的流传和文学创作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从元代到明代前期,包公故事及其文学创作固然有长足的发展,但在这两百多年中它们都是以戏剧和讲唱形式出现的,小说创作则是一个较长的断裂带。直到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及其以后才产生了两部短篇包公小说集——《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它们标志着包公小说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一)《百家公案》与《龙图公案》的渊源关系
在以往的研究中,《龙图公案》(又称《包公案》)一直受到注意,而《百家公案》却很少被提及,原因在于国内所存甚少,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仅记其名,阿英《小说三谈》中《明刊本〈包公传〉述略》虽专门介绍此书,然而他所见到的仅“上部一册”,凡故事四十九则,另附卷首所载其余六十一则故事目录。换言之,他只见到半部残本,而就是这半部残本在国内也极为少见。最近,台湾天一出版社影印《明清善本小说丛刊》,收入藏于日本蓬佐文库的全本《百家公案》。这样,使我们对它的全貌以及与《龙图公案》的关系有了一个确切的认识。
该本题“钱塘散人安遇时编集,书林景生杨文高刊行”,每页上横刻图,中缝刊“包公传”三字,十卷百回,为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朱氏与耕堂梓行。它与《龙图公案》都是短篇包公小说集,各包含一百则短篇故事(《百家公案》分为一百则,《龙图公案》则不分)。这是两书明显的相同点。再详比两书,可以发现它们之间有大量故事重复雷同,只是标题更换及部分文字有差异。兹将两书相同故事的对应篇目列表于次(后面分析中,凡提及两书相同故事者,均用《龙图公案》标题):
上表相重的故事共五十一篇,而其中的六篇在《龙图公案》中被合为三篇,故《龙图公案》与《百家公案》相重者为四十九篇,占将近一半。
重复故事占如此之大的比例,不可能是偶然的,必有一先一后的渊源关系。美籍学者马幼垣先生在其《明代公案小说的版本传统——〈龙图公案〉考》一文中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和推论,结论是:《龙图公案》抄自《百家公案》。从两者的文字优劣比较,同样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首先,《百家公案》有一明显的特点,就是好让书中人物吟咏诗词。有的人物是书生、小姐,让他(她)们吟咏诗词倒能符合身份,可以增加他们的文雅气,但有不少篇目中的人物只是商人或文化程度很低的粗俗人物,他们见到某情某景也“随吟一首”,这就显得不伦不类了。《龙图公案》则将这些蹩脚的诗词一概删除。
再从上表中的标题看,《百家公案》的标题文字拖沓,甚至文理不通,而《龙图公案》的标题则比较简洁,而且还经过重新编排,显示出对应关系,例如《黄菜叶》对《石狮子》,《偷鞋》对《烘衣》。一般说来,后人改动前人作品(同一体裁样式),在思想内容上可能会改坏,但文词上只会改好,如清代毛纶、毛宗岗父子改《三国志通俗演义》便是如此。《百家公案》显而易见的毛病在《龙图公案》中消失了,这只能说明后者袭自前者。因此,我们可以知道,《龙图公案》的刊行时间至少是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以后,也可能是在明末。它与《百家公案》有渊源关系,因此我们将它们放在一起介绍。
(二)折狱故事的“箭垛”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在包公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是承上启下的集大成者。现存宋元两代的包公小说和戏曲统共不过二十多种,而《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则搜集了一百四十九则故事,真可谓“突飞猛增”了。后世包公故事绝大部分都未越出它们的范围。在这里,包公成了各种折狱故事的“箭垛”,各种折狱断案的故事被汇集起来,统归于包公名下,构成了一个以包公为中心的故事系列。
那么,《百家公案》《龙图公案》的众多故事是从何而来的呢?大致说来,包公这面“箭垛”所承受的“箭簇”来自三个方面:
1.根据前代包公戏和讲唱故事改写
元代包公戏改写的并不多,仅《叮叮当当盆儿鬼》被改为《乌盆子》,而且可能还是从成化说唱词话《断歪乌盆传》直接衍生的。南戏《林招得》被《百家公案》改为《两家愿指腹为婚》。改写最多的是成化说唱词话:
根据《包待制出身传》改写的有:《百家公案》卷首的《包待制出身源流》和《龙图公案》卷首的《包公传》,《百家公案》第八十回《断濠州急脚王真》、第八十一回《断劾张转运之罪》;
根据《陈州粜米记》改写的有:《百家公案》第八十三回《判张皇妃国法失仪》、第八十四回《断赵省沧州充军》、第八十五回《决秦衙内之斩罪》;
根据《仁宗认母传》改写的有:《百家公案》第七十四回《断斩王御史之赃》、第七十五回《仁宗皇帝认母亲》,即《龙图公案》之《桑林镇》;
根据《刘都赛上元十五看灯传》改写的有《狮儿巷》;
根据《断白虎精传》改编的有《百家公案》第八十九回《刘婆子诉论猛虎》、第九十回《柳芳冤魂抱虎头》。
此外,《金鲤》《玉面猫》分别见于万历年间刊印的罗懋登小说《西洋记》第九十四、第九十五回,万历年间刊印的传奇剧本《观音鱼篮记》与《金鲤》情节亦同。
2.移花接木,将他人断案故事移置包公名下
这有两种情形:
一是将故事中的断案人改为包公,情节则不作大的改动。例如《偷鞋》《烘衣》两篇均叙和尚居心不良,设计骗人妻室,其情节与宋代话本《简帖和尚》基本相似;《烘衣》写恋爱女子赠银给男子,男子因烘衣泄露秘密,被奸人趁隙而入,引起凶杀案,故事除人名外,情节与冯梦龙《古今小说》卷二《陈御史巧勘金钗钿》亦完全相同,显为袭改之作。
二是将历史上真实人物的事迹加以改动,如《白塔巷》所写“双钉案”故事在宋人所编《折狱龟鉴》中即有记载,断案者不是包公,而是张咏,兹引原文以资说明:
