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不禁花容失色,顾家这是树大招风,只能吃得起青菜豆腐了?!
容氏到底是亲娘,看顾娇那副脸色便晓得她不知想到哪里去,她这女儿长得虽然有几分颜色,但脑子却整天像一团浆糊,半分也没有继承自己和顾沾白的优点。她不由得怀疑,定是当年她和顾沾白造人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送子娘娘。
“娇娇!”容氏略略将声音放得严厉些。
顾娇嘟着嘴,双目盈泪,可怜楚楚地看着她:“娘,咱们家,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娇娇那还有好些私房钱……”她的私房钱打小就攒着,零零碎碎也有几千两。
容氏心底不由得又叹了一声,唉,她这天真的女儿,大概也只有陈据能护着她了。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满意远在信州的陈家,但定亲后陈据来过几次,的确是人中之龙,虽然同是商贾之家,但那通身的气派,比起她自认为玉树临风的顾沾白还要多几分洒脱。听说他的祖母曾是书香门第之后,因和陈据的祖父两情相悦,竟然不顾门第之别,执意要下嫁。大约是这样,陈据的气质才与众不同。
当然了,这是容氏的猜想。
“娇娇。”容氏放缓语气,“打你出生,便没有吃过苦。自小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曾饿过一顿,没有体会过饥寒交迫的感受……”
顾娇弱弱地打断容氏:“娘,两个月前您才罚我跪拜观音大士,一整日不允许我进食。”
那时候可正是隆冬时节,她跪在薄薄的蒲垫上,虽然小花偷偷塞了几个汤婆子在她的裘衣下,她仍旧冻得瑟瑟发抖,更何况一整日不能吃热茶不能吃小厨房里头做的点心,她可不就是饥寒交迫。她不就是打碎了亲爹书房中的一方墨砚嘛,竟然就被娘以“毛手毛脚不能担起主母重任”的理由给罚了。
容氏这才想起前两个月顾娇将她和顾沾白那块有秘密的墨砚打碎,她一时气昏头,将顾娇罚去跪拜观音大士的事情。那回顾娇虽然受了些小罪,但整个人看起来着实稳重许多。
被自己的亲娘罚跪,一天还不能吃喝,都要被顾珠笑死了,顾娇能不稳重吗?
容氏尴尬地咳了一下:“对,娘今儿说的便是,在饥寒交迫的状况下,你眼前只摆着青菜豆腐,或者甚至没有,只有窝窝头和冷水,你吃还是不吃?”
顾娇往了一眼那几碟子菜,小厨房的厨娘手艺极佳,用的材料亦都是极为上乘的,虽然是极为普通的青菜豆腐,但青菜嫩绿,豆腐炒得金黄,腌菜看起来甜脆可口。顾娇早就饿极,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自然是吃的。”
容氏忽略她方才那极大的口水声,语重心长地说:“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为重要的事了。”
顾娇频频点头,娘主宰一切,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容氏欣慰地笑了,多夹了两根青菜给顾娇。
多吃了两根青菜的顾娇,方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朝小花使了个眼色,小花马上关房门,放帘子,只留一盏灯起夜。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梳洗完毕的顾娇披散着发,穿着亵衣,光着脚丫子,偷偷躲在柔软的床上啃鸡腿。鸡腿腌制得极为入味,烤制得外脆里嫩,是小厨房的一手绝活。
顾娇恋恋不舍地吃完鸡腿,啃了啃自己的纤纤玉手,上头还有鸡腿的香味。
小花压低声音,像是鬼鬼祟祟做什么坏事:“姑娘,要不要再吃一只?”
顾娇虽然留恋鸡腿的香味,但是她比容氏想象的要理智得多:“不,一个月只能吃一次。”她虽然浑浑噩噩,但心中还是明白,将来有一天,她会像娘一样,当着主母,每日里管不完的下人和看不完的帐薄。娘这是在告诫她,将来到了信州,即使遇到事,也不能失了生的欲望。
可真是一件烦恼的事儿呢。能遇到什么事呢?是像二叔婶那样,整日和那些姨娘们斗吗?
小花拧了锦帕,仔细地帮姑娘擦净双手。
今晚月亮藏了起来,春色浓得像墨,微寒的春风不知从何处钻入,顾娇单手撑着脸颊,眼神放空,消化着方才香喷喷的鸡腿。
小花和小蝶忙着,抽空看了一下大姑娘,两个丫鬟心中一致升起同样的念头:姑娘这是,有心事了?
