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萸最后把那包笋干往干粮上一放,歇口气儿似的搓了搓手。此时这么凑近了饭菜,眼睛便移不开那片得薄薄的一片片鲜红的腊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心思也活络了不少,笑着道:“老哥,今儿我这事情也给你办完了,您看——”
老麻子闻言,忽然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朱萸愣神,眨巴着眼睛,莫名其妙就止了话头。
归尘伸手摸了摸下巴,把那点褶皱抚平下去,近些天来越发觉得这皮子不好使了,一面懒声开口:“你这小要饭的长得虽然丑了点,活脱脱一根腌过头的萝卜条,但好在手脚还健全,今儿晚上便在跟前伺候着斟酒吧。”
“哈?”朱萸都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怎么这麻子还蹬鼻子上脸的呢?就他这副尊荣,动辄还对别人挑挑拣拣起来了?她都还没嫌他丑好吧!
“哈什么哈?”老麻子睨了她一眼,凉凉道,“难不成还是有些毛病……这双耳朵不好使?”
朱萸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可一扫到老麻子的眼神,又不自觉地心里发怵,只好当机立断地咽下了这口气,伸手捧来那壶桂花酒。
“用这个。”老麻子从袖中丢出来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扔到她眼前。
朱萸被那声闷响吓了一跳,看清那玩意儿的模样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分量在手上很不轻。慢慢地把匕首从皮革制的刀鞘中抽出来,就见那略带弧度的银白色刀刃,在半暗不暗的灯光下,闪着点点寒光。
只看了这么一眼,朱萸便觉得自己的背脊上都蹿上了凉意,嗓子眼儿直发痒。
这麻子……是在威胁她?
于是她这么个三柳街软蛋自然怂了,哆嗦着手犹豫了良久,才伸着阴森森的刀尖,在酒坛瓶口边的那一圈泥封上撬了两下。
那干硬的跟石头一般的泥封在那把匕首下软和的就跟豆腐似的,“喀啦啦”被戳成了细碎的粉末。
朱萸揭开油纸的时候,只觉得手心里滑腻腻的,大约是出了汗,好容易才抱起酒坛,端着老麻子递来的酒盏,小心地给满上。
呼——
这种要命的关头,也不计较他说自己丑了,何况说得也不无道理。
老麻子见状,似乎也满意了,粗黑的眉头舒展开来,用漂亮得和他这张脸毫不搭调的长指扣住白陶酒杯,靠近唇角试了试味道。
半晌后他敛下眼睫笑起来,低声道:
“什么破酒。”
朱萸原本还怕得要死,听完他这话,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要摁不住了。
便放下铁沉的酒坛,挪动着屁股打算坐到他对面去,又听他淡淡发话:“正伺候着,怎么还偷懒呢?”
我……呸!
伺候你大爷!
一个老穷鬼坐在一破客栈里差遣一小乞丐,你不害臊我朱萸还她娘的要脸呢!
但碍于桌上那入了鞘的匕首,这番话她很有见识地隐忍不发。
“午时话不还挺多么,怎么忽然又哑巴了?”糟老头似乎也发现了她心里的千百个不情愿,这厢兴致便来了,东一句西一句地奚落她。
朱萸沉默了好一会儿,吭声道:“饿的没气儿了,哪有闲工夫说话。”
“是吗。”老麻子不咸不淡应了声,终于满意了,提起筷子自顾自喝他的破酒吃他的烂菜去了。
至于那双藏在由风刀霜剑剥蚀后的眉骨下的眸子,却半点不露风尘,闪动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星芒一般。
不消多时,桌上油灯里的灯芯便塌下去大半,那灯油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货色,朱萸凑近挑灯的时候,还能闻到几星刺鼻的气味。
老麻子这才吃喝得惬意极了,投下筷箸,伸手把那杯桂花酒推到朱萸的面前,哑着嗓子道:“赏了。”
他那副好嗓子熏了春日晚间的烛火,沾了秋夜桂子的香气,沉郁浓厚得似乎化不开,要含在心尖上慢慢地腾煮,才能品出几分甘甜的味道。
朱萸原本已经开始要打瞌睡了,平日里这会儿正是她赶早去土地破庙占个一亩三寸地不安生地翻睡的时刻,因而在脑海中捕捉了好久,才听清老麻子的“赏了”一话。
低头一看酒饭,也不知道这老头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每道菜都只吃个三分便不往下,边吃还边摇头晃脑,挑挑拣拣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头来她耷拉着眼皮子的空档里,竟就没再动过几分筷子。
朱萸狠狠出了口气儿,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这样一来才发觉自己脚跟都有些麻了,轻轻在地上蹬了两下,从桌边的筷桶里抽了一双筷子出来,风卷残云地扫荡起老头的剩饭剩菜来。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归尘面前的盘子就都跟被狗舔过了一般,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
朱萸端过老头嫌弃过的桂花酒一饮而尽,末了从自己的手臂上捡了条袖子出来擦擦嘴,响亮道:“好滋味!多谢老哥!”
归尘垂眸看看她,轻嗤:“没见识。”
朱萸吃人的嘴软,这会儿只觉得这糟老头本性也并不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兽面人心,这老麻子可不就是个兽面人心的么!脸上飞快地摆出一道嬉皮笑脸,笑呵呵道:“正是正是,我看老哥儿明日也要启程了,不如也顺道带着小弟出去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