张咏尚书镇蜀日,因出过委巷,闻人哭,惧而不哀,亟使讯之,云夫暴卒,乃付吏穷治。吏往熟视,略不见其要害。而妻叫吏搜其顶髻,当有验。及往视之,果见大钉陷于脑中。吏喜,辄矜妻能,悉以告咏。咏使呼出,厚加赏劳,问所知之由,令并鞫其事。盖尝害夫,亦用此谋。发棺视尸,其钉尚在。遂与哭妇俱刑于市。
将这段记载与《白塔巷》相比照,除了张咏更为包公,吏添名为陈尚,妻为杨氏,以及地点明确为白塔巷外,其余情节完全一致。属于此类的尚有不少,如《石狮子》见于《太平广记》卷四百六十八《长水县》;《卖皂靴》出于《明史·周新传》;《杀假僧》见于《太平广记》卷三百六十五引《集异记·官山僧》,等等。
3.新编故事
最明显的新编之作是《龙图公案》中的十二篇地府断案故事,它们是:《忠节隐匿》《巧拙颠倒》《久鳏》《绝嗣》《恶师误徒》《鲁公私媳》《善恶罔报》《寿夭不均》《屈杀英才》《侵冒大功》《尸数椽》《鬼推磨》。这些小说均写包公在阴司地府断案,实际上带有很强的讽喻色彩,而且有着相同的写作模式,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形式上看,都出自一人之手,而这十二篇故事又未见于《百家公案》,可见它们是书坊编印《龙图公案》时填补进去的。它的作者是谁?黄岩柏先生认为可能是为《龙图公案》写评语的“听玉斋”。
(三)色彩斑斓的社会图画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所收一百多篇故事,在思想内容上有一个显著特征:较多地夹杂了鬼神描写。这一特征大大影响了后世学者对它的评价。其实,对这两部公案小说集中的鬼神描写略做具体分析,就可以看出它在每篇中的情形是不同的。大致说来有三种:
第一种,通篇故事都以鬼神描写为主,如《百家公案》中《包公智捉白猴精》《判焚永州之野庙》《获蛇妖除百谷害》《伸黄仁冤斩白犬》,《龙图公案》中的《和尚皱眉》《西瓜开花》《玉枢经》等,这些作品不仅充斥鬼神描写,情节荒诞不经,更重要的是宣扬封建宿命论,是最糟糕的作品;但是,像《龙图公案》中《屈杀英才》《侵冒大功》《尸数椽》等篇虽然是写包公在地府断案的故事,却借鬼神这一非现实情节讽刺现实,如同《聊斋志异》,在花鬼狐妖的外表下蕴藏着严肃主题。
第二种,作品的情节大部分是现实的,夹杂了少量鬼神描写,或梦兆或神灵启示,其作用往往是使包公顺利断案,如《龙图公案》中的《兔带帽》《蜘蛛食卷》等,这类故事所占分量最多,思想内容较为复杂。
第三种,完全不存在鬼神描写,如《百家公案》中的《断濠州监酒之赃》《劾儿子为官之虐》,《龙图公案》中的《瞒刀还刀》《厨子做酒》《兰娘子》等。
拂去蒙在《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上的鬼神迷信的灰尘,不难发现这两部公案小说集的思想内容还存在着一定的积极面:
1.广泛揭露封建统治者的罪恶
在封建社会里,封建统治者与人民的对立一天也没有消除过。揭露封建统治者的罪恶也就成为历代文学创作中最有价值的主题。以包公题材而言,它在元代大兴,产生了不少包公戏,就是与元代尖锐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紧密相关的。《鲁斋郎》《陈州粜米》《生金阁》等包公戏就十分集中地反映了统治者与人民的对立。不过,元代特殊的民族矛盾,使得诸种包公戏更多地把批判笔触指向统治者中的特权阶层——权豪势要。它们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但是批判的范围却有限。《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的批判显然比元代包公戏广泛:上至皇亲国戚、大小官僚,下至地主豪绅、地痞恶少,他们或恃强怙恶,或为富不仁,蹂躏欺压百姓,构成了一幅阶级对立的血淋淋的画面。
《黄菜叶》和《狮儿巷》都是以批判皇亲国戚为内容的作品。前者写河南府织匠师官受之妻刘都赛元宵节到西京鳌山看灯,不料在人多拥挤中与同伴失散而迷失方向。皇亲赵王见她容貌美丽,将她诓骗入府,强行霸占。刘都赛思念丈夫、孩子,以补衣为名让丈夫师官受进府相会。赵王发现后,将师官受同另外四个匠人一齐杀害,而且将师家全家尽行杀戮。师官受之弟师马都在扬州免遭于难,前去东京告状,赵王又命监官孙文仪将他打死,尸体被藏在黄菜叶下抬出府外,恰遇包公经过扣留,救活师马都,斩杀了赵王,昭雪了冤案。作品描写包公设计,故意荐赵王继任开封府尹,赚他前来受审。赵王来到开封,“行过南街,百姓惧怕,各各关门,赵王在马上发怒道:‘汝这百姓好没道理,今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欠缺盘缠,人家各要出绫锦一匹。’家家户户抢夺一空。”反映了人民群众对统治者的痛恨之情。
《狮儿巷》写的是秀才袁文正携妻张氏进京赶考,曹国舅在长街上见张氏貌美,将袁生夫妻并孩子哄入府中,绞死袁文正,打死孩子,强占了张氏。袁生冤魂到包公那里告状,使血案终得昭雪。作品同样描写了曹国舅一家的横行嚣张,如他家府门上大书数字:“有人看者,割去眼睛;用手指者,砍去一掌。”包公向一老人询问曹国舅所作所为,老人叹曰:“大人不问,小老哪里敢说!他的权势比当今皇上的还胜。有犯在他手里的,便是铁枷;人家妇女生得美貌,便拿去奸占,不从者便打死,不知害死几多人命。”曹国舅竟是这样罪大恶极。当包公要将曹国舅正法时,文武大臣和皇后纷纷前来说情,最后连仁宗本人也亲自为甥舅开脱,要包公“万事看朕分上恕了他罢”。这些描写显然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是一致的,最高统治者庇护的不是善良无辜的受害百姓,而是本阶级的成员。
《侵冒大功》《屈杀英才》《尸数椽》以及《百家公案》中的《辨心如金石之冤》等均以封建官僚为抨击对象。
《侵冒大功》写游总兵手下九名小卒夜间劫营,大胜而归,却受到杀头的“奖赏”——游总兵将他们杀死后攫大功为己有。不仅如此,他为了冒功,进而将边地的几千百姓杀害,割下首级受赏。
武将如此,文臣又如何呢?《屈杀英才》中的孙彻满腹才学,却连年不中,原因是:“做试官的中了进士之后,眼睛被簿书看昏了,心肝被金银遮迷了,那里还像穷秀才在灯窗下看得文字明白?”正是试官们“论门第不论文章,论钱财不论人才”,使孙彻郁郁而死,活活屈杀了英才!
