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在柴屋找到孩子的时候,兄弟俩坐在一根柴木上,正分一捧干炒黄豆,小的那个攀着哥哥的手,探着小身板儿,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幼雀儿。
看到两个孩子无事,林羡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去。
沈三毛扭头瞧见门口的‘娘’,豆也不吃了,迈着小短腿奔过去,一把抱住林羡的腿,仰头就喊娘。
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家时并无两样。
郭家的柴屋,虽不像乡下脏乱,却也昏暗又阴冷。
考虑到孩子被拐后会留下一定的心理阴影,林羡握住孩子冰凉的小手,在他跟前蹲下来:“待在这儿,有没有害怕?”
沈三毛如拨浪鼓似地摇头,话说得口齿不清,却又格外的郑重:“哥哥告诉三毛,娘一定会带大毛哥哥来找我们。”
林羡瞥见沈二毛捏着黄豆还杵在柴木旁,于是正眼望过去,语气也放柔:“还不打算过来?”
小家伙闻言,立即跑到她面前。
但他没像三毛那样缠林羡,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林羡察觉他的异样:“怎么了?”
小家伙只是摇头,没再像平日里表现得那般无忧无虑。
林羡见过这孩子拿头顶老钱氏、拿嘴咬王杏花,以为他在被抢来时挣扎挨了打,放开沈三毛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又是掀他袖子,又是扯他裤管,查看他身上有没有淤痕。
沈二毛发现后来的娘还会关心自己,不是只在意弟弟,终于出声:“以后我不吃东坡肉,也不吃炒鸡蛋了。”
这一开口,又是林羡熟悉的憨态。
林羡刚确认了他身上没伤,小家伙又道:“我想跟娘还有三毛回家,不想住在这里。”
说着话,开始拿小脏手揉泪眼。
刚才那个把他从家里抱走的老头来了柴屋,站在窗户前递给他一捧黄豆,让他喊爷爷,还问他愿不愿意给他做孙子。
他最初没吭声。
等接过黄豆才回答老头,自己有爷爷。
那个老头却跟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他跟三毛的新家。
在这里,他会有新的爹娘,新的爷爷奶奶,还会改名叫郭二毛。
当时他有点生气,把黄豆揣衣襟里,踮脚攀着窗上的木板跟老头大吵一架,他告诉老头,他已经有娘,不需要新的娘,因为后来的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给他们养狗。
老头就反驳他,说后来的娘根本养不活他们三个,迟早会把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个送人。
老头还说他贪嘴憨吃,要送人肯定先送他。
可他不想跟哥哥还有弟弟分开,也不想再也吃不到后来的娘做的饭菜。
林羡从孩子话里听出不安:“你不会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去别的地方,更不会没有东坡肉和炒鸡蛋吃,养你们几个,我还养得活,不会动不动就把你们送人。”
沈二毛抬头望她,眼睑处还有泪痕。
林羡也没嫌弃孩子的小花脸,替他擦掉眼泪。
一旁的沈三毛跟着说:“哥哥很听话,照顾三毛,娘别让哥哥去别人家。”
“不会让你哥哥去别人家。”
哪怕对方只是稚儿,林羡仍然认真对待:“你们哥哥还在家等着,我答应他要把你们带回去,当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得知哥哥还能待在家里,沈三毛终于放心。
他蓦地上前,将手心攥了许久的铜板给林羡:“娘去买糖吃。”
林羡:“……”
说起来,这枚铜钱还是她上回给的。
林羡把两兄弟带去前院,发现孙大海站在郭家门口、正送别一身穿银色盔甲的青年,至于郭家人,除了那位表嫂,王桂香等人已被衙役又推又拽地带去县衙。
孙大海看到林羡出来,主动告知:“方才那位,是北府军的都尉。”
“郭家在北府军中有熟人?”
这次报官,林羡没觉得能让郭家人坐穿牢底。
这些人与她沾亲带故。
抢孩子这事,更有王杏花参与其中。
到时候,王杏花姐妹一狡辩,说是带孩子来郭家做客,因着那层亲缘关系,闹到最后,也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倘若郭家真有靠山,不仅全家很快就会没事,最后倒霉的或许是她。
孙大海像是知道林羡心中所想,如实说:“倒与郭家没甚干系,是一只羽箭落于郭家院中,特地来取。”
林羡想起那支钉入门板的箭。
再回头去看,门板上,除了一个小孔,再无其它。
“那支箭我看了,”孙大海又说:“纯铁打造,确实是军械,寻常猎户用不着,也不能用。”
换言之,那是疆场上专门杀人的箭。
就像裴大被熊抓伤的小腿。
一旦被铁箭射中,不死在当场,事后也可能患上败血症。
林羡又望向远处客栈。
然而,二楼原先敞着的窗户,现下已紧闭。
因着俩孩子今天受了惊,离开郭家以后,林羡没急着带他们回乡,而是请孙大海驾车先去一趟杂货铺。
林羡没让孩子下车,只身进铺子买饴糖。
前几日,她在河边洗衣裳,发现两棵野山楂树。
山楂果酸涩,村里人并没怎么采摘。
方才看孩子吃黄豆,她才想到做些山楂球给他们当零嘴。
林羡刚从杂货铺里出来,街上突然一阵混乱,马匹的嘶鸣声划破上空,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开始驱赶行人小贩。
“看来是有贵人出行!”孙大海忙把马车拉到角落里。
这要冲撞贵人,可没好果子吃。
马车里的俩兄弟掀起帘子,刚把头探出窗外,便被林羡塞回去。
至于她自己,街上有士兵正负责清道,此刻再上马车,难免被认为‘大不敬’,只好学着孙大海低下头,老老实实站去边上。
不多时,车轱辘压过石板的轰隆声,由远及近。
无数马蹄声相伴左右。
这等阵仗,堪比王孙贵胄出行。
林羡垂着眼睫,视线落在某块石板上,好几道黑影从她跟前打马过去。
当又一匹骏马经过,她注意到投于地上的箭筒阴影。
脑海里,闪过郭家院中那支铁箭。
就像受到某种新奇蛊惑,她掀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手握缠金重弓、身型高阔的黑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