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倒有胆子,竟敢回来?”
夜滢趴在地上,双目微闭,看似沉睡,实则双耳灵敏。随后双目微睁,瞥了一眼,道:“怎么?我已经看在张勉的面子饶你们一命,还不速速离开。”
张子廉是被左小右劝进来的,不知如何张口,左小右笑嘻嘻上前一步,道:“前辈,既然看在张天师面子上,指点出路,晚辈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夜滢把目光定在左小右身上,颇有兴趣道:“你小子倒是滑头,低声下气求我这只妖,不丢脸吗?”
左小右不以为然,道:“您是前辈,理应礼敬,我作为晚辈,自然是聆听教诲。”
夜滢蔑视道:“哼,要不是我知道出路,你会如此低声下气求我?假惺惺。”左小右依旧笑嘻嘻道:“求您不假,可假惺惺何来?之前我们不知情,跟您过招,好在您大人大量,不计较,晚辈多谢。”
这马屁拍得夜滢眉头微皱,连张子廉也觉得胸口恶心,不过左小右却毫不在乎。
夜滢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们所谓的正道人士,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在生死面前,你们心中的大义却抛之脑后,可笑,可笑啊!”
张子廉也觉得他是苟且偷生之徒,正想义正言辞地大说特说一番,却被他拦了下来。
左小右双手一躬,缓缓道:“前辈,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我不自诩自己是那些所谓正义之人,但也是有骨气的。之前我们不了解情况,跟您动手,是我们不对,冒犯在前,还多谢您手下留情。您不指点出路,是我们咎由自取,自然是情理之中。”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既然知道错了,就诚心道歉,也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这些晚辈计较。”
“你倒是挺会说的。”夜滢淡淡道。
左小右笑道:“既然张天师让我等请教前辈您,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自然是遵从他老人家遗愿,多有叨扰。”
“向一只妖求饶,你不觉得羞耻吗?”
“晚辈是请教,何来求饶。求饶之事,不论人妖,我向来为耻。但对自己有利的事,不论是谁,我都虚心求教。”
“哼,说到头你还是贪生怕死。”
“前辈此言差矣。您在意人妖之别,所以认为我贪生怕死,成见在心。我尊您前辈,自然没有人妖之分,尊敬也在心,故而向你虚心求教。”
夜滢哈哈笑道:“你竟然尊我为长,小子,你可知道人妖自古不两立。不论妖再怎么善良,妖就是妖,它想吃饱,就要取人性命,啖其肉,喝其血,视为水火,哪会有一丁点的善待。多少年了,人那次不是见妖便杀,妖又何尝不是见人便咬,这些都是融进骨血里的仇恨,以生带来,死也带去,改不了。”
人与妖是两个极端,互相存在却相互不融,两者之间的血仇,从古延续至今,从未停歇。
左小右知道两者之间存在的矛盾不会消亡,道:“前辈,你与我无仇无怨,我自然敬你。人与妖之间的仇恨,至古到今,纠结甚多,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道得明。晚辈只知道,天地万物,生而平等,只是命有不同,继而不等。我敢对天发誓,我至今绝不加害一只无辜的妖。”
夜滢听罢,面有讶色,没想到左小右能有这番见解,淡淡道:“妖害人,你诛之,可人害妖,你能一视同等?”
左小右愣了愣,自己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于穷凶极恶的妖,自己可以下手杀之,但对于同样十恶不赦的人,自己却下不去手。左小右一时间不知所措,不懂如何回答,呆站在原地。
夜滢见左小右瞠目结舌,冷笑道:“怎么,答不上了吧。在你们人类心中,还是觉得妖比人低一等,性命不值一提,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这……”左小右为之语塞,这时张子廉朗声道:“前辈,国有国法,人若犯了事,自然由国法处置。”
夜滢反击道:“你们的国法是给你们人定的,你们杀我妖族,这可不在国法之内。”张子廉听罢,也说不上话,只好作罢。
夜滢长叹一声,道:“这世道本是弱肉强食,更何况我们彼此不容,你们人类之间尚有法度约束,而我们呢,只能随你们屠戮。”
两人在旁默不作声,左小右忽然想起七杀说的,这世间万物,本是大家共存,只不过人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自然也由人类定义法度与善恶。想到这里,他的心为之一动,默默摇头。
“现在还觉得我们妖都是罪大恶极吗?”夜滢见二人无话可说,讥笑质问道,“如何?”
二人依旧沉默不语。人分善恶,妖也有好坏之别。人杀动物为了果腹,那动物又有何罪?动物伤人,又何尝不是因为人要害它在先。动物如此,何况妖呢?
