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荒山野岭,高峰雪峦,突闻人声,无异于晴天霹雳!
更何况是暴怒般的断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范空生登时汗毛倒竖,惊悸当场。
待稍微定下神来,便只见路两旁随着断喝声站起许多人来,一个个都端着鸟枪,指着他。
范空生看他们的打扮,再根据刚才的声音,判断应该是些本地乡民。或许他们在这里打猎,自己不小心坏了他们的好事。当下便稍微宽下心来。心想自己与他们前无冤仇,后无过节,些许误会,只要好好解释,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当下,范空生便主动自报家门:“我叫范空生,家住在桴街镇上,我父亲叫范训。我是上山顶看风景的,没想妨碍你们。”
范空生之所以抬出自己过世父亲的名字,是因为父亲在方圆几十里还算小有薄名,人缘颇佳,若有相熟的,应该能卖几分薄面。而自己很早就在外求学,后来又长期在G城工作,知道的人少,除了乡音不改,难免不被当成是陌生人。
他还记得,说是明朝朱元璋时期,有个叫范文从的人犯了死罪,被拖到朱元璋面前审问,朱元璋问他与范仲淹什么关系,范文从说正是自己祖上,于是一向铁面无情的朱元璋竟然当场赦免了范文从的死罪。
然而那些乡民互相看看:“管你是谁!”
其中一个为首模样的人便质问:“你跑来这山上,怎么可能只为看风景!”
范空生知道刚才事情紧急,自己没来得及把采草药救人,然后顺便上山去看看风景的事说清楚,才没有打消他们的怀疑。
在这关头,自己势单力孤,必须尽量平稳他们的情绪,不要激怒他们,便尽量平和地对他们讲述了自己上山的经过。当然,他忽略了自己怀疑机器人“点穴”这一段。然后便向他们表示:“如果前面不可以再去,自己这就回去。”
“想回?!没那么容易。先把他抓起来!”首领模样的人说。
还没等范空生分辨,便上来几个胡乱地把他捆扎一番。
对方那么多人,又拿着武器,范空生知道当下分辨或挣扎反抗都没有用,甚至激怒了他们还可能当场把自己害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范空生只能顺从地让他们绑了,表明自己的合作,或者能等他们情绪缓和下来,深入地沟通了解后,消除误会而把自己放了。
随后,范空生就被蒙上双眼,由两个人挟持着,磕磕碰碰地随着他们在那山上的草丛灌木间踉跄而行。
被蒙上眼睛,一会左一会右,忽而上忽而下,很快便不辨东南西北。他干脆懒得去辨别,留下点精力在紧要关头和他们周旋,更为明智。这样大约折腾了几刻钟的功夫,等他被扯下蒙在眼眼睛上的布条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山洞之中。
山洞里面很宽敞,布置成梁山好汉聚义厅的模样:正中间的台阶上放着一张条案,那首领模样的人正在案后端坐着,两边站满了拿鸟枪的人,一直延伸到洞口。洞内竟然有电灯,然而没有马达的轰隆声,显然是用了新能源电池发的电。洞壁上都是新鲜的凿痕,显示这洞刚挖好不久……
没等他看完洞中内景,台阶上的首领就发话了:“你刚才说你是桴街人,但我看你不像在本地生活的,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神态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凶恶。
范空生忙说:“是的。我刚从G城回来?”
“哦,G城?在那做什么工作啊?!”
范空生答:“我在维度公司上班,在里面担任文化方面的职务。”
“维度公司?——就是那个弄出机器人的公司?”首领顿时来了兴趣,用胳膊支撑着上身朝前探了探问道。
范空生不明白他对维度公司的兴趣,对于自己而言,是福是祸。他想,虽然现在已是机器人统治,但这里山高林密,毫无通讯信号,似乎不受此约束,但维度公司毕竟盛名远播,等闲应该也不会加害,所以综合来看,还是有利的因素多一些。
当下便回答:“是的……”
“那我问你,以你在维度公司了解的信息,这机器人当真就那么无所不能,没有任何缺点?”首领继续问。
范空生说:“真的没有缺点——起码我看不出来。”
“照你这么说,它们能一直这么统治下去?”首领继续追问。
虽然是在这与世隔绝般的山洞里,这话对于范空生仍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自机器人时代以后,虽然他也曾在自己内心这么问过,但却从不敢诉之于人!然而,这又何尝不是范空生一直不得而知的!
