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有一股恶势力,主要由一些念书不成、中学没毕业就混社会的混混组成,取一个很俗气的名字——黑龙帮,专干惩善扬恶的勾当。龙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它有尖利的牙齿,但从不撕咬;他有好几条腿,但用不着站立或走路;他有强有力的爪子,但从不用来搏斗;它的牙齿、腿、爪子、尾巴,全不因实用而存在,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气场——凶猛,或者说酷。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其部分传人的价值观:是否实用不重要,一定要体面。黑龙帮也很神奇,在这一点上暗合为龙之道:帮派中人有没有本事不重要,一定要酷。具体表现为:无论白天黑夜、阴晴雨雪,出门一定会戴墨镜,窄长方形镜片,雄赳赳黑客帝国似的;每个人都要戴手表,而且必须是金黄色表链,有阳光的时候能照到五百米以外,兄弟间可以凭此传递信号,功能类似古代的烽火台;他们相互间绝不大声喊叫,隔十米远就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接通后按惯例有一大段时间的沉默,谁都不肯先开口,因为谁先开口谁就要叫对方大哥。这伙人螃蟹一样横行小镇,主要业务是勒索中小学生的零花钱,偶尔也抢了他们的书本当废纸卖——这倒给不写作业的学生们提供了一个实打实的借口,他们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作业被抢了!”
几年前一个小喽啰看我潜质不错,想收我做小弟,我被他一顿忽悠,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正准备投名状呢,政府突然开展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一时间风声甚紧,然后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感谢政府!
浪费了这么多笔墨,我只想说一件事:“鸡蛋面”就是黑龙帮的。黑龙帮不好惹,闲人都不好惹,所以无论元宝达没达到他的目的,他都摊上事儿了。
按理说元宝和我喜欢同一个女孩,我们就是情敌了,但我是个豁达之人,对于别人求而难得的东西,从来就不和他们计较——女人总是在曾经沧海之后,身累了,心倦了,才会感叹平淡是真,去选择一个老实人,借他们的忠诚来抚慰自己饱受摧残的心,这是现代女性的通病,元宝这样的老实人,只能做备胎。
元宝虽然是主动求揍来实施苦肉计,但一旦入戏就身不由己了,他不能在戏演足了的时候像导演一样喊“卡”,对方也不是周瑜,知道适可而止,所以他只能被动领受对方暴雨似的洗礼。元宝想在暴雨中撑起一把伞,他想到了一个方法——练功,成为武林高手。
元宝在图书室里找武功秘籍,从A找到Z,连本体育书都没找到,苦恼得如同钟表里的秒针一样在图书室里旋转不停。突然,时间停止了,元宝恍然大悟,惊喜连连:“有了!有了!”好像久治不孕的女人高兴自己怀上了,跑去找了本书,拿给我看,是《倚天屠龙记》。
我说这里面虽然记载了《九阴真经》的口诀,但残缺不全,练了容易走火入魔。元宝摇头说不是《九阴真经》,是《九阳神功》,当初张无忌练完了《九阳神功》,并没有把书带走或者焚毁,而是藏了起来,具体位置在XXX(元宝用手捂着不给我看)。
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元宝说他得赶快去,趁现在身形尚小,应该能够钻过那个山洞,拖下去就难说了。
我说那确实得赶快走,此去路途遥远,路上还要耽搁不少时间呢。
元宝翻书又说,倚天剑毁了,屠龙刀不知如今在谁手里,学了《九阳神功》后,最好能去抢来。
我嘴唇哆嗦了一阵子,没再说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着他,再见的时候发现他瘦了很多,意态萧索。我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摇头叹息,说洞口太小了,钻不进去,遗憾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我劝他看开些,别太执着了。他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我猜想他是想让我帮他去拿,因为我比他瘦,但似乎又怕我拿了不给他,所以不肯说出来——元宝已经开始多心了。
女孩来图书室借书,我由此知道了她的名字,登记本上的字迹清秀而简洁——木子。她借了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这让我忧心忡忡:小小年纪就要追忆,太感性了。我该劝劝她活在当下,关注眼前,比如仔细看看站在她面前的我。我见过的剃了头还帅的人只有谢霆锋,我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变成他,觉得木子一定会爱上我。
我应该有所行动,可是我没钱。这年头干啥不得钱啊,我如果表白,至少得带束花吧,总不能自己笑成一朵花给她看;如果要送礼物,也得花钱买啊,不花钱还想得到礼物,只能靠圣诞老人了,可是我的袜子都在床底下放好几个月了,圣诞老人是不是没找到啊……
我没钱,但师父有钱。
我平时都待在学校里抄经,只有周末交作业才回一次小庙。师父每次都对我爱搭不理,神情好像妻子怨恨着在外面鬼混的丈夫。其实我知道这是假象,校长不让我在学校白干,他每个月都会把我的工资交给师父。师父不声不响地收下,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怕我问起,所以先下手为强:他觉得我身为他的徒弟,把他一个人丢在庙里不闻不问,应该心怀愧疚,于是率先表达不满以阻止我表达不满。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我被他幽怨的眼神触动,真觉得自己对不起他,钱的事只好不提了。
“要视金钱如粪土。”师父说。
我是把金钱看成粪土啊:没有粪土,就种不成粮,长不成花。没有粮食,千里马就会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没了鲜花,屈原写不成《离骚》,陶渊明没办法“采菊东篱下”。粪土之可贵,可见一斑啊……
我得想办法赚钱,可在学校里又没办法化缘。学生们大多没钱,碰上调皮捣蛋的,真能画个圆给我,而且用圆规画,溜圆溜圆的。也没瓶子罐子可捡,学校都自产自销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除了脑门亮点又别无长物,总不能给人表演光的反射吧。难,真难,比蜀道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