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奉泽没有想到的是,南溟带自己去的地方,是魔界,无夜海。
无夜海的海浪,温柔而宁静,它不像冥界骇浪狠狠拍打礁石,无夜海之只是静静地亲吻着白金色的沙滩,卷来几片翠绿的海草。
南溟雪白的衣裙被轻柔的海风吹扬,她对奉泽说道: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南溟了吧。”
奉泽当然知道,却没有回答,他看着微蓝清澈的海水浅滩,以及,海滩上的南溟。南溟好像知道奉泽不会接话一样,继续说道:
“我当初,就是在无夜海边出生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向有些清冷的她,第一次露出了小女儿的俏皮,她指着一块乌黑黑的石头对奉泽说道:
“你看那里,我六岁之前,母亲就让我在那里练功。”
奉泽听后略略吃惊:
“六岁?“
南溟点点头:
“或许说,我在刚能利落的走路的时候,我母亲就让我练习法术;刚能说清楚话的时候,就让我学习诗词歌赋。“
她说罢,自顾自地走向那块石头,坐了上去:
“那时,其他的魔族女孩儿们都在跟母亲学习纺线织布,我问母亲,我学这些做什么啊,又不能赚钱。“
南溟笑容依旧,但不知为什么,奉泽从中感到一丝悲凉。只见她笑着说道:
“何止是不赚钱,母亲几乎卖掉了仙尊给她的一切,只为了请先生教我。“
“我记得母亲当时跟我说,溟儿,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你是仙界尊贵的公主,你要走出这个污秽卑贱的地方,成为万人敬仰的女人。“
奉泽听后,心中一动。
这就是一位母亲,对她唯一的女儿最大的期盼和付出了吧。
然而,他却听见南溟说:
“可是我觉得,我母亲错了。“
南溟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嘴角的笑意仍在,好像是陶醉在海风的气味之中。
奉泽忍不住问:
“为什么?”
南溟伸出手,想要握住什么东西一样,在空气中五指合拢:
“因为魔界既不低贱、也不污秽,它比仙界,要干净的多。”
海风卷浪的声音在耳边不知疲倦地循环着,像是唱着一支向往光明的曲子,追着太阳跑去。
无夜海是面向西边的,
所以它的海浪,总是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一点点前进。
晌午,南溟与奉泽走到了魔界的聚落之中。
魔族最弱小的一群人,在这里做着狩猎捕鱼的活计。
他们,一群被六界抛弃的人,曾经筚路蓝缕,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国度,最终,却被那些拥有强兵的人,压在脚下。
魔族人一直在反抗着,这里的斗争从未有一天停止。
可是,他们终究缺少一个奋斗的方向:他们胜了,然后呢?然后再继续建立从前那个一击即破的魔界?
奉泽看着衣衫褴褛的魔族,向南溟道:
“可惜我这次出门没有带银钱口粮,不然就接济他们一些了。“
南溟摇摇头:
“不必,我带了。“
奉泽原以为,南溟是指自己带了银钱粮食,没想到,到了此地族长的住所,南溟从灵墟里,拿出了数百本书!
白衣的女孩儿熟门熟路地说道:
“族长,我上次介绍来的那位先生,教的怎么样啊?“
族长嘿嘿一笑:
“我跟邻族的那个老家伙还说呢,溟姑娘介绍的先生就是好,识的了那么老些字,孩子们都可高兴了呢。“
南溟笑了笑:
“我今天时间紧,来不及进城里,还要麻烦族长把这些书给陆家的公子送过去。“
族长连忙摆手:
“哎呦,老头子不麻烦,能给姑娘办事,我老头子心里高兴。“
奉泽奇怪地问:
“陆家公子是谁?”
南溟回答道:
“我的一个朋友,魔界当初几个还算是有实力的大氏族费尽全力让几个有天赋的子弟进仙族听学,这位陆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这时的奉泽没有想太多,就接着问道:
“你不去与他见一面,毕竟交友一场。”
南溟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看手中还剩下的一本书,奉泽瞥见那书上秀气的文字写着“东曦政要”,只听南溟说道:
“不去了,这朋友,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奉泽似乎,听懂了这句话。
果然,这个朋友是做不久的。
十几年后,这位陆公子与其他几位去过各界听学的大族子弟联合,集结军队攻击魔界驻扎的仙界仙军,争斗如同点燃炮仗的火苗,一下子引发了魔界大规模的骚动。
那些在魔界搜刮掠夺的各界军队一下子慌了神,他们没有想到,看起来不堪一击、污秽不堪的魔界、竟然会爆发出如此的威力!
暴动最后被各界联军镇压了下去,那位陆公子战死沙场,魂飞魄散。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奉泽和南溟在仙界的莲池旁品茶,奉泽修长的手指划过手中的折扇,不知怎得,心中一紧,折扇一个没拿稳,掉落在地,恰巧又落到了南溟的脚边。
南溟弯下腰,捡起折扇,她并没有立刻把折扇还给奉泽,反倒是把玩了一会儿,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这把扇子好,水磨龙牙骨,世间罕见,也就你们神族能弄到上古神兽的牙齿。而且,这扇面也有意境,是大家所绘吧。”
奉泽虽然知道南溟向来不动声色,但没想到那位陆公子魂飞魄散之事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只听见南溟继续说道:
“只是没有个配得上它的扇坠,总是美中不足。”
奉泽看向南溟,却没有感觉到她的丝毫悲伤。奉泽自出生就与神界最老奸巨猾的神们周旋,从南溟的反应,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而南溟也明显感觉出了奉泽的欲言又止,她将折扇递过去,平静地说道:
“没有什么变革是一次成功的,要想做到人心所向,就要有最腥臭的血来刺激人的鼻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这一句话,却让浸淫政务多年的奉泽,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但是,眼前这个散发着诡计锈气的女子,似乎比那个白衣清冷的姑娘更加的诱人。
就像是血泊中绽放的最艳丽的玫瑰,打磨着自己最锋利的刺、却用最妖媚的花瓣引诱你紧紧握住它,让你的血液,来浇灌它。
但是无论是什么浇灌的花朵,总有一颗最柔软的内心。
奉泽本来就是跟随着神界的神官们来的,就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但刚要走出花园,发现自己家小弟送给自己的串子掉了,于是连忙折返。
而他回到原处的时候,却发现南溟还坐在原处,她身旁的仙娥应该是都被打发走了,只见她纤纤玉手静静地点亮了一盏莲花灯,面目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然而,就这样面无表情的,任凭一颗如同水晶的泪滴,滚落到地上。
南溟看着那盏灯,像是说给谁听一样,喃喃道:
“陆仲,你知道吗,我昨天梦到,我把宫殿,建在了无夜海。”
“那里的碧海鸟真漂亮,每一个魔族的家里,都可以养一只……”
飘忽不定的灯光闪烁着,似乎在给她回应。
奉泽这时,感觉到,这个女子,就像长在自己心上一样,每一个动作,既能使心动,又能使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