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年纪?”老麻子忽然打断她的话。
“……十四?”朱萸想了想才应声。
归尘一挑眉头,看她良久,心下狐疑这跳蚤大的丫头能有十四岁?又想到她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顿饭,自然长不利索,顿时又释然了,一扯嘴角:“我再养你两年,等像个人样了便卖去给老鳏夫续弦,届时狠敲上一笔,你我恩怨便了了。”
朱萸一听到“老鳏夫”就想到自己那便宜爹爹,若是卖了去让她也成了杀千刀的刘氏这还得了?只得哭丧着脸道:“这不厚道吧大侠?您就不能给我找户有钱人家的二世祖,届时再狠敲一笔?”
“二世祖看得上你?”老麻子也不知道是被逗笑还是被气笑,哼了声,“滑天下之大稽。”
“……”朱萸哑巴了片刻,只得蔫蔫地回,“那你姑且先养我两年吧,到时候再说不迟。”兴许能给续个年轻力壮家财万贯膝下无子的——老鳏夫呢……
老麻子听到不说话了。估摸着是又烦心上了。
走了没一会儿朱萸便看他竟在一家成衣铺门前停下,照理说这种店面开不了多久,小村小镇的普通人家大都是趁着初一十五赶集那会儿买些便宜布匹,自个儿在家裁剪裁剪便能穿了,只有乡绅地主甚至官宦人家才有这闲钱去买剪裁得当、样式也新潮的成衣。至于金水镇上,则是因着行李往来,总归有赶路人急着要得当的衣裳用,才存着几间成衣铺子。
老麻子拴好驴,招呼也不打一下地抬腿进去,朱萸见状,只好跟着迈进门槛。
真要说来,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成衣铺里头的模样,倒也不光是成衣,柜台那儿堆着一卷又一卷花花绿绿的棉布、棉纱、绢帛,甚至还有几副织锦,看得叫人眼热,而墙上挂着几身纹理齐整、针脚细腻的成衣,领口袖口还镶着彩锦边,当做“镇店之宝”,并列了十几幅嵌在木头框里的绣花样子。
朱萸即便要了几年饭到底也是个姑娘家,骤然见了这样明丽的光景,便和蛾子一猛子扎进了花团锦簇中一般,半天没找着个出路,但凡是视线落脚之处,都让她挪也挪不开。
老麻子难得耐住了性子,负手看了几圈,又翻了几眼布匹,从中挑了副群青色的双丝绢来,看颜色便知道是男子穿戴的。
朱萸原本见老麻子有了动作,还以为他是想给她采购衣裳来着,怎么着他那两大包袱的衣裳洗洗涮涮可以穿到后年,可下一刹便见老麻子指着一副水云或是云气的纹样,向掌柜打听:“可有用这料子裁的成衣?衣摆用这副绣样。”
“……”朱萸期望落空,只能看着老麻子修长的背影,小声嘀咕,“这老头一大把年纪满脸麻子了怎么还臭美呢……”
她话虽说得极轻,却忘了老麻子颇有些功夫在身,听力自然也不同寻常,话音还没落,就见他转过身来,半倚着柜台,似笑非笑:“萝卜条,背地里骂我呢?”
朱萸脸上一僵,这会儿可不敢厚着脸皮说“不敢不敢”了,只是大不自在地撇开脸,装作自己没听见。
掌柜的适时来解围,对这位其貌不扬的老爷拱了拱手:“这位爷,真是对不住,有用这匹布的成衣,却没绣着水云纹的,有绣了云水纹的,却是那副松花绿的料子了。”他自然看出面前的这位不是本地人,除了成衣之外其他的一概推销不了。
朱萸一咧嘴,老头不能得偿所愿了,可真解气。
“萝卜条,我听见你笑了,”老麻子分明是背对着她的,却冷不丁开了这句口,活像背后长着两只眼睛一对耳朵,转而兴致缺缺地问掌柜,“你看这丫头的身形,有没有合适她的成衣?来两身。”
朱萸脸上黑云转晴,乐颠颠地凑上来,抱拳道:“大侠,大恩不言谢!”在心里头自觉跟他冰释前嫌了。
这厢便见着掌柜的翻出一匹匹料子,东一句西一句地推销,估摸着也看出老麻子身价不凡,光他身上穿的带的就都能做镇店之宝,故此推销的都是些贵重丝帛,甚至还掏了个木匣子出来,亮出里头的藕荷色锦缎,只看得朱萸觉得自个儿命贱压不住。
她刚这么一想完,老麻子便也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冲掌柜的直言:“你瞧瞧她这幅样貌,有闲钱买你这些衣裳,不如省下来多吃三碗饭,养的白白胖胖了再说。”
朱萸虽然颇有不平,倒也很体谅地给老麻子提建议:“要不我穿身男人的衣裳,给你扮成小厮模样?这一来我俩行走江湖,也有个体面。”毕竟男人衣袍还可以放量几回,蹿了个头也不必另买新衣,更重要的是,指不定老麻子就忘了她是个姑娘家,不把她卖给老鳏夫了——
慢着。
想到这儿她的思绪戛然而止,转头再一看那张黑乎乎的脸庞,猛地冒出个念头来:没准儿老麻子就是个实打实的老鳏夫呢!她这叫身陷囹圄却不自知啊!
朱萸霎时通体遍寒,一阵后怕。
这时只听老麻子唱曲儿似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管你穿什么呢,哪个便宜就买哪个。”
最终只是朱萸一面冥思苦想老麻子到底多大年纪了,一面捧着两身朴实无华的黑色圆领袍子,背着掌柜唾弃的目光,灰溜溜地离开那间成衣铺子。
结果她这一路上给老麻子败家的门道儿很不少,买了衣裳鞋履又得再采购干粮水囊,启程前甚至又费了二两银子牵了头赭褐色的驴子来,否则恁多行李,非得折腾得两个人都打赤脚行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