《尸数椽》开头一段就解释何谓“尸数椽”:
“话说世间事情都尽分上,越中叫做说公事,吴中叫做讲人情。那说分上的进了迎宾馆,不论或府或县,坐定就说起,若那官肯听便好,笑容也是有的,话头也是多的;略有些不如意,一个看了上边的屋听着,一个看了上边的屋说着,俗话叫做僵尸数椽子。”
这是揭露那些府县官僚们以人情论公事,而不是按法律主持公道。接着,小说写了一个叫任事的知县“凡事只听分上,全不顾些天理,不说上司某爷书到,即说同年某爷帖来,做成乡里说人情,不管百姓遭祸殃”。一个叫巫梅的人遭受冤枉官司,结果任事收到了监司齐泰的说情书信,将巫梅定为死罪,举家流离。巫梅死后告到阴间,包公拘来齐泰和任事审问,然而两人竟各有“道理”。
任事说:“要听了分上,怕屈了平民;若不听他分,又怕没了自己前程。因说分上的是齐泰,乃本职亲临上司,不得不听。”
齐泰说:“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入无缝的蛋,若是任知县不肯听分上,下官怎的去敢讲分上?”
这些具有讽刺意味的笔墨,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封建官僚沆瀣一气欺压百姓的丑恶行为。
《百家公案》中的《辨心如金石之冤》是一篇难得的作品。它写秀才李彦秀与娼门之女张丽容互相爱慕,订下终身,但李生父母反对儿子娶娼门之女,拖了一年之久才答应遣媒行聘。不料本省参政周宪任满赴京,为了巴结朝中的王右相,将张丽容选为进献礼物,强带入京。李生上下求托,家产荡尽亦未能免。于是他徒步追赶装载丽容的船只,奔走三千余里,最终哀痛而死,张丽容也自缢殉情。周参政非但无丝毫怜悯之心,反而恼怒万分,命人焚烧他们的尸体以泄心头之恨。谁知焚毕竟发现他们的心各已变成对方的模样,“其色如金,其坚如石,衣冠眉发悉皆具宛然”。周参政以为得到了至宝,将两颗金石之心献给王右相。谁料一到王右相之手,它们又变为败血一团。王右相盛怒之下,告之包公。包公将周参政定为死罪,又将王右相参劾罢职。
作品通过这一对男女青年的爱情悲剧,强烈谴责了封建官僚的残酷狠毒。李生追赶丽容之舟的一段描写十分凄婉动人:
(彦秀)徒步追随,哀通路途行人。凡遇舟之宿止,号哭终夜,伏寝水次,如此将及两月。而舟抵临清,彦秀星行露宿三千余里,足胼肤烈,无复人形。丽容自板隙窥见,一痛而绝。张妪救灌良久方苏,苦浼舟夫往答彦秀曰:“妾所以不死者,以老母未脱耳,母若脱妾即从死。郎可归家,勿劳自苦,才郎因妾致死,无益于事,徒增妾苦耳。”彦秀闻船户传言之说,仰天大恸,投身于地,一仆而死矣。舟夫怜之,埋于岸侧。是夜,丽容自缢于舟中……
《厨子做酒》《辽东军》《瞒刀还刀》以及《百家公案》中《断鲁千郎势焰之害》《断赵省沧州之军》《决秦衙内之斩罪》批判的则是公子衙内、地主土豪的罪恶。
《厨子做酒》写孙都监之子孙仰“横行乡里,奸宿庄家妇女”,为了霸占良家妇女吴氏,将其丈夫骗到开元寺饮酒,暗下毒药害死。吴氏不惧孙仰淫威,前往包公台前告状。孙仰又派人四下拦截。包公微服私访,了解孙仰的罪行,又抓获了为他调制毒酒的厨子,将孙仰当堂杖毙,为百姓除了一大害。
《辽东军》叙广东肇庆府刘胜为女儿 娘择贫家子弟陈龙为婿,不料得罪了先期为子求婚的富豪邵秀,他买通官府,将陈龙遣放辽东从军,活活拆散了一对即将成婚的青年男女。娘坚心等待陈龙的归来。“宦家子”黄宽又对她垂涎三尺,恃势逼婚。恰巧陈龙因投送文书归来。黄宽得知此事,将陈龙诱至家中杀害,抛尸荒窑。
《百家公案》中的《断鲁千郎势焰之害》亦写转运官之子鲁千郎见到书生马 君之妻李氏貌美动人,遂图霸占,遭到李氏拒绝后,竟令人破门入室,将她扯出来殴打凌辱。
同书《决秦衙内之斩罪》写包公乔装赴陈州放粮途中,冲撞了泰康知县之子秦衙内,即遭一顿毒打,被下到牢中。
这些故事反映的都是“衙内”——官宦子弟恃强横行、荼毒百姓的行为。
《瞒刀还刀》虽不是血淋淋的故事,但也有一定的意义:邹敬是贫苦的樵夫,靠每天打柴为生。他卖给生员卢日乾一担柴,柴刀却忘了取回,待他转回来讨取时,卢日乾却赖帐不还,而且还恃着是包公门生,写帖子叫家人押邹敬到府衙受罚。卢日乾为富不仁、吝啬小气的豪绅嘴脸令人可憎,作品借包公之口指责他:“卖柴生理,至为辛苦,你忍瞒其柴刀,仁心安在?”鞭挞了卢日乾的丑恶行径,揭露了他的阶级本质。
《百家公案》中《断赵省沧州之军》中的赵省与卢日乾是同一阶级,也有着相同的特性:包公乔装赴陈州放粮,夜宿其牛车之下,天明后赵省发觉,竟诬陷包公偷牛,将他吊起痛打。自然,他和秦衙内一样都受到了包公的严厉惩罚。
2.谴责忘恩负义、嫌贫爱富的丑行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都不是出自文人学士之手,而是不知名的民间文人编写的。因此,中国百姓传统的谴责忘恩负义的道德观也渗进了部分篇章之中,具有积极意义。《石狮子》和《秦氏还魂配世美》是值得介绍的两篇。
《石狮子》写市头镇崔长者乐善好施,在洪水中救出了家破人亡的刘英,认为义子。半年后,国母张娘娘挂出榜文,言称失去玉印一方,有得知玉印下落者官封高职。神人托梦给崔长者说,这方玉印落在宫中八角琉璃井中。崔长者欲叫亲子崔庆前去奏知受职,刘英却要求前往,说“倘得一官半职,回来与弟承受”。然而,刘英进京后不仅受官,而且赘为驸马,把崔长者一家抛到九霄云外。崔长者没有得到刘英音信,派崔庆前去打听。刘英见到崔庆,非但不认,反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关进监牢。崔长者见崔庆不归,只得亲自前往京城。刘英见到崔长者,佯装不识,闭门拒见。为了救出无辜的崔庆,崔长者只得到开封府告状。包公虚设宴席,请来刘英,让他喝水代酒。刘英自以为是驸马,责骂包公轻慢。包公提醒他:“今年六月尚饮一河之水,一瓯水难道就饮不得?”随后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革去冠带,重责四十,又奏明皇上,将他斩首。这篇小说夹杂了不少因果报应、神人指点的描写,但是对刘英忘恩负义的批判是成功的,表达了人民群众的憎恶之情。
