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放下肩头竹篓,听到似乎有人在喊她,回过头,发现是上回卖梨的老者。
老者还把摊摆在原来地方。
上次林羡也送了他半斤熟食。
老者回去后,蒸地瓜时也把肥肠捎上。
几把柴塞灶洞里,热气升腾,鱼酱香顿时四溢,馋得他不顾地瓜未熟,掀开锅盖就把肥肠端出来,就着黄酒吃了一大半。
邻居闻到香味,特意跑他家询问。
以为他从酒楼买了菜回去。
若非老伴藏得快,剩下半碗熟食就得分出去。
四五十文钱一斤的熟食,对寻常人家来说,只能偶尔买点解解馋。
但吃不起归吃不起,林羡不来卖熟食,也叫老者想得紧。
“你要再不来,我都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摆摊。”
“这几日家里给盖房子,给耽搁了。”
林羡一边与老者扯着家常,一边从竹筐里取出粗布摊在地上。
老者看她今日熟食比上回多出不止一倍,种类也更多,不由得问:“这是猪肺吧?”
林羡顺着老者的眼望去,看到那堆猪肺后,笑笑:“是猪肺。”
“这个猪肺,处理得不好就是苦的。”
另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林羡抬眸看到的,便是一条镶玉的腰带。
那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子。
头簪玉冠,一看就是城里的有钱人。
对方兀自蹲下身,伸手翻了翻竹筐内的猪肺:“处理得倒是挺干净。”
说着,又抬头问林羡:“你这猪肺怎么卖?”
猪肺清洗不像猪肠那么麻烦。
成本降下来,定价自然也跟着下调。
得知猪肺卖二十五文钱一斤,男子眉头微蹙:“我要是没猜错,你这猪下水拿来怕是没花几文钱。”
林羡听出对方的言外意,是嫌她挣差价挣得太厉害。
“所以呢?”林羡把竹筐上的粗布盖回去,也接下男子的话,“澜记的糕点,还卖一百五十文钱一盒,一盒糕点也不过十来块,照你说的,做糕点只需用到小麦粉跟饴糖,他们卖五十文一盒怕是都能赚不少。”
男子眉头皱得更紧:“澜记的糕点,用料是顶好的白面和饴糖,口感也极佳,怎可与猪下水相提并论?”
“同样是卖口感,为何不能放一起比较?”
男子想反驳,却被林羡抢先一步:“你认为猪下水不值钱,不就是因为它有味儿,白面价高,也是因为它经过加工,不再像小麦那般糙口。”
“无论是白面、澜记的糕点,还是我这熟食,值钱的,都是一道工艺。”
卖梨老者帮腔道:“卖的可不就是一门手艺。”
“那福来酒楼里一盘青菜卖八文钱,还不因为是大厨炒出来的,在我们乡下地方,这时候的青菜,一文钱一斤都没人买。”
这话,得到旁边菜摊小贩的认可:“可不是,早上我把这些菜挑来,到了晌午,估计还得挑回去喂猪。”
男子:“……”
看出对方不是诚心来买熟食,林羡也就不再搭理。
请老者帮忙顾摊,她自己则起身,去敲了那位俞嬷嬷的门。
结果,手刚碰到门板,院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冷不防对上俞嬷嬷那张苦大仇深的冷脸,饶是林羡有一定心理准备,也是一怔。
不过她很快回神,莞尔道:“嬷嬷是要出门?”
“有事?”俞嬷嬷不答反问。
“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再跟您租一上午陶炉。”
俞嬷嬷打量她一眼。
随后,便放开手里两扇门。
转身往里走,发现门外的人未动,老太太侧头望过来,讥诮道:“怎么,还打算让我个老婆子给你搬到摊位上去?”
林羡:“……”
跟着进门,林羡直接去取陶炉。
等她从灶屋里出来,俞嬷嬷已在躺椅上晒太阳。
林羡想到自己在灶上瞅见的那碗窝窝头,硬得已生霉斑,怕老太太回头吃了身体不适,经过躺椅旁边,还是提醒一句:“虽然这种天气东西坏得慢,您一个人住的话,还是每顿现煮比较好。”
老太太掀眸扫她,未言语。
林羡经过躺椅的时候,俞嬷嬷突然出声:“你是靖阳县人?”
虽不知这古怪老太太为何这般问,林羡还是如实回答:“我是靖阳县下塘村人。”
“出身乡野,难怪如此粗鲁。”
林羡:“……”
俞嬷嬷摇着手中蒲扇:“方才那男子,是程家大公子,也是澜记和福来酒楼的少东家,这些日子他天天往这边跑,想来是对你手里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感兴趣,你倒好,上门的生意都能往外赶!”
“我没打算卖这门手艺。”
那位程公子的心思,林羡不是没察觉。
对方一来就对她的熟食挑刺,不过是在压低这门手艺的价值。
然后,再以低价买断这个给下水除味的方法。
俞嬷嬷又掀眸看她一眼,哼笑:“一个寡妇带着仨孩子,还整日在外面摆摊,家中稚儿谁来管?我要是你,就谈个好价钱把手艺卖出去,有了几十两银子,足够你在县城租个铺子,以你的手艺,开个小饭馆绰绰有余。”
林羡问:“您怎么知道我是寡妇?”
“……”俞嬷嬷。
“方才我跟牛大爷说话,可没见您在门口。”
俞嬷嬷:“…………”
没在门口,那就只能在门后了。
林羡贴心地没再问下去,只把五十文钱搁在躺椅旁的凳子上:“这次我准备的熟食不少,您要是喜欢吃,过会儿,我收摊的时候,给您炒两个菜。”
“无事献殷勤!”俞嬷嬷冷笑。
林羡却说:“我就是觉得,您像我过世的姥姥。”
俞嬷嬷:“……”
明知这丫头有口蜜腹剑之嫌,她终究没再出言刁难。
然而,等林羡出去,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巧言令色,白瞎了这张肖像贵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