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他对父亲说道:“爸,我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
“哦,你想做什么?说说看。”
“以我的文化水平,想往高里去是没机会了。我就想着出去做生意,在外面闯荡闯荡一番。”
延泽听了疑惑不解,外面有什么好闯荡的,难道外面的花儿特别红?外面的月亮特别圆?还是外面的地特别好耕?
崇驷认真地说道:“现在改革开放,大部分地方上的年轻人都跑出去做生意了,我也要像其他人一样去做生意。”
“哦,那你想去哪里?”
“我要去北方,去大连,那儿这几年发展的很好,肯定有很多商机。”
“我们这儿到大连去?你疯了吧?我好不容易养大你,你却给我飘在外头?”见崇驷的目光十分坚定,他又缓缓说道,“行吧,我给你准备一下盘缠,谁让你是我的小祖宗呢。”
“爸,现在又不比以前。现在有汽车、火车、轮船,到哪里都很方便的。”
延泽听了后并不以为意。方便方便,距离在那里,再怎么方便也改变不了远的事实。他的确预料到孩子会想着出去做生意,只是没想到会去那么远。不过他还是说道:“行吧,再怎么着也比窝在家里种地强。”
到了夜里,他把崇驷的话跟妻子说了一番。知杨当即表示不解,孩子在家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闯荡。
延泽解释道:“孩子还年轻,想走那条路,我们都应该去支持他,让他试试。”
“以前崇骜和崇骏还在的时候你不是老在想家里的地让谁去种么?现在崇驷在家里种地不也是遂了你的愿?”
“以前有一大家子要养,当然要考虑一家人的三餐了。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了,他想做什么我说啥也得支持他。”
“这不是还有崇驰吗?他就挺有出息的。”知杨如是说。
延泽听了后一脸不屑,说道:“这个逆子就算了吧,他只顾着他的孩子,哪会顾着他的老子。”
第二天下午,延泽拿着十几块钱送儿子到了渡口,他说道:“孩子,父亲没什么用,只能给你准备这么多了。到了外面,还得靠你自己。如果在外面不顺利的话,一定要记得回来,这里是你永远的家。”说着,他便把钱塞到了崇驷的手里。
崇驷接过父亲手上那褶皱不堪的钱,安慰道:“爸,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大钱回来好好孝敬您。”
其实延泽并不期望孩子一定能赚大钱,他只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比自己有出息就好。当载着崇驷的渡船消失在延泽的视线里后,延泽才起身往家走。在他眼里,现在只有雨安和崇驷两个孩子,而崇驷又没有成家,他所牵挂的,就是这个娃了。
自崇驷出去以后,延泽就开始无欲无求了。他的生活状态与往常大为不同,以前拼命种地的那股劲也没了。毕竟儿子女儿成家的成家,独立的独立,田里那点农活足够自己俩口子生活了。这时,知杨开始每天都念起佛经来。
念吧念吧,当初自己奶奶在世的时候也常念,念着经也就说明自己要步入老年阶段了,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一日,知杨见延泽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忙问他怎么了。延泽叹气说道:“你丈夫年纪大了,田里的有些活干不了了。”知杨边揉着他的腿边说道:“现在家里也不缺什么,你倒是在家好好歇歇。正好你识字多,空闲的时间也可以帮我看看经书。”
延泽干了一辈子,现在要他向岁月屈服,他哪里肯同意。他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渡口那边往来的人多,我就在那边摆摊卖点零碎,正好崇驷要是回来的话,我还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在家里念念经,有事没事给孩子们祈个福不是很好吗?”