《秦氏还魂配世美》是《百家公案》中的故事,它写钧州秀才陈世美娶妻秦氏,并生一男一女,男名瑛哥,女名东妹。陈世美赴京应考,得中状元,授翰林编修,便不思糟糠之妻。秦氏久无丈夫音信,遂携儿女进京寻找,得知陈世美已中举做官,在张元老的帮助下,她趁陈世美生日设宴之机扮成琵琶女进了府中,陈世美却佯装不识,待宾客离开后,竟将她痛打一顿,逐出府门,同时还张榜悬示,京中人家不许私匿远方妓女。秦氏走投无路,只得回乡,陈世美又派骠骑将军赵伯纯追赶秦氏,在白虎岭将她杀害。三官菩萨感于秦氏贞烈,命土地神保护秦氏尸体,又教习瑛哥、东妹武艺,让他们战场立功,双双封官,秦氏也得以还魂。三人一同向包公控诉陈世美忘恩负义,包公将陈世美发配充军。
显然,这篇小说是后世戏曲舞台广泛传演的《铡美案》故事的蓝本,但在情节上有三点不同:一是尚无“香莲”之名,仅有秦氏之称;二是陈世美中状元后未被招为驸马;三是秦氏死后还魂、陈世美亦未被包公用虎头铡铡死。尽管如此,谴责忘恩负义的主题却已经形成。
嫌贫爱富同样是中国百姓所不齿的不道德行为。《龙图公案》中的《锁钥》《包袱》《烘衣》和《百家公案》中《两家愿指腹为婚》都表现了这一道德观念。不过它们基本上是同一个模式:家长早早地为儿女订亲,甚或指腹为婚,后来儿女长大,男方家中由富变穷,无力婚娶,女方家长便竭力退婚,向男方索要重礼。多情女儿暗约未婚夫前来欲助其金银首饰,反被奸人乘隙而入,酿成悲剧。兹举《包袱》一篇为例:
佥事高科与侍郎夏正为同乡,相交甚厚,指腹为亲。夏正得男,取名昌时。高科生女,取名季玉。夏昌时长至16岁,父亲去世,家贫如洗,高科就欲退亲,故意向夏家提出条件:“须备六礼,方可完婚”,否则“早早退亲”。高季玉不满父亲作为,暗约昌时晚上来花园,助他银两首饰。昌时高兴之下,将此事告诉了好友李善辅。李善辅却居心不良,将夏昌时用酒灌醉,冒充他前往高家花园杀婢夺银。案发后昌时被官府打入牢狱。幸遇包公微服查访,用计从李善辅手中赚取了他所盗的首饰,辨明了冤情。这桩冤案是由高科嫌贫爱富而引起的,所以篇末包公的判词不仅谴责李善辅的人面兽心,而且也谴责高科“厌贫求富,思背故友之姻盟;掩实弄虚,几谄佳婿于死地”。
指腹为婚、从小订亲等方式固然是封建婚姻制度的产物,不值得肯定,但作品描写的重心不是赞扬指腹为婚,而是对封建家长嫌贫爱富行为进行批判,我们不能在否定前者的同时连后者也一同否定掉。
3.反映封建社会后期的种种病态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描写了大量的刑事、民事案件,虽然为的是突出包公的断案能力,却也折射出封建社会后期的种种病态。
病态之一:金钱的黑色诱惑
自从货币成为商品流通的媒介后,金钱也就成为财富的衡量尺度,是生活富裕的保证。明中叶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达,金钱的诱惑力愈来愈强烈。朱载 专写了一支[黄莺儿]《骂钱》的散曲,道:
孔圣人,怒气冲,骂钱财,狗畜生!朝廷王法被你弄,纲常伦理被你坏,杀人仗你不偿命,有理事儿你反复,无理词讼赢上风。俱是你钱财当车令,吾门子弟受你压服,忠良贤才没你不用。财帛神当道,任你们胡行,公道事儿你灭尽。思想起,把钱财刀剁,斧砍,油煎,笼蒸!
显然,金钱已经具有无所不能的作用,引起“圣人”门徒的愤慨。从历史发展的过程来看,金钱的地位上升,取代封建权势,乃是历史的进步;然而,金钱的诱惑又导引着犯罪活动的滋生和繁衍,古代的道德原则在金钱面前已节节败退,商品经济发展的历史进步性与道德的堕落形成了二律背反。
《鬼推磨》开头一段就是议论金钱的作用:
话说俗谚道:“有钱使得鬼推磨。”却为何说这句话?盖言凭你做不来的事,有了银子便做得来了,故叫做“鬼推磨”。说鬼尚且使得他动,人可知矣!又道是“钱财可以通神”。天神者最灵者,无不可通,何况鬼乎?可见当今之世,惟钱而已。有钱的做了高官,无钱的做个百姓。有钱的享福不尽,无钱的吃苦难当。有钱的得生,无钱的得死。
这段议论与朱载堉的散曲是相同的调门,指责了有钱就有一切的现象。接着作品讲了一个地府故事:一个叫张待诏的痴呆汉,“心上不十分爱钱”,却发迹变成富翁,邻居李博士生来乖巧伶俐,却无钱使用,郁郁病死。鬼魂告到包公那里,包公唤过注禄判官,问他为何有“偏向”,判官答曰:“钱财本是活的,能助人为善,亦能助人为恶。你看世上有钱的往往做不出好事来,骄人、傲人、谋人、害人,无所不至,这都是伶俐人做的事,因此,伶俐人我偏不与他钱;惟有那痴呆的人,得了几文钱,深深的藏在床头边,不敢胡乱使用,任你堆积如山,也只平常一般,因此,痴呆人我偏多与他钱。”
判官此论,虽不科学,但又值得玩味:有钱人为富不仁,无钱者受尽贫困,这是阶级对立,而“伶俐人”愈有钱愈不仁,所以与其把钱给他们,倒不如给痴呆者,他们还可以少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李博士求财而判官不给,这当然是个非现实的故事。现实生活中有更多的“伶俐人”为谋取钱财铤而走险,不惜杀人性命、双手沾上鲜血而沦为罪犯。《夹底船》《接迹渡》《龟入废井》《鸟唤孤客》《港口渔翁》《三娘子》《牌下土地》《瓦器灯盏》等篇均写为谋取钱财而杀人害命的案件。它们都有共同的写作模式:受害者多为商贾,他们在乘船、闲谈时不慎暴露携带的金银财物,引起凶手的注意,于是行到僻野之处时,或被一篙打入江中淹死,或因刀斧相加而丧命。后来,或有幸存者告发,或因神灵暗示,包公抓获罪犯。
受害者的商人身份和水运的交通方式,是明中叶后商品经济活动的反映;而频频演述的谋财害命的凶杀案又反映了金钱的诱惑力十分强烈。这是黑色诱惑,它危及了人身安全,破坏了最起码的社会秩序,是一般百姓所不愿看到的事实。
病态之二:禁欲的畸形后果
封建社会禁绝男女交往,宋明理学更倡“存天理,灭人欲”。然而人的正常欲望并不能禁绝。相反,禁欲主义所带来的是畸形后果,那就是:一方面自我标榜禁欲,一方面是欲望的疯狂实现。
《阿弥陀佛讲和》《观音菩萨托梦》《三宝殿》《槲上得穴》数篇,均描写和尚奸淫妇女而生发的案件。佛门是“修身养性”之所,标榜“四大皆空”,然而,“云空未必空”,佛门弟子同样有七情六欲,自然的欲望禁止不了。对此,明中叶的徐渭杂剧《玉禅师翠乡一梦》,冯惟敏的杂剧《僧尼共犯》均有反映。《三言》中也有一些篇目写此问题。有的肯定,有的否定,但都共同宣告了禁欲主义的破产。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与上述作品相同,把佛门弟子写成禁欲主义下的变态人物,他们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追求本应得到的幸福,而是以暴力手段实现心中那疯狂的欲望,可悲更可恨!