自机器人统治地球以来,他就在心里思索这种人机颠倒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还能否调转回来?但这些自己的内心活动,甚至连和银儿都不敢说出口。今天,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仿佛自己心里的无数重心结,被突然打开了一道。令范空生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也仿佛不再对绑来此地担心和害怕。他想,“首领”如果真能解答自己的疑问,自己即使承受点不白之冤也无所谓。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毫无价值。
想到这,范空生便直言相告:“这个我不清楚,其实我也不喜欢机器人的统治,我很想知道……”
“哈哈……”首领大笑起来:“看来你还是同道中人!”
范空生看首领似乎充满着某种神秘的自信,并完全收敛起了他的恶表情,便不禁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范空生的唐突问话,引得山洞内的众人哄笑起来,并七嘴八舌地答道:“我们是干大事的人……”,“我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们是男人……”“哈,哈……”
范空生听那些口音,都来自附近地区。这些口音虽出于同一语系,但自古以来十里不同音,八里不同调,来要换在过去,出了桴街十里,范空生便不太容易听懂,但这些年在G城生活,见多听广,南腔北调都适应了,何况是同一语系里面的口音差异呢?
生活,撑大的不仅是人的胸怀,还有听力。
范空生又籍由这混乱的笑声,知道了他们并非组织严密,训练有素,可能是刚刚乌合在一起的……
首领止住笑声,对范空生,又像是对在场所有人说:“刚才大家说得对,我们是一群有理想,有抱负,准备拯救人类的人!”说完又笑了起来,带动两边的人以一阵哄笑。
气氛似乎因为范空生的“失言”而变得轻松起来。适当地犯傻,才是最聪明。
但因为这笑声,范空生却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更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了:“……”
看范空生满脸不解,首领便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拯救人类当然是我们的目标,而且是最终目标,我们现在就是要团结一切反对机器人的力量,共同战斗——我看你就是这样的人,不如一起加入我们!”
但范空生还是不太明白:“加入进来干什么呢?”
首领道:“当然是共同消灭机器人啊……”
范空生继续追问:“怎么消灭呢?拿什么消灭呢?”
范空生总觉得他们一不知道机器人的弱点,二没有清晰的方案,讲的东西都比较空洞,看上去不太靠谱,又像是另有所图。
首领顿了顿,却不正面回答,而是开始自问自答似的:“你知道我是谁?!在不久前,我也和你一样,在外面工作了近十几年。我自问有能力有抱负,但就是不如人家那么成功。混得虽然不算失败,甚至比很多人都好,但总感觉成就远远不能和自己的能力匹配!我自己总结,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主要是因为自己总是错失一些重大机遇,只知苦干不知巧干——人刚有努力和能力不行,要会抓住机遇才能干大事。现在,重大的机遇来了……”
“什么机遇呢?”范空生还是觉得首领说话吞吞吐吐,让人不明就里。
“你觉得现在机器人统治下有什么问题?”首领继续自问自答:“自从机器人统治后,人类中的许多人就暗中和它作对,试图重新夺回世界的主导权,就像你这样——民心可用啊!”
范空生觉得首领还是说得不够明白:“靠我们这些人去推翻机器人的统治?”
“你说呢?”首领继续兜圈子。
“我觉得目前还看不到能推翻机器人统治的希望……”
范空生表示质疑的同时,也希望首领能进一步讲明白。
首领突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三国演义》吧,从董卓,曹操,袁绍,到刘备,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什么?”
范空生不太肯定地说:“他们都是当时的风云人物……”
“你说的也对。但他们靠什么成为一时风云人物,一代枭雄呢?”
范空生一时答不上来。
首领说:“你自己慢慢想,想明白了,就明白我们要做的事,也就知道去怎么做!”
范空生想,过去人类社会的各种争斗,本质上还是人类内部矛盾,而人类与机器人的矛盾,完全是不同物种之间的战争,套用古代历史战争不合时宜,要套也得套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
首领仿佛明白范空生的心思,也不点破,只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人类只要不反对机器人,人类社会的事机器人就不管,而人类社会又因为机器人的统治而放松了管理。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看范空生仍然不解,便继续自问自答道:“这就给社会人类社会的管理带来了真空地带!”
首领说完,又莫测高深似的看着台下众人:“这两个问题,就指明了我们要做什么,和怎么做的问题——”
说完,首领雄视四周。
范空生看大家和自己一样似懂非懂。
首领便说:“这样,等我们先讨论这位范先生的问题后,我再和各位细说——现在,范——空生,你同意和我们并肩战斗吗?”