“我奶奶念了半辈子经,也不见得给她的子孙们带来多少福。与其做这些事,我还不如多挣几个钱,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处。”
就这样,延泽在渡口边摆起摊位来。正如他所说的,渡口人来人往的比较多,小摊子生意还不错。但是他却未曾见到崇驷的身影,除了书信,他再无崇驷的任何消息。这春来秋往的一连好几年,延泽靠摆摊倒是挣了几个钱,不过他却从未见到过儿子的身影。他开始有点焦急起来,也不知道儿子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有一天延泽像往常一样摆摊,崇驰突然出现在摊子面前。这可不是延泽期望看到的身影,于是他对崇驰爱搭不理。
崇驰小声地说道:“爸,你看我和崇驷都能赚钱了,你又何必在这渡口忍受着风吹日晒,赶紧收起摊子回家好好歇息吧。”
“你爹还能赚钱,趁着这几年的时光多赚点棺材本,不然老了又要用你们的钱。”
“爸,我们不缺钱。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安度晚年吧,你要是缺钱的话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会给你的。”
延泽听了这话一脸不高兴,他说道:“你老子我还没到晚年呢!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挣钱,不用你给!你爱干啥干啥去,别妨碍我做买卖。”
“爸,你看景杭都已经长大有孩子了,那可是您的长曾孙,您回家带着他的孩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有何不可?四代同堂在我们地方上可不多。”
你看吧,每次你都是带着目的来的——延泽如是想。接着,他回道:“你的孙子还是你自己养吧,朱越这娃玩耍可是地方上出了名,我可没精力照顾。再说了,当初可是你说的叫我的儿子不要影响你的儿子读书,现在也不要用你的孙子来影响我的生活。”
“爸,当初我也没想着让崇驷辍学啊。我只是希望让崇驷不要影响到景杭的学习罢了。”
“得了吧,我的孩子你哪个看得顺眼的?崇骜、崇骏、崇驷,你倒说说哪个你看得顺眼?哪个你支持过?”
“爸,你怎么又说到这事上了。”
“得了,你还是回去吧。我也不想跟你讲了。”
崇驰见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便悻悻而归。他知道,其实父亲心里还是想着崇骜和崇骏,当初自己要是站在父亲这一边,坚持不让林家带走崇骜,或许如今父亲就不会和自己如此陌生。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延泽终于盼到了他希望出现的身影——崇驷回来了。他见儿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回来,觉得儿子在外面一定很有出息,便忙收了摊拉着儿子回家来。而这一次,崇驷身边还带了一个姑娘来。老五都要有媳妇了,这下他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原来,崇驷这几年出去,一开始时跟着别人做烤鸡的生意,无奈地方上做这一行的人太多,加之自己没有天份,这生意是真的不行,把父亲给的钱全都给搭进去了。他本想着回去,可那股子不服输的劲让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留下来继续闯荡。后来,他听说老家这边有人生产眼镜,便与人合作,开起了眼镜店。眼镜店的生意确实不错,利润又高,这才使得他扭亏为盈,慢慢富裕起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和女朋友乐儿认识便逐渐培养出了感情。
延泽听了崇驷的陈述后,热泪盈眶,嘴里说道:“好好好,老五都有女朋友了。我原本以为我活不到这一幕,今儿见到了,就是死也值了。”
崇驷听了忙打住父亲,然后便向父亲说着当年创业的艰辛往事。和崇驰一样,他也希望父亲不要再操劳,二老的用度,他可以寄过来。
延泽听了连忙摇头,说道:“你父亲这是操劳惯了,闲着更难受。”他本欲接着说,可欲言又止。崇驷见状,忙问父亲想做啥事。延泽缓缓地说道:“你要是真有心呀,便把你三哥和四哥的坟好好修缮一下,在旁边建座坟给你妈和我。”
崇驷一听吃了一惊。他仔细地看着父亲,父亲这几年的确老了很多,而自己却忙着在外打拼,以至于自己都没能好好陪着父亲。也许父亲是真的想念三哥和四哥了。
过了一会儿,崇驷起身欲往崇驰家走去。延泽立马拉住他说:“你大哥他是个大忙人,你要是不去看他就已经是在帮他了。”
崇驷本就知道父亲和大哥一直有隔阂,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丝消减。
那一年的除夕,延泽本想把雨安一家都叫过来一起过年,可当他去几里外的雨安家打听时,只听邻居说她一家南下去了厦门,到现在都没回来过年。
延泽刚想转身回去,那邻居又说道:“老人家,他们一家现在赚大钱了。这往后过年,估计都在外面过咯。”
妈的……老人家,谁是老人家……老子还年轻力壮得很,延泽如是想。
不过那邻居的一席话还是让他又高兴又纠结。孩子有出息了,他的确非常高兴,可要是往后过年不再回来,那自己岂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等延泽失落地回到家里时,却发现女儿、女婿正在家里跟崇驷唠着嗑。原来他们生怕自己回来晚了赶不上过年,就径直往这边来了。听到多年不见的外孙也从即将大学毕业,他深感欣慰,毕竟是老朱家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这让他脸上特别有光。
一家人本想着叫崇驰一家也来这里聚聚,可延泽说道:“崇驰也是一大家子了,这会儿估计一家人正在过除夕,就不要去打扰了。”
于是,其余的人就在家里吃了分岁酒。酒桌上,雨安提议由他们出资将现在居住的老屋拆除重建一番。延泽听到了急忙制止,说道:“你父亲在这老屋里住了一辈子了,本就已经习惯了。你现在要把它拆了重建,那我连家的感觉都没有了。更何况这老屋除了我们大房,还有其余三房呢,你难道也帮他们建新房不成?”