封建禁欲主义实际上禁绝的是女性对婚恋幸福的追求,对男子却无多少约束力。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性却必须遵守“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
阴阳两极世界的不公平,同样带来畸形后果。《试假反成真》是一篇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一个叫支弘度的男子痴心多疑,为了考验妻子经正姑是否贞节,竟叫几个浪荡朋友“强奸”她。经氏将其中一人杀死,自己也自刎身亡。这件人命血案显然是由封建“贞节”观念造成的。
《死酒实死色》写张英外出做官,夫人莫氏与珠宝商邱继修有了私情。张英回家发觉后,竟残忍地将莫氏和婢女推入酒埕中淹死,又嫁祸于邱继修,致他于死地。因为妻子的不贞,张英使用最阴狠的手段杀害了三条人命。
病态之三:都市里的偷骗
明代中叶,商品经济的活跃促进了城市的繁荣。苏州、杭州、金陵等城市显现了空前的繁盛景象。城市的发展反过来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也滋生了一批流氓、光棍等社会渣滓。他们从事偷劫、拐骗等种种不法行为,败坏了社会风气。《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也将他们揪出示众。
《裁缝选官》写山东监生彭应凤携妻许氏进京候选,住在西华门王婆店中。浙江举人姚弘禹窥见许氏貌美,便以重金贿赂王婆欲图奸占。王婆为了钱财,施展起她的搬骗之术:先支使彭应凤每日去午门外写字,然后在姚弘禹离京赴任那天假意告诉许氏说,彭应凤在朝中李公公家写字,派轿接她去居住,将她骗上轿子,抬至姚弘禹所乘之船,骗她说彭应凤因为手中无钱,已将她卖给姚官人。彭应凤回来后不见许氏,询问王婆,她竟然“叫屈”,说那天有轿子来接,许氏已走,如今来要人是诈骗,说罢还做出要上告的样子。彭应凤身无钱财,只得含泪而去。王婆的骗术实在天衣无缝,只因后来彭应凤所选之官恰巧与姚弘禹同在一县,与许氏得以团圆,才清楚王婆搬骗真相。
《贼总甲》写的是流氓团伙偷窃案。他们惯用的手法是:在人多热闹之处看准对象,以拥挤分散被偷者注意力,然后偷其袖中银子;若是被发现抓住,就群起而哄,让偷窃者乘机溜走;若是银子掉在地上,便与被偷者争执,其他人做伪证,强赖为己有;偷得银子后,他们共同分赃。这一盗窃团伙有二十多人,为首者就是“贼总甲”。正因为团伙作案,且为惯偷,手段十分狡猾,所以包公费了很大气力才将他们抓获归案,为民除了一害。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所反映的这些病态现象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明代中后期,中国社会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面貌:一方面从明代初年得以巩固的封建中央集权业已腐朽;另一方面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出现,新旧生产关系的混杂所带来的既有进步因素,又有恶德的滋生。上述各种病态现象正是根植于这一时代土壤之上的。
从历代公案作品的比较中更可见到这一点:无论是宋元话本还是元代公案戏,都没有像《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这样大量描述谋财害命、强奸杀人和市井偷骗的案件;而这些内容在明中叶的戏曲、小说中却屡见不鲜。自然,这两部公案集对于上述病态的评判是模糊的,甚至是落后的,但是它们的笔墨集中在病态所引起的凶杀或其他恶果上,由此导引的结论是:无论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对“人欲”的解放有什么样的进步性,它所产生的副效应同样存在。从这个角度来审视,它仍具有积极的意义。
(四)东方的福尔摩斯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等话本的出现,标志着包公已由历史人物演变成文学形象,不过其性格比较简单;元杂剧包公戏把包公形象的塑造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包公具有解民于倒悬、正直刚毅和善用智巧等性格特点;《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则把包公形象推向了一个更高的台阶,并且使之定型,后世各种包公故事基本上都未能跳离它们的范围。
首先,将包公形象充分传奇化。
一是将其身世传奇化。
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包公身世的介绍十分简单,《三现身包龙图断冤》的介绍是:“庐州金斗城人,姓包名拯,就是今人传说有名的包龙图丞相,——他后来官至龙图阁大学士,所以叫做包龙图。”
元杂剧对包公形象的塑造成就很高,然而对他的身世描写同样简单,各部包公剧几乎无一例外地让包公自我表白:“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卷首均有一篇根据成化说唱词话《包待制出身传》改写的小说,将包公身世大为丰富并且具有极浓的传奇色彩:他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降生庐州城外十八里凤凰桥畔小包村。父亲叫包十万,家中广有田产。包公排行第三,因为生得丑陋,遭到包十万的嫌弃,幸蒙长嫂汪氏收养回护,并请先生到家设帐教习。后来包公进京考中状元,授定远知县。他乔装回家,包十万不信他考中,仍差他到南庄割麦。定远县公差前来迎接新知县,包公换上冠带,包十万方知是真,于是包公赴任。这里,包公容貌的丑陋及与长嫂的关系即为后世所流传。
