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直解序

汉张仲景先师上承先圣之道以开来学，手著《伤寒论》一书，是本轩岐之精义，而发其未发者也，但轩岐言其常，先师言其变。孔子云：可与立未可与权(1)。权者，变也。自汉至今，千五百余载，历代名贤多有发明，而宋成氏(2)之注，世皆宗之。先师之书，至今存者，成氏之功也。然而是书义理邃微(3)，章句奥折(4)，往往意在语言文字外，成氏顺文加释，漫无统纪(5)，徒得其迹而不能会其神，以致后学不究其旨归，疑为断简残编，且以为宜于冬时之伤寒而不宜于三时之温暑，宜于外感而不宜于内伤，又以汤方难会其意，遂谓宜于古而不宜于今，先师之书遂置而不读矣。噫！有成氏之注而论至今存，乃有成氏之注而论至今晦矣。夫此书之旨非特论伤寒也，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无不悉具，岂特六淫之邪而已。内而脏腑，外而形身，以及气血之生始，经俞之会通，神机之出入，阴阳之变易，六气之循环，五运之生制，上下之交合，水火之相济，实者泻之，虚者补之，寒者温之，热者清之，详悉明备，至矣！尽矣！且其章节井井，前后照应，血脉贯通，无有遗漏，是医中诸书之语孟(6)也。第(7)后人不思经旨触类旁通，徒泥章句，仅以伤寒视之，抑成氏注之未及欤！先君子(8)大章公常慨然有济世之意，集岐黄诸书伏而读之，朱墨陆离，悉留手泽，昔尝命锡驹曰：“汝当善继吾志。”余遵先志，朝夕于斯已非一日，复就张卿子师而请业焉，思欲以一得之见问世，恒恐学术浅陋，无当于先师之意而贻误来兹(9)，斯其为戾，岂渺小哉？甲子秋，及门诸子造余而请曰：“轩岐仲景《灵》《素》《伤寒》，溯源道统，一脉相传，自非才高识妙，岂能探其理致，先生何不本《灵》《素》之微言而阐《伤寒》之精义，俾(10)后之学者读注而论无不显之义，读论而世无不显之证，不徒讬(11)之空言，期有济于实用，不亦善乎？”余谢(12)曰：“余亦安能发明此书，但期无忝(13)先子之志，于仲景先师之旨稍具管窥，斯足矣。”爰(14)撰此编，名曰《直解》，藏之笥(15)中，于今三十年矣，究未敢自信持以问世。今壬辰(16)仲春，复与宿学同人并及门诸子汇集群书，悉心参订，已无疑义，始敢付之梨枣(17)，质诸天下。后世医道得此，或亦有小补焉。是为序。

时康熙壬辰孟夏钱塘张锡驹令韶父(18)题于青士居中

【注释】

(1)可与立未可与权：能够坚守“道”的人未必能够随机应变。权，秤锤，这里引申为权衡轻重。

(2)成氏：指成无己。金代医家。撰《注解伤寒论》《伤寒明理论》等书。

(3)义理邃微：道理深邃精妙。

(4)奥折：古奥曲折，即意深难懂。

(5)统纪：纲纪，规矩。

(6)语孟：《论语》和《孟子》，儒家经典，此处用以说明《伤寒论》乃医家之经典，就如同儒家的《论语》《孟子》一样。

(7)第：但是。

(8)先君子：旧时称自己或他人已去世的祖父。

(9)来兹：泛指今后。

(10)俾（bǐ比）：使。

(11)讬（tuō托）：同“托”。依托。

(12)谢：推辞。

(13)忝（tiǎn舔）：谦辞，表示有愧于某事某人。

(14)爰：于是。

(15)笥（sì四）：盛食之器，此处借指藏书之所。

(16)壬辰：此处指康熙壬辰，即康熙五十一年（1712）。

(17)付之梨枣：指刻版刊印书籍。梨枣，旧时刻书多用梨木、枣木，古代称书版。清·蒲松龄《聊斋志异·段序》：“然欲付梨枣而啬于资，素愿莫偿，恒深歉怅。”

(18)父（fǔ甫）：亦作“甫”，古代在男子名字下加的美称，后指人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