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这仿真机器人和农业机器人还真是个障碍!
本来他认为,自己只要不带手机,避开乡下有限的监控,便可以在机器人中心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将药送到对方手中。
但有那几个机器人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巧遇上,一旦遇上,而杨自红邻居病又好了,就可能追究到自己头上。即使不受惩罚,在机器人中心的记录上也有了一个污点!
——难道它们本来就是用来监督人类活动的?!
这样越想,范空生便越发觉得可能,否则它们怎么不到别的地方去呢?
大概是机器人中心觉得基层的固定监控不足,所以安排它们进行流动监控吧……难怪自己刚到桴街当夜,那个女仿真机器人就会来到自家门前……
想到这,范空生又开始反思,幸好自己这些天没让他们觉察到任何出格的事。
但现在,自己要把药安全地送出去,就变得愈发困难了。
虽然“点穴”是女仿真机器人自己暗中做的事,未必出自机器人中心。但机器人中心将她放在这里,当然也就给了她相应的权限。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她的行为可以代表机器人中心。女仿真机器人对杨自红邻居的惩罚,也是机器人维持对桴街镇管理的一部分。自己送药给杨自红邻居“解穴”,难保不被女仿真机器人看成是一种对抗,甚至汇报给机器人中心,这都将给自己带来麻烦。
要安全地把药送出,必须考虑如何才能安全地,巧妙地躲过固定监控和机器人的流动监控!
这就需要认真地分析机器人的监控性能,从各种迹象中进行推断。
范空生首先想到章帅的朋友被杀的那件事:机器人中心并没有怀疑到章帅身上,更没有怀疑到自己,这说明机器人的大数据还只是针对直接数据,简接数据要么它还顾不过来,要么它还不打算追究。
这样一来,自己只要将“血破石穿”多转几个人,便可以送到对方手中。就像间谍为甩掉跟踪,不停以换乘车辆,转换路线一样。机器人似乎也吃这一套。
但这也难保万无一失。因为简接数据多了,也难免被机器人中心串联起来,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最终追究到自己头上。这个在以前人类的案件侦察中也是屡见不鲜。
他又想,假如自己能变成一条鱼,衔着药草沿桴河逆流而上,到达上游水库,让杨自红的邻居捞了去,又或者自己会大变活人,生生从任何监控底下消失,就好了……
然而这些都只是幻想,落不到实处,丝毫无助于他解决眼下的难题。
想来想去,最可行的,还是得踏实避开所有监控,包括固定监控和流动机器人。固定的好办,上街去观察一下就好,到时避开就好,流动机器人呢——则需要首先掌握它们的流动规律。
范空生决定先暗暗上街观察两天。
第二天,5月2日,一家人人用过早饭,范空生就问几几:“想去游乐场玩吗?”
几几正是好玩的年龄,昨日一整天跟银儿在家,哪也没去成,正闷得乏味,何况每处游乐场有每处的趣味,小孩都不想放过,当下便高兴地答应:“好啊,好呀!”
于是一家人便高高兴兴上街去。
桴街镇街道呈“十”字型分布,四条主干道正好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桴河游乐城在东边去往桴河桥的半道上,是当地惟一的游乐场地。
桴街虽是乡下,游乐场规模不能与G城相比,设施也没那么丰富,但一般的滑滑梯,过山车,波波池之类还是与城市如出一辙的。
范空生陪着几几在游乐场,荡秋千,玩滑梯,一边便暗中留意街面上的动静。
游乐场没有围墙,只有栅栏隔着,算是与人来人往的街道划清界限。
范空生很容易就能观察到东街和十字路口的动静。
上午只看见女机器人在十字路口出现一次后,朝北边去了,没到东街来。农用机器人倒是来过一次。至于它们发现了什么,只有它们自己知道,外人看不出来。但范空生相信,它们不可能发现自己在暗中观察它们。如果没有特定的行为,机器人还不可能知道人类的头脑正想啥。
中午饿了,范空生一家就到西边的餐馆吃饭。
前几天银儿、几几没参加范空生的同学聚会,错过了品尝“十庆”大宴的口福,这两天正好可以补上,让她们逐个尝尝“十庆”菜品,还有桴河酒。
银儿对桴街肉丸鱼丸还有蛋菇赞不绝口,认为这才是吃饭该有的菜,胜过前日吃不饱的“清汤”!以前她可是不爱吃鱼的。
吃完出来,在十字路口的时候竟然遇上曹根。
范这生问曹根:“去干什么呢?”
