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完了猪蹄连汤带水地喝完了面又霍霍完了小炒肉,朱萸的肚皮圆溜得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躲过这个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意味的老麻子。才在那儿歇了半刻,便被他提溜着上了街。
“大侠你这是……有何贵干?”朱萸刚迈开两步便觉得腹中不适,大概是撑得慌了,赶紧停下来抱拳讨饶。
“我行路上途经此地,需采买些东西,看你这副模样,在金水镇上约莫也是个地头蛇,便有劳你了,”归尘一回想起方才自己掏腰包的场面,便好似心尖儿都在淌血,连带着口气也多了几分不善,冷笑道,“半刻钟前你也嚷嚷过了要给我做牛做马,如今吃了我的饭,便由我使唤。”
朱萸心头的包袱这才松落不少,暗喘了几口气儿,连声应:“是是是,小弟绝非东诓西骗之徒,既然大哥开了这个口,小弟自然万死不辞。”
但说她是地头蛇这倒过誉了,不过是知道各个地段,那些门面里头她可踏不进去,兴许趁着个机会,还能捞点油水回来……
光这么想想她都高兴得哆嗦,抬头问老麻子:“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大哥名讳,小弟姓朱,名萸,便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萸’字,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归尘。”老麻子道。心念小要饭的这名儿取得倒别致。
“‘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个‘归尘’?”茱萸微讶。
老麻子爱答不理地“嗯”了声。
茱萸想着这名儿无故地还带了点儿死气,听着就不像是个长命的鬼,一面硬着头皮胡诌:“大哥这名儿好气魄啊!听着还有那么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麻子没吭声。
茱萸这才反应过来,自从老麻子掏了那三十六文之后,就没摆过一点好脸色……
嗤——
于是她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只是还没走个几步,老麻子忽然停了下来。
“老哥,怎么不走了?”朱萸转头费劲儿地仰着脸看他,原本坐那儿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这糟老头一站起来,加上她个儿又矮,只觉得边上给这干瘦的黑影罩住了,一点光线都见不得。
但好在也不只是跟她比起来个儿高,老头往这街上一站,活脱脱就像河里浮着的老树杈子,醒目地冒着头。
“你按着这单子上的东西给我采买,酉时前送到这儿来。”老麻子从袖间抖出一张叠好的纸片,中间还夹着粒银块,一齐递到她眼前。
朱萸颤巍巍地接过两样东西,粗略地扫了两眼,虽说她不识几个大字儿,但“酒”“茶”“胡饼”“笋脯”“肉脯”几样物什她还是明白的,只是奇怪这单子的最末,竟然还写了“良驴一匹”。
看来这老麻子只是在这里暂留,就这几日便要走了。
朱萸这么想着,脸上干巴巴地笑起来,打着哈哈道:“大哥您这心还真是大啊,就不怕我带着银两跑路了?”说着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东一条西一挂的粗烂衣裳,“你瞧瞧我这样子,什么坑蒙拐骗的事儿做不出来啊……”
老麻子却仿佛听不出她话中自嘲的意味,眯着眼阴恻恻地发话:“和我心大不大倒没关系——只是你若是敢卷了我的钱跑了,我这巴陵县便是不去了,也定会仔仔细细地把这金水镇翻个底朝天,揪出你个小要饭的来折断手脚。”
朱萸没料到老麻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威胁她,那“折断手脚”四字在他口上说起来跟唱曲儿一样云淡风轻,登时也收敛了试探的念头,郑重地收起东西,朝他一抱拳,“老哥放心,小弟也惜命得很,必定给你把事儿办妥了回来。”
老麻子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假情假意的笑容,转身提起长袍的下摆,做派十足地轻轻一掸,迈步进了身后的客栈。
朱萸这才反应过来地抬眼一看那牌匾,上头赫然几个被风霜剥蚀得模糊不清的大字——“如意客栈”。
如意客栈和那褔丰酒楼也是同个不入流的档次,尽是那些钱袋里没几个铜板的人来凑合的,里头能拎出一个房间住人都难,亏他方才还走出了朱门绣户的气派。
呸,他老麻子可真是抠门儿家里头的祖宗爷!
朱萸愤然转身,去给他搜罗东西去了。
可等她走街串巷忙活了老半天,才发现老守财奴是抠门家的祖宗爷这话她可说得太早了……
光是良驴一匹就得二两银子,还是她和店家纠缠了老半天才买下的价格,更别说糟老头要的什么“桂花酒”“三清茶”都是上等货色,也不懂他住着破店吃着破酒楼竟然还好酒好茶地伺候着自己。
眼见着那银两在自己的手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四个铜板,朱萸深吸了一口气,才硬着头皮走进一家毫不起眼的干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