二是将其权力传奇。
在元代杂剧中包公虽为“正授开封府尹”,但权力有限,斩杀那些罪大恶极的权豪势要还不能直接进行,而须运用智巧。《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中的包公断案对象已变成皇亲国戚乃至国母娘娘。他敢于将赵王、曹国舅问斩(《黄菜叶》《狮儿巷》),敢打皇妃娘娘的鸾驾(《百家公案》第八十三回《判张皇妃国法失仪》)。与此相应的是他“夜断阴”的权力增大,阎王断不了的案子还要恭请他(《屈杀英才》)。
其次,更多地描写他铁面无私。
元代包公戏侧重于描写包公与权豪势要的斗争。《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既反映了他与各种罪恶势力的斗争,又表现了他敢于斗争的原因——胸中无私。
《百家公案》第八十二回《劾儿子为官之虐》很可能是后世戏曲《铡包勉》的蓝本,叙他儿子包秀在天长做知县时贪财爱宝,包公得知后上疏奏劾,并自求贬职,充分反映了他的无私品德。
《狮儿巷》中,包公决意斩杀为非作歹的曹国舅,宋仁宗亲自到开封府向他求情,包公回答说:“既陛下要救二皇亲,一道赦文是矣!何劳御驾亲临?今二国舅罪恶贯盈,若不依臣启奏判理,情愿纳还官诰归农。”
正因为包公如此不恋乌纱帽,所以他的斗争十分坚决。刚到定远上任,他就弹劾搜刮民财的张转运使(《百家公案》第八十一回《劾张转运之罪》),斩赵王,杀国舅,无惧无畏。清人李西桥《龙图公案序》说:
“《龙图公案》世传为包公所断之案,尝阅一过,灵思妙想,往往有鬼神所不及觉;而信手拈来,奇幻莫测,人人畏服。所以然者,包公非有异术,不过明与公而已。……夫人能如包公之公,则亦必能如包公之明;倘不存一毫正直之气节,左瞻右顾,私意在胸中,明安在哉!”
可以说抓住了两部公案集中包公形象的特点,同时也指出了包公之“明”源于其“公”这一发人深思的道理。
《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对包公形象最大的发展是继承元杂剧对包公智慧的描写成就,把包公塑造成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断案技能,集侦探、审讯、判决于一身的执法官形象。他熟谙人情物理,具有超人的观察力,细致入微而求实求真,玩弄罪犯于股掌之中。胡适称他为“东方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龙图公案》一百则故事展示了形形色色的社会犯罪活动,有强奸杀人,谋财害命,拐带人口,遗产纷争,偷窃诈骗,诬陷报复,等等。这些案件如果发生在现代,很容易侦破,但在古代刑侦技术十分落后的情况下,要弄个水落石出却非易事。小说所描写的包公面对种种疑案,是怎样准确破案的呢?
1.从人情物理推断
《三娘子》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赵信和周义是生意合伙人,两人相约到京城买布贩卖,租了艄公张潮的船只。早晨,赵信先到渡口,张潮见他带有银子,见财起意,乘其不备将他杀死,悄悄地将尸体移到僻静处,又回到船上假装熟睡,由于此时天还未亮,附近的船户毫无知觉。天亮后,周义如约来到渡口,张潮自然还在“熟睡”中。周义久候赵信不见他到来,便叫张潮去催喊。张潮遵命到赵信家门口,连声叫喊赵妻“三娘子”开门,自然赵信已不在家了。谨慎小心的周义赶忙到县衙报案,恰巧赵信尸体被人发现。县令升堂审问,张潮有周义到船尚在“熟睡”和船户未见动静两条理由,被排除了谋杀赵信的可能性,而周义长期与赵信合伙做生意,竟被指为与赵妻通奸,乃谋害赵信之凶手,打入牢狱。不久,包公巡行此地,周义一家拦道喊冤。他仔细阅读了县令审问的案卷,看见张潮和赵妻及其邻居的陈述中都有张潮奉周义之命催喊赵信时,叫喊的不是赵信名字,而是赵妻“三娘子”,于是立即想到:“敲门便叫‘三娘子’,定知房内已无夫。”这是张潮在喊叫时无意留下的破绽,也是他已谋杀赵信的一条线索。包公于别人不易察觉处发现这一点,正是由于他从罪犯心理找出破绽。由此,真凶张潮终于落网伏法,一宗冤案也终获辨明。
如果说《三娘子》中的包公是在把握罪犯心理的基础上断明案件,那么《瞒刀还刀》和《血衫叫街》中的包公则依赖对罪犯家属心理的洞悉而顺利破案。
《瞒刀还刀》中卢日乾赖去樵夫邹敬柴刀,还将他送到包公那里究办。包公首先推想,邹敬虽然贫穷,但不至于耍赖要人一把柴刀,而且他言词笨拙,显然是个老实人。但这是推想,必须得到柴刀才能确证谁是混赖者。于是他留住卢日乾,吩咐快手李节到卢日乾家,对其妻子说,包公留卢日乾在府中用茶,叫她把刀还给邹敬。卢妻信以为真,取出柴刀交给了李节。包公所利用的是卢日乾与自己的师生关系和卢妻对自己的信任,赚取了柴刀。卢日乾也受到了应有的责罚。
《血衫叫街》则叙屠夫张蛮偕另外两人清晨出城买猪,路上看见回娘家的陈 娘和小厮进安势单力薄,遂上前砍伤 娘,抢劫了她的首饰和银两。案子迅速告到包公那里。城中屠夫甚多,从何寻找呢?包公从时间尚未过午推断罪犯尚未回城,便让衙役们带着陈 娘的血衫满街叫喊,说早晨三个屠夫在城外被贼所劫,一屠夫已被杀死。这一“凶讯”果然引起罪犯家属的注意。张蛮妻子朱氏立即出来询问此事。衙役们便守在他家门口,拿住了买猪回来的张蛮。张蛮所抢的首饰尚在他身上,人赃俱全,抢劫犯只得低首就范。