次日清晨,顾娇决定去看一眼她的嫁衣。
在去年八月,容氏便寻了三位鼎州城中手艺最好的绣娘,亲自接在家中缝制顾娇的嫁衣。
如今已经绣了好几个月了,开始的时候顾娇还时不时去看两眼,后来见着实无趣,便极少去看。
其实,她镇日懵懵懂懂的,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却晓得,嫁人生子,是自己即将开展的人生轨迹。
她身无一技之长,不擅女红,不擅算账,不擅琴棋书画,她想,也许将来她会擅长做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春光正好,一群鸟儿忽忽从湛蓝的天空中飞过。
顾娇将视线从天空中拉回来,转到她的嫁衣上。还有搬了一个小杌子,端坐在绣娘旁边全神贯注看着的顾珠。
当然了,顾珠的理由是,将来她定亲之后,是要亲手缝制嫁衣的,如今有机会,正巧仔细学着。
顾娇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真是哪哪都有她的份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顾珠不和的呢?顾娇却是有些忘记了。说起来一家子中只得她和顾珠两姐妹,应当是团结友爱,言笑晏晏的。抑或是那年她七岁,顾娇四岁,她正恰逢换牙,讲话漏风,那顾珠却是一副黄莺嗓子,整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后还在兄弟面前学舌,取笑顾娇。抑或又是在众人面前,顾珠炫耀她绣得活灵活现的绣活,而她的女红是众所周知的差劲。渐渐地,两人便有了缝隙,凡事都要比个高低。后来她和陈据定了亲,顾珠竟还在她面前叹息,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了,鲜花指的是陈据,牛粪指的是她。也不晓得那顾珠竟然从何处学来这种粗俗的语言,她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反正,像别家姐妹那种友爱的场面,她和顾珠是做不出来的。
她正胡乱想着,那顾珠忽然睁大眼睛,讶然地指着嫁衣的一处道:“这里怎么有一个小洞?”
顾珠身旁的黄绣娘猛然一哆嗦,针线都来不及放下,便快快凑上去看。
顾娇闲闲地坐在一旁,她就晓得,凡是顾珠在的地方,总要出一些幺蛾子。
不过须臾,就听那黄绣娘哆哆嗦嗦地说:“大姑娘,这里果真有一个小洞。”
“不过是一个小洞,用金线将它补好便可以了。”
顾珠却又讶然道:“姐姐莫是不晓得,这有瑕疵的嫁衣若是新嫁娘着了,这样的婚姻定是不美满的。”
顾娇偷偷地吸了一口气:“按照妹妹的意思,是要另绣嫁衣了?”
顾珠却即刻撇得一干二净:“另绣嫁衣自然来不及,那要看姐姐是如何想了。”
那小洞还不定是你弄的呢!顾娇心头的怒气翻了几翻,终是忍不住了:“你……”
“大姑娘。”外头忽地响起彩云的声音,“大太太有请。”
彩云已经二十有一,尚未定亲,按容氏的意思,明年彩云是要陪顾娇到信州去的,而后再让顾娇在陈家物色合适的管事,再将彩云许配出去。彩云一向稳重,陪在顾娇身边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顾娇将话语吞进腹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起身。小花和小草赶忙收拾物什,扶着顾娇出去了。
顾珠仍旧坐在原处,看着竹帘晃晃悠悠。她的眸子里复了一层复杂的神色。
彩云正恭敬地在外头等着,见顾娇先问好,而后才说:“大姑娘,准姑爷来了。太太让大姑娘收拾一下,和源哥儿陪准姑爷到太和山龙潭寺去。”
顾娇一怔:“何时来的?”
彩云笑道:“昨晚便到了鼎州城外,因夜色深了不便打扰,在城外歇了一晚,今早才进城来。”
陈据长得俊俏,人又随和大方,不说容氏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就连彩云她们也觉得陈据将来定是好姑爷。
顾娇还没有进屋去,就听得里头有一男声,温润如玉,正在说话。期间伴着容氏和顾沾白的笑声,还有顾源的鸭公嗓子。顾源年十四,正是少年发育的时候。
而那温润如玉的男声,正是陈据。陈据从三年前定亲一直到现在,来过鼎州数次,逢年节陈据都会不远千里,从信州带无数的手信过来。都是商贾之家,顾陈两家并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况且,以后顾娇将长住信州,下半辈子过得好不好,陈据可是最重要的因数。顾沾白和容氏,正能趁机观察陈据。
顾娇脚步缓了缓,将乱跳的心绪稍微平复,才进屋去。
顾沾白与容氏坐上位,一个穿着石青地长袍的年青俊俏男子正含笑坐在左侧,他眉眼间有些许风流神态,嘴角微微上翘,一双风眼善眯,让人看了便觉欢喜。这俊俏男子正是陈据。
见顾娇进来,陈据起身,朝她笑道:“娇娇来了。”
顾娇看着陈据露出的一口白牙,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撞,不由自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热,语气却并不显,朝陈据落落大方地行礼:“陈公子。”
陈据便笑:“娇娇一句陈公子,倒是让我觉得生分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据今年二十一岁,比顾娇年长六岁,在顾娇和顾源这两个半大孩子面前,处起事来游刃有余。去年陈据行加冠礼,顾沾白带着顾源去观礼,回来顾源便时常提起准姐夫如何如何,看得出颇是敬仰陈据。顾沾白看起来也很是满意这个准女婿。
而这次陈据来,是想圆了陈家祖父陈泽的一个心愿。原来多年前,陈泽因缘际会,与太和山龙潭寺的空寂大师有过一段精妙的论法。如今多年过去,空寂大师再次邀请陈泽过来,陈泽却是年事已高,再加上老寒腿不良于行,是以这次便让陈据代为看望空寂大师。
太和山距离鼎州不远,此刻正是春风和煦,百花盛开,且太和山上风景独好,此时去春游最为相宜。
顾源踊跃十分,顾娇心中虽然也雀跃,但是却有些犯愁。
太和山啊,那便是要爬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