曹根指了指和他在一起的几个人,说:“和他们一起去看看田地,现在不能机械耕种,就只能多招些人手——正好现在城里约束大,工作也越来越少,他们也不想回城了。”
范空生也明白很多人城里做工基本没有合同,因此可以来去自由。
看他们事忙,便相互简单辞别。
晚饭又去到北街解决。换个饭店而已,谁也不能认为有何不正常。
最后再从南街拐上小路回家。
一整天,银儿和几几在快乐享受游乐设施的时候,范空生则无时不尽量保持一种投入,但事实上则竖起另一只倾听的耳朵,和观察的眼睛。即使是偶尔有意打望一下,也表现得漫不经心。
经过一天的观察,他发现这几个机器人表面上走得随意,事实是有比较明确的分工的。
农用机器人主要巡视大路,女仿真机器人主要巡视大路分出的小路;农用机器人的巡视频率高,女仿真机器人当天只走了一次。
为了更有把握地掌握它们的活动规律,范空生决定再去观察一天。
5月3日,正是桴街集市日。范空生对银儿几几说:“过两天就要回G城了,我们去赶最后一个集吧。”
银儿和几几都显得分外珍惜这次机会。
到了街上,范空生便带着她们更多的在北街吃吃买买。
因为从范空生老宅去往杨自红邻居家,是从北边的街道上拐出一条小路过去。因此他需要更准确地掌握机器人在北边的活动。
最后,经过两天的暗中实地观察,范空生得出结论:自己要想不留痕迹地将药送到,只有两个时间段,即在农用机器人巡完北街离开,到女仿真机器人开始巡视北街那条小路的之前,或者女仿真机器人刚离开,而农用机器人尚未到来的这段时间。
范空生决定选择后者,因为女仿真机器人的时间比较随机,难以预测,而农用机器人相对比较规律,更好把握。
第二天,范空生掐好时间出发。他首先骑车到了北街,站在路旁看几个乡民“筑长城”。然而一个上午老都没发现女仿真机器人过来。一直等到下午,才发现女机器人走去那条小路巡视。
女仿真机器人的背影刚从小路消失不久,天上就开始下淅淅沥沥地下起毛毛雨来。雨虽然不大,但根据桴街的气候特征,怕是得下好一会儿。
范空生进到屋檐下躲雨,心想女仿真机器人或许会临时中止巡视,中途折返回来吧。谁知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踪影,看样子是照常巡视去了。究竟是机器人啊。
又等了二刻钟,才又见“她’从那条小路回来。
范空生看“她”虽然衣服上有点潮湿,但脸上竟没有什么水迹——许是当即就从硅胶上流走了。这就更加坐实了“她”的身份!
乡民们一向大大咧咧惯了,没有仔细观察罢了。
等“她”背影一消失,范空生马上骑上车,冒着细雨,根据事先规划的路线,加大速度行驶。
本来他还担心自己慌乱骑行中,误入监控范围,但这阵毛毛雨却帮了他的忙。
自从他骑上车开始,天就变得雾蒙蒙的,人眼看前方尚且勉强,这些监控的摄像头一沾上雾气,便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了。
范空生放胆骑行,到了半路,雨竟然逐渐停了。
范空生到达杨自红家时,天上竟然挂出了一道彩虹,将一方天地圈出一片吉祥的气氛。
杨自红的老公也在。竟然自己以前在中学见过,只是叫不出名字。
她老公似乎也知道范空生,崇敬式地冲范空生笑笑,讨好似的招呼。范空生简单应了,便转入正事。
本来,范空生想劝杨自红的老公几句,让他好好珍惜,自己可以作证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时间有限,怕一时说不清楚,闹将起来,反而坏事。于是也顾不上与杨自红寒暄,更顾不上与她老公开诚布公,便将包好的“血破石穿”交给杨自红,说:“这是我近日上山采来的药,你最好把它种到某个山地,不要被监控发现,记下地点。然后回来告诉你邻居,让他父母再去把它采回家,而且要有意无意的让监控发现。”
杨自红一时不明就里。
范空生说:“你邻居得罪的人我们也得罪不起,他自己去采药治病没事,我们采药帮他可能就有麻烦!”
杨自红说:“明白了!”
范空生仍不太放心地再次叮嘱:“所以这个地点的选择很重要,既要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回,又要能让你的邻居在监控下往返。”
杨自红完全有把握地说:“放心吧,水库边,多的是监控不到的地方——采回来之后,怎么服用呢?”
范空生说:“剥出它的芯,让他嚼服,便能好了——”
杨自红信任地点点头:“我替邻居谢谢你了!”
她还不知道范空生为了这“血破石穿”这几天冒了多大的危险,经受了多少磨难,险些就回不来了!
但范空生不想多说,他再次望着杨自红被生活催残,与本色完全不相称的衰老容颜,尽量平静地说:“我赶着回去,明后天便回G城,下次见面可能又得很久了,希望你们保重!再见!”
说完像是拜托又像是警告似的看看她老公,便迅速骑上车走了。
范空生终于赶在农用机器人巡视之前到了家,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眼看假期已近尾声,自己在桴街该见的人,该办的事都已经了了。甚至不该见的人,不该办的事,也都总算处理妥当。是时候回去了。
翌日吃过早饭,范空生便收拾好行装,向正厅中央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遗像和灵位三鞠躬,依依不舍地走出了老宅。
天空阴沉沉的低垂着,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将要掉下来,又像是孕含着无穷的风雨,蓄势待发。只是在靠近东边的山脊上漏出一丝光亮,正好打在老宅的前脸,显现出从黑暗中看阳光般的奇幻。
车开动了,范空生仍不停地朝老宅和桴街的山山水水们回望。
只见那重又搭在老宅门上的合页,仿佛是在向他挥手告别,又像是在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