《龙图公案》中包公断案,有时还由人情推及物理,通过对物理的把握推断案件真相。
《骗马》写一个叫兴福的人骑了一匹上等骒马,路遇一个姓黄名洪的汉子。那汉子骑瘦驴一匹。歇息时,黄洪自称识马,欲借一试,兴福不知是计,将马交与黄洪骑试,岂知黄洪上马后扬鞭逃之夭夭。兴福告到包公那里,包公将那匹驴子饿了三天,然后牵到黄洪骗马的地方,放开缰绳,任其奔跑,一直跑回主人家。黄洪这个拐骗马匹的不良之徒也被追随驴子的人拿获了。
《青粪》的故事也很有趣:财主龚昆十分吝啬。岳父生日,他叫仆人长财送一只白鹅庆贺,却又要他设法将白鹅带回来。然而岳父家的厨子偏偏留下了白鹅,长财无可奈何地回来,半路上看见田里有群白鹅,便捉了一只回家复命,恰巧又被鹅主人招禄看见,两人互相争执起来,一个强赖,一个说不出记号。包公巡经此地,便将白鹅带回衙中,让他们次日到衙中听断。次日,两人进衙,包公断说:鹅归招禄,并说出理由:长财家在城中,养鹅必是粟谷,撒粪必黄;招禄家居城外,鹅放田间,所食乃为草菜,撒粪必青。鹅在衙中一夜,所撒均为青粪,所以必是招禄所养。一番道理,使长财只得认罚。
2.靠精细入微获胜
《龙图公案》中的包公断案,往往出人意料,于常人发现不到的地方抓住点滴破绽和蛛丝马迹,从而得出正确的断案结果。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细致入微、明察秋毫的眼光,前举《三娘子》故事即表现了这一点,《白塔巷》故事更能说明这一点。
该故事实际上出自宋代《折狱龟鉴》,是一则轶事,断案者不是包公,而是张咏。当它被《龙图公案》写成小说后,即得到广泛流传,后世京剧及地方戏中的《双钉案》就是敷演此事。
它写包公路过白塔巷口,听见一个妇女哭丈夫,这本来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然而包公却觉得那哭声半悲半喜,没有什么哀痛之情。他顿生疑窦,立即传唤那个妇女询问。从哭声中听出问题,这已是包公细致之处。询问的结果,那妇女的丈夫几天前死了,据她陈述是因病而死。包公便让土工陈尚前去验尸,验尸的结果发现无伤痕,看来并非谋杀。包公仍不相信,严令陈尚再行验尸。此时天色已晚,再验只得到第二天进行了。陈尚回家后将此事告诉妻子杨氏。杨氏便提醒他,曾听人说有用铁钉钉入鼻中致人性命的事情,可以验看尸体头部有无铁钉。次日,陈尚根据妻子的提醒细验尸体的头部,果见其鼻中有铁钉两根,系从脑后面钉入的。这一发现使正常死亡变为谋杀案。回禀包公后,包公立即严讯那个妇女。在证据面前,她只得招认是与奸夫谋害丈夫的。至此,案子似乎可以结束了。包公从哭声中追寻出一宗谋杀案,已经十分了不起。
然而,包公又传来陈尚,问他如何验出铁钉的。陈尚如实回答:“系杨氏提醒的。”包公以给赏为名,叫来杨氏,突然问她与陈尚是结发夫妻还是半路改嫁,杨氏答说是半路改嫁。包公又紧迫问她前夫因何而死,杨氏大惊失色,支吾难对。包公即令衙役前去验看杨氏前夫尸体,见枯骨鼻中亦有铁钉两根。原来她也谋杀了前夫,对陈尚的提醒正是她的经验。
包公从半悲半喜的哭声中听出问题,断出一宗谋杀案后又断出杨氏的谋杀案,其细致入微实在令人叹服,难怪小说道:“闻者无不称奇!”
《箕帚带入》也反映了包公以精细入微断出疑案。黄士良之妻李秀姐,性妒多疑,她和弟媳张氏每日轮流扫地。这天她外出吃酒,弟弟黄士美亦外出,家中只有士良和张氏,士良后也出外,张氏将地扫干净后便将畚箕、扫帚放到李氏房中。不想李氏回家后看见箕帚,竟疑心丈夫与张氏调情,晚上与丈夫黄士良大吵起来。张氏有口难辩,自缢而死。县令认为黄士良确实强奸张氏,致使她自杀,将黄定为死罪。包公巡查此地重审此案,从李氏口中问明当天地已扫干净,畚箕上亦干干净净,推断决非士良强奸。因为如果强奸,“他未必扫完而后扯,畚箕必有渣草;若已倾渣草而扯,又不必带箕帚入房”。包公从畚箕扫帚干净地放在李氏房内这件小事,寻出与强奸之后的匆忙、慌乱的相异之处,断明了这一错案。
3.巧设机壳使罪犯落网
罪犯往往是狡猾的。古代根本没有先进的取证技术,即使罪犯被抓到了,也可能无理抵赖,难以定罪。包公只得巧设机壳,设法诱使罪犯走进圈套,获取确凿的证据将他们制服。
利用作案者同伙之间的矛盾和间隙,辅之以心理战术,使罪犯交待罪行,是包公常用的一个手法。
《遗帕》写富家子弟赵嘉宾奸淫赌博,品性恶劣。一天,他看见外出经商的丘四之妻曾氏容貌美丽,遂生歹意。他先以十两银子诱奸,遭到一顿臭骂。他贼心不死,约了另外两个无赖之徒,假扮盗贼,将曾氏挟持到山上轮奸。匆忙中,他丢失了自己的手帕,上面赫然有他的大名。然而包公拘问他时,他却抵赖说,手帕三天前就已遗失,自己并未强奸曾氏。有物证而无人证,包公也奈何他不得,于是将他收入牢中,暗嘱禁子注意有谁来探望他。过了不久,另外两名同伙来探视消息,当即被禁子抓了起来。两人也抵赖狡辩,包公便把他们押至远廊下,又传来赵嘉宾。赵犯见同伙已在押,以为他们已经招供,只得对强奸曾氏的行为供认不讳,实际上是钻进了包公设下的圈套。
抓住罪犯的性格特点和心理活动,引蛇出洞,从而获取罪犯证据,是包公断案又一常用的手法。
《包袱》写高科之女季玉暗约夏昌时夜间到花园赠其银两,夏昌时好友李善辅却将夏昌时灌醉,冒充他前往高家花园,杀死了等待昌时的丫环,将首饰银两夺为己有。李善辅回来后假睡于床上,昌时醒来,见李善辅仍在“熟睡”,便如约到高家花园取银,不想见到的却是已被杀死的丫环尸体,惊慌而归。次日,高科发觉丫环被杀,季玉只得说出暗约昌时之情。高科大怒,告昌时为杀人凶手,官府也将昌时定为死罪,打入牢狱。包公微服到牢中私访,得知了昌时的冤枉,又了解暗约之事只有李善辅知晓,于是假意对李善辅亲热,时时召见,使他感到受宠若惊。过了半年,包公对他说,自己为官清廉,女儿即将出嫁,却没有妆资,让他代办一些,并“叮嘱”他:“汝是我得意门生,外面须为我慎密。”李善辅深信不疑,将在高家夺得的首饰、银两送给了包公。包公即唤高氏父女辨认,果然是高家的,取得了证据,李善辅只得认罪。
