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袜子,我终于有钱买袜子了。
我带着师父给我的手机去了维修点,让维修师傅帮我诊断一下还有没有救。师傅把手机开膛破肚后,很直接地跟我说:“没救了。”然后指给我看,“你看这里,这里,都腐蚀了,是进过水吧?”
我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相信师父会给我一个好手机,问:“那怎么办?”
“卖给我吧,十块钱。我挑几个件儿试试看,或许还能用。”
十块钱也是钱啊,我犹疑着答应了——这师傅不是坑我吧?瞧我长得好看就坑我。
师傅找给我一张十块钱,崭新的,看着不像真的,他注意到我略好奇的表情,略带炫耀地说:“这可是新版的,漂亮吧?”
我没觉得漂亮,再说了,就算漂亮也没用,这世上变漂亮却不更值钱的东西也只有钱了。
师傅看我不高兴,说:“看你兴致不高啊,是不是手机坏了心疼?要不我再送你个东西吧。”他在一堆杂货中翻了翻,找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放桌上,推给我。
这难道是以旧换新,还送钱?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你别看它是个手机,其实它是个……是个……”师傅皱眉思索,“是个什么我也忘了,反正不是手机。”又拿回去审视。
“剃须刀?”我提醒他。
师傅摇头。
“电吹风?”
师傅又摇头。
“打火机?”
“收音机?”
“录音机?”
……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师傅始终摇头,于是我怀疑他得了“电风扇症”。过了许久,他终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个手机壳啊!”
师傅你把手机壳给我,我拍你脑门上,看看质量怎么样。
……
我把得来的十块钱全买了袜子,十双,厚厚的一匝,满满的欢喜。我打算仔细地穿,走路的时候可以穿,如果要跑步,最好脱了,这样十双袜子或许能够我穿一辈子——也不要活太长了吧,万一袜子不够穿呢。
……
我那天晚上偷黄瓜的事很快在校园里疯传开来,被称为“雨夜黄瓜种失窃事件”,目击者是那位看大门的年轻人——话说我也没没偷成啊,难道这黄瓜跟人参果似的,入土即化?——可能因为玩俄罗斯方块玩得眼睛近视了,他的描述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据他说,那天晚上风雨大作,一位天神从天而降,落在菜园子里——这着陆点咋选的呀——他摘了个黄瓜尝了尝,觉得不好吃,便一口啐了出去,啐倒了黄瓜架,又一脚踢翻了栅栏,扬长而去,去时脚下水花翻滚如浪,好不潇洒。
虽然没怀疑到我头上,但我觉得惭愧,觉得没脸见人,走在校园里目光垂直于地面,与脖子一起支撑我的脑袋,冷不丁撞到一人——
“哎呦!小和尚你眼瞎是不是?”
会这么说话的整个校园里仅有一人——泥鳅。泥鳅是黑龙帮帮主的儿子,整个小镇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号,他并不横行,他只是蛮横地堵在每一个路口,告诉每一个人他是谁。具体方式是这样的:
他带两个西装大汉,背着手,随便往哪个路口一杵,雄赳赳、气昂昂地等着人问候。识相的叫他一声“龙少爷”,翻出口袋底儿给他看,泥鳅如果觉得面熟,手也熟——似乎以前打过——也不拿他东西,就放过了。但凡觉得面生,手痒,不由分说便是一巴掌,然后指着对方鼻子闻问:“你服不服?嗯,服不服?”
这镇上不服的人都离开或者被离开了,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服的。我出门少,侥幸没在哪个路口遇到他,如今不巧遇到了,我服还是不服呢?
我打算不服。虽然我胆小如鼠,常杞人忧天——吃饭怕噎了,喘气怕堵了,睡觉时眼睛还要留条缝,让想害我的人不敢轻易下手——但我已经犯了偷戒——虽然黄瓜没偷到,只是把黄瓜架子拉到了——纵然事后有悔过之心,总得做点好事找补一下,心里才会平衡。这世上有种人做好事,是为了还之前做坏事欠下的债,或者为了存起来,作为以后做坏事的资本。这种人最坏了,他们以为善恶行是积分一类的东西,可以花,也可以赚,只要积分不为负,心里就没有愧疚,良心就可以自在。并且积分的多少由着他们确定,做一件好事能赚一万分,做一件坏事却只花掉一分,武侠世界里的劫富济贫全是这么来的:抢到的钱,肯定是自己先花够了和留一部分够花好久的,剩下的才分给穷人。与此类似的还有贪官的施舍、出轨者对老婆的温柔、减肥者留下的最后一口食物……他们表面上在做好事,实际上只是以此为安慰,更有甚者:“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钱,交给警察叔叔——他不奖励我十块,我是不干的!”我不是在说自己,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这世上难道有人没事扇自己嘴巴子吗?哎呦,疼……
我决定豁出去勇敢一回,看他能把我怎么着,于是抬头挺胸往他跟前一站,下巴微扬,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我以前没做过这个表情,不知道鄙视得像不像,以后该对着镜子练一下。
“你这眼睛……是有毛病啊。”泥鳅仔细打量我,“白多黑少,颤动不止,是真瞎啊。”
“我这是鄙视。”他理解力太差,我只好注解。
“鄙视我?”
“正是。”
“你敢鄙视我?”泥鳅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头发触电似的炸开了,伸手推我一把。我踉跄后退两步,“啪”的一声,手机壳掉地上了。
“哎呦,小和尚还有手机。”泥鳅俯身去拣。
“住手!”我大喝一声。可能是声音太大了,不仅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树上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鸟儿也被我吓得噤声,一齐怔怔地看我。
“怎的?”泥鳅定住身形,目露凶光地看着我。
我被自己刚才那一声召唤出了勇气,毫不畏惧地说:“你若敢拿,我就念咒。”
“念咒怎的?”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哼,我就不信那一套。”泥鳅鄙视道。
人家那鄙视叫真鄙视,不像我只会斜眼撇嘴。我暗暗记了他的神态,以后我也要这么来。
看泥鳅不怕,我恐吓道:“我念了啊,你再不住手我可真念了啊,你别后悔。”见泥鳅已经把手机壳拿在手里,我也不好就此不念,索性把《心经》咕噜了一遍。《心经》我熟,二百七十字我半分钟就咕噜完了,嘴吧快过李寻欢的飞刀。
泥鳅等我念完,摊手耸肩嘲笑道:“念完了吧?你看我有事吗?有事吗?有——”突然眼睛一瞪,倒地,一顿抽搐之后,不动了。
(学小月月捂嘴)这么神奇吗?传说玄奘当年去印度,遇到危难时,就靠念《心经》解危去难,感情这是真的呀!
一群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念死了,念死了,小和尚念死人啦!”
“死就死了,反正也是一祸害,小和尚这是为民除害。”
“不见得是死了,也许只是昏了过去,小和尚不多念几句?”
“小和尚是英雄啊!”
“对,小和尚是英雄。”
……
我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夸过。以前我受了欺负,从来不敢欺负回去,只敢把那个人叫到我的梦里,在梦里对付他。而且,就算在梦里,我也不会直接对付他。我是那种报复心强的人吗?他只是会碰巧遇到一些灾祸,比如出门被车撞啊,走路被雷劈啊,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就笑死了……完全不关我事,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对他们表示同情和怜悯。什么,我虚伪?谁说我虚伪?!你是不是也想到我梦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