范空生一方面并不明白首领他们究竟要干啥,虽然他口口声声要团结全人类去推翻机器人的统治,但总觉得比较空洞,情况也似乎没那么简单;另一方面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还没完全达成,山下还有银儿和几几等着自己回去,还有病人等着自己去救。
他虽然希望推翻机器人统治,恢复原来的人类社会,但他也不是一个只问目标,不问可行性的盲目楞头青。他当然不想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但又担心直接拒绝会触怒他们,所以便说:“在G城以及世界各地,都不停地暴发反机器人斗争,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首领仿佛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也知道,新闻都有报道。但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败吗?”
“技不如人吧?”范空生半信半疑地答道。
“这只是一个原因——他们失败的最根本原因是战略上的错误!”
看范空生以及台下众人都不甚理解,首领得意地继续说道:“这些起义暴动者,无一不是发生在城市,这就犯了战略上的错误。因为当人类在城市里与机器人决战,人类没有任何优势,反而更利于机器人发挥优势,因此我们要与机器人在山野丛林决战,发挥人类的优势,抵消机器人的优势,以小胜积大胜,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在场的人,除了范空生,都为首领的宏伟计划鼓起掌来。范空生也假装被感染了附和点头。但他知道,计划归计划,可行性、执行力是更加重要的关键,尤其是对智能远高于人类的机器人来说,这才是决定成败的胜负手。
于是,范空生便继续请教:“如何积小胜为大胜?”
首领又满怀信心道:“你这几天在桴街镇看到了那个女仿真机器人和农业机器人吧?”
这话又令范空生大吃一惊!农业机器人不稀奇,大家都知道它的事,也看着它们时常在街市出没。但那个女仿真机器人,乡人至今仍不知情,至今为止似乎只有自己看出来,连生活在桴街的同学范义明和曹根都还以为是外地来的女人,首领是从何得知的?!
看范空一脸吃惊,首领便一脸得意:“其实那个女机器人只是我们这里其中一人的玩偶,为了保护他的隐私,我就不说出名字了。他就是受不了玩偶开始反过来指挥自己,才上山加入我们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各种不满,对机器人不满,对现实不满,或对自己不满。套用一句老话,我们来自五湖四海,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走到一起!”
说着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难怪了。
首领却不容范空生当场整明白,继续演绎他的精密计划:“这些机器人,在城里可以耀武扬威,但在我们这里,我分分钟可以将它们消灭,比如我们可以大量破坏这里的基站,截断它们与机器人中心的联系,这样我们稍微设个陷阱,就能将将它毁灭。要知道,它们并非没有弱点,那个仿真女机器人怕火,我们就把它引诱到丛林用火烧,农业机器人怕水,我们就在一座湖上铺好草,吸引它掉进去……”
“但是它们一旦与失去联系,机器人中心会立即发觉,派兵增援的,吣原始见终系列机器人的功能可强大得多,不是外围这些被升级的仿真机器人可比,它们可是不怕火也不怕水!”范空生不禁质疑。
“所以我们也没打算现在就动手。一定要通过山区为基地,不断壮大我们的队伍,让机器人中心应付不过来时才动手——而且,我相信所有的事物都会有弱点,人会有,机器人也不例外——我就不相信机器人没有,我们可以边发展队伍,边了解它的弱点。只待时机成熟!”
首领的解释理论上似乎无懈可击,而事实又还没发生,不好现在断言,因此范空生一时也无话可说。
但是想起此行的任务,范空生还是不能留下:“您讲得非常有道理。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我不能留下来。您想,我是维度公司的职员,在桴街只有一周假期,假如我延迟不归,一定会引起机器人中的注意,这样就提前暴露了你们。相反,如果我回到G城,我还可以就近掌握一些情况,与您里应外合……”
“这个……”首领有些犹豫。
范空生知道他是不太相信自己,怕自己出去告密,便说:“首先,我是个坚定的人类主者,只要能推翻机器人的统治,我都支持,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完全一致的同道中人,当然不会出卖人类。其次,上次在G城发生的一次反机器人暴动,想必大家也知道,就是由我的一个朋友章帅的朋友领导的,我虽然知道一点情况,但我也没有出卖章帅,这就足以证明我不会站在机器人一边,替它们做事……”
首领似乎仍不相信,便对堂下人说:‘先把他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