《借衣》的案发过程与《包袱》大致相似。沈猷与赵阿娇从小订婚。长大后,沈家贫穷,阿娇之父赵士俊悔亲。阿娇和母亲趁赵士俊外出之机约沈猷前来,助他银两以备迎娶之用。沈猷衣衫过于破旧,便到姑姑家向表兄王倍借衣。王倍却故意说,自己要到朋友家去一天,回来再借给他,然后冒充沈猷到了赵家,不仅骗取了银子首饰,还诱奸了阿娇。沈猷过了两天才借到衣服来至赵家,阿娇方知前次来的是骗子,自己已经失身,羞愤自缢。赵士俊回来后,十分恼怒,凭着有财有势,使官府将沈猷定为死罪。包公巡行此处,重审沈猷案子,知其冤枉,又知他赴约前曾向王倍借衣,于是假装一个卖布商人,到王倍家卖布,故意将价钱压得很低,让王倍全部买去,从而赚取了王倍从赵家骗来的银子和首饰,获得了赃证。
先投石问路,获取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抓获罪犯,也是包公侦断疑难案件的方法之一。
《石碑》写杭州商人柴胜贩布三担,住在开封府吴子琛店里。近邻有一叫夏日酷的惯偷,将他的布盗去了。他急躁之下,将吴子琛告为偷布罪犯。没有赃证,包公自然不会将吴子琛判罪。但是盗布罪犯究竟是谁呢?必须找到被盗的布,才能找到罪犯。包公心生一计,让张龙、赵虎抬了一个石碑放在衙门口,鞭喝审问。这一奇怪的举动,立即引来了大批围观者。这时,包公命令将围观者中为首的四人拿住,罚他们布、米各样东西。罚物交上来后,其中有布一担,包公便叫柴胜辨认。这布正是他所丢失的。包公问出布主乃是徽商汪成交罚的,而汪成的布又是夏日酷偷来后卖给他的。于是,包公通过审石碑这一奇怪行为引来围观者,找到了布商,进而找到柴胜的布匹,最后抓获了盗布贼夏日酷。
预设假象迷惑罪犯或知情人,然后暗中调查真情,是包公断案的又一方法。
《杀假僧》中的董顺之妻杨氏与孙宽私通,相约私奔。然而孙宽见杨氏带有不少财物,反将她杀死,弃尸井中。一个和尚夜间也跌入井中。天明后,他被救了出来。井中杨氏的尸体自然使他难以说清,被董家指为杀媳凶手,告入府衙。包公日夕根究,和尚连呼冤枉,但真凶又无从寻找,于是包公便将牢中一个已判死罪的囚犯剃去头发,明正典型,然后声称和尚已经被处死,暗地里却派手下四处探访消息。在一茶店中,衙役们听见茶婆叹息和尚死得冤枉,他们便问其原因。婆子说,杨氏素与孙宽私通,孙宽因谋财物杀了杨氏。衙役们赶紧回报了包公,终使孙宽伏法,和尚冤释。
《铜钱插壁》中的卫典被贼人打劫。因为他平日和轻浮的罗承仔不和,被劫之后,罗承仔还幸灾乐祸,卫典便告他是抢劫犯。包公经过审讯,确认罗承仔是被诬告,将他释放,反而将卫典拘捕收监。晚上,包公微服私访,发现真正的劫贼正在喝酒庆贺,讥笑他糊涂。包公在墙壁上画铜钱为记号,天明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4.实地勘查剖明案情
实地勘查是断案的必经程序,也是获取罪证的最重要手段。小说为了突出包公断案的智慧,大部分故事仅写包公在公堂断案,有些故事也写包公在难以断明案情的情形下,走出公堂,实地勘查,以剖明案情。
《夹底船》中的罪犯单贵、叶新十分狡猾。他们是水上船户,经常干谋财害命的勾当。有一次,他们给徽商宁龙运货,又见财起意,将宁龙和仆人季兴用酒灌醉,打入水中。宁龙略识水性,得以活命,上告于包公。包公拘捕了单、叶二犯。然而他们已经将劫来的货物处理掉了,身上也没有什么银子,所以百般抵赖,任凭包公用刑也不招供。没有物证,难以定罪。包公打轿前往渡口,验看他们的船只,发现船上有夹层,打开之后,获取了两皮箱赃银,其中一只箱子正是宁龙的,内有记号可以辨认;银子是二犯处理货物所得。在赃证面前,单、叶二犯也只有低头认罪了。
包公的实地勘查,更多的是采用乔装改扮、微服私访的方式进行。
《厨子做酒》中孙都监之子孙仰为霸占书生张虚妻子,将张虚骗入开元寺,让他饮毒酒使之丧命。案子告到包公那里,他打听到孙仰经常带着妓女到开元寺饮酒,便假扮成一个公差,跟踪前往。在开元寺中,他亲眼目睹了孙仰的嚣张跋扈,又从和尚那里证实孙仰经常用毒酒害人性命的事实,而调制毒酒的正是那个尾随孙仰的厨子。回府后,包公拘捕了那个厨子。他突击审问,迫使厨子供述了为孙仰调制毒酒的事实。然后他传来孙仰,当堂审问。在厨子的对证下,孙仰也不得不供认了自己的罪行,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毡套客》写的也是包公微服探访破案的故事:江西商人宋乔携金万余两到开封做买卖。路上住进曹德克家。隔墙的赵国桢、孙元吉得知他资财颇多,遂跟至开封,同住到龚胜店中,将宋乔所带银子偷劫而去。包公扮成南京客商到曹德克家,托言买毡套。他在附近各酒店打探消息,得知赵国桢、孙元吉近来捡到银子,在省城置家买田。包公向曹德克问明二人情况,返回开封,又让赵虎带缎匹到赵国桢家叫卖,赚得赵国桢的银子。包公让宋乔辨认,果系他所失之银。因有凭记为证,于是赵、孙二犯被擒就范。
总而言之,《百家公案》和《龙图公案》中的包公形象较之宋代话本和元代包公戏有了很大的丰富和变化。他的出身,已被说成是“文曲星”降世;他的权力,也被无限地加重;他的刚直不阿,已经到了连皇帝旨意也敢违抗的地步;他的铁面无私,连亲子犯法也不能免罪;他的本领,已经是无案不断了。这样的人物,完全超越了现实的可能性,是下层社会的百姓们根据自己的愿望创造出来的一个“青天”式的人物,成为后世百姓们所尊仰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