包明听罢说道:“爸,我们那房子一直在哪儿空着,要不您搬过去住吧。”
“不不不,这儿才是我的根,我哪儿都不去。”延泽又拒绝道。
崇驷也觉得父母一辈子都住在老屋里,是该改善改善居住条件了。他也愿意替父母分担分担建新房的资金压力,可父亲的一再坚持让大家都无可奈何。
等到延泽喝了不少酒后,他便又开始唠叨起崇骜和崇骏来。大家在这个时候陷入了沉默,都知道这是父亲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雨安拉着崇驷小声说道:“老五,我看只有想办法转移爸的注意力才行,他老这样念起老三老四的,整个人情绪都不好了,对身体也不怎么好。”
“怎么转移?”崇驷问道。
“比如你和乐儿生个孩子让老人家带。”见崇驷和乐儿听了此话后低下了头,她又说道,“我可没开玩笑,这事儿你们得放在心上。”
第二年的春节没过多久,崇驷就准备带着乐儿往大连走。延泽忙拉着儿子想让他们多呆几日。崇驷说道:“爸,我这外面春节这段时间生意很不错,如果早点出去能多赚不少,运气好的话能抵平常的好几个月的收入。”
延泽听后便收起了双手,忙改口说道:“那既然这样,你们就赶紧去吧。毕竟赚钱要紧。”
崇驷见延泽的那挤出来的笑脸是如此勉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他才说道:“爸,你放心,以后等到了淡季,我们会常回家来的。”
“你们有这心意爸就非常高兴了。不过来回太费钱了,没事就不要老往家里回了。”延泽说道。
正月初五的上午,崇驷就匆匆收拾了行李和乐儿往渡口走去。他本不想让父亲来送一程,可父亲说什么也要来送他一程。在渡口送别的延泽从未如此不舍,看着远去的渡船,他含着泪说的:“好好好,儿子有出息了,比你那没用的老子强多了。你老子只会种种地,你是挣大钱的。”
回到了家里,延泽只觉得之前还算热闹的家一下子冷清了起来。他见知杨又在偏屋里专心地念着经,便不去打扰。本想着拿着那张椅子去院子里坐着,可心里又静不下来。他看着放在门口的锄头便将其拿了出来,说道:“老兄弟,我们也出去咯。”说着,他便背着锄头往自家的自留地走去。也许,只有干活才能让他暂时忘却悲欢离合。
可当他干完活后,却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院子里,一连好几天,他都觉得格外的寂寞。该做点什么好呢,他苦思冥想。于是乎,他闲来无事便出去四处转转,可外面的环境不论热闹与否,他都没有办法融入,仿佛自己游离于尘世之外。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也提早到了渡口摆起了摊,也许只有忙碌才能让他忘却孤独。正月十五之前来渡口坐船的乘客很少,他在摆摊的时候也都是闲着,要是有个乘客路过他的摊子停下来唠唠嗑,他都特别的高兴,可现实就是他还是一直闲着。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收起摊一个人在江边呆呆地望着,这孩子们一去,不知道再回来是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