左小右不知该如何答,只能小声说道:“若妖不害人,我岂能加害于他。”张子廉在一旁点头默认。
夜滢看着两人,叹道:“就如你所说,人与妖的仇恨,岂是几句谅解的话就能消除。不过你们有此善心,我也知足了。万物都有善恶,至于该如何,就由他们本心而定,我做好我自己就行。”
左小右与张子廉拱手深深一拜,左小右道:“前辈放心,我日后定不滥杀无辜,也劝从世人平等看妖。”
夜滢却摇摇头道:“你能做到不滥杀无辜就很难得,人心难测,又何来本事管束他人。”
左小右心想自己话说得过满,人心险恶,又岂能轻易度之,红着脸羞愧道:“是,晚辈受教。”
“前辈,我曾祖父是不是生前心存悔意,后悔一时冲动,让整个夔门山生灵涂炭,所以死后才心存执念,以致魂魄不能升天。”张子廉忽然问道。
夜滢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道:“当时他被血腥蒙蔽双眼,见妖便杀,好似地狱的恶魔,可比我们妖还像妖。在身受重伤后,才深有悔悟。一朝令则万灵涂,如果不是他生前悔悟,我又怎会原谅他,他又岂会让你们来寻我,以求生路。”
左小右问道:“这里的结界,莫不是前辈施法所布?”
夜滢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在此隐居修炼,自然不想受人打扰。况且张勉杀我族人甚多,将他魂魄困禁于此,不得入轮回,也算报了仇。”
两人听了心里暗暗震惊,妖毕竟还妖,骨子里的阴狠是与生俱来。
左小右唯恐她反悔,连忙道:“那还请前辈指点。”
夜滢思忖一会,道:“好吧,你二人资质不错,心肠也算可以,接着!”说罢,右爪一挥,似有东西飞来。
左小右伸手抓住,摊开掌心,是几根白色毛发。
夜滢道:“这些狼毫可助你们穿越此间结界。希望你们言出必行。你们是修道之人,佛祖忌杀生,你们道家提倡无为而治,不妄作为。”
二人深深一躬,对这个亦正亦邪的狼妖道:“是!”
夜滢缓缓闭上双眼,气息渐渐减弱,幽幽道:“你们走吧!”二人再深深一躬,悄然退去。
闻得二人平安归来,常远安心意落,左小右获悉破界之法,众人心下大喜,唯独云扬似有不快。
待众人出得山洞,洞外守候的同门喜出望外,因洞内有打斗之声,故而担心,眼下大家平安无事,又得逃生之法,自然手舞足蹈。
张子廉在山谷中略施法术,将张勉张天师的魂魄暂且收来,等到出了这个结界,才重新放出,让其进轮回。
两名天师道弟子得知张子廉寻得遗失多年的镇派之剑——天师剑,兴奋不已,纷纷扬言张子廉定会在不久的斋醮科仪上,夺取天师之位,光大门派。
张子廉获得至宝,又得张勉遗骨带回厚葬,心中意气风发,又无限惆怅。
夜滢的狼毫正好一人一根,众人手捏狼毫,一运功便被阵法吸了进去。顷刻间,物换星移,众人被传送到夔门山一处山顶,下方便是瞿塘峡,两岸如削,岩壁高耸,峡中江水激流,奔腾呼啸,气势雄伟。
众人逃出困境,得见此壮丽奇观,心中开怀,欢呼雀跃。张子廉更是高声呼喊,抒发雄心壮志。
张子廉双手一躬,道:“此番大难不死,得众位道友相助,大家共度生死,师门之物复得,此恩情我记下了。”
常远谦虚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何来言谢。”
张子廉道:“不久便是我天师道一年一次的斋醮科仪,尤其今年,要在此次大会上选出新天师,乃难得一见盛会,若几位道友有空,不妨前来观仪,我必当竟地主之谊。”
左小右听闻有热闹,脱口道:“好,我一定来。”
常远瞥了他一眼,示意其闭嘴,对张子廉道:“此等大事,我们身份特殊,只怕不合适。”
张子廉摇摇手,道:“哪有什么不合适,你们是贵客,只为凑热闹,可一定要赏脸。”
常远默不作声,在一旁干笑。天师道此等盛会,岂是区区一个弟子便能参与的。自古门派之间自有规矩,这必须得有师门之命才行,不然落人口实,极为不妥。
张子廉道:“你们作为我的朋友受邀,不涉及门派之别,就放心。”
没等常远说话,张子廉双手搭在常远肩上,大笑道:“不要推辞,就这么决定了。”说罢带着余下两名弟子,御剑而去。
左小右上前问道:“师兄,那我们去还是不去?”
常远白了一眼左小右,道:“你就知道玩。天师道此等盛会,我们怎么有资格参加。”左小右听罢颇为失望。常远道:“走吧,接应的师兄弟们应该到了,我们去跟他们汇合,不要让他们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