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的父亲问我是否准备继续深入千岛湖探求笙承君的下落。我说诚然,上次没有找到,这次连带着JUNNY,势必要回去。他毫无缘由地叹了一口气,说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能对我起到帮助。
“你知道千岛湖的由来吗?”
“多少知道些。”
“谈谈?”
“1957开工建设了水力发电站,筑坝拦截了新安江,由此形成了人工湖。至于名字,倒是因为山高水矮,湖面上形成了1078座小岛而来……总的来说是这样。”
我循着记忆,从各种图书,以及从阿尔法酒店带回来的杂志中照搬各种有用的信息。事实上,我知道得更多,比如千岛湖以前叫排岭水库,更早以前根本没有湖,反而有很多良田。
他频频点头。
“诚然,那些事情于你来说毫无瓜葛,事实上,1958年前后我也不过是个不大点的孩子。”他说:“我的父亲被匆匆下达移民的命令,然后由他把消息传达给了我们。当父亲宣布全家要搬迁的时候,我和我的哥哥根本反应不过来,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仿佛在说昨天刚发生的事情。
我喝手里的茶时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我看到从新安江街口到富春江、钱塘江,到处是运输人和器物的帆船。公路上,男人们扶着老人,女人抱着小孩,一个个肩挑背扛。延绵几十公里的路上两旁都是被扔掉的家具、坛子和罐子。木桌木凳都完好无损,就算是被扔掉,也整整齐齐地堆在路边,看起来好像丢弃它们的人随时打算回来取走似的。
我的哥哥那几天正好遇到学校运动会。前一年的同一天,他还是相当开心的,可那一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运动会一开完,学校就要搬走。在我们所在的村子,童家有一座大宗祠,那是家族祖上的祖公建的,建造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请了最好手艺的木匠、漆匠,雕梁画栋,极尽辉煌。我听说就连水库拆房队见到以后都不愿下手,宗祠前有一排千年翠柏。搬迁之后,新安江水库的水就一天天涨起来。
轮到我们家搬迁的那一天,全家人都起的很早。后来才知道半夜里我的爷爷早已经带着我父母去祭拜过坟头。天亮以后,爷爷把灶头上的铁锅撬了起来。之后,大家一声不吭地走了。有汽车负责帮我们运输。大篷车,烧木炭的那种,比烧汽油要费事的多。我看到司机在驾驶座上,有人在一边帮他点炉子,启动一趟得花上近一个小时。车子在路上得不断添料、捅炉,有一趟木炭不够了,全车的男女老少还下车去捡柴火。”
他出神地望向窗外,很久没有说话。
遥识趣地起身去吧台取来烧开了的水,分别给我和他续上。
茶几上有一只茶碟,里面摆了一些密封包装的小饼干和话梅糖。我咂咂嘴,觉得茶有点过苦,就伸手去取小饼干,刚准备缩手时又停了下来,改去换了一只话梅糖。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弄得到处都是饼干屑。
过了一阵子,遥的父亲提出来想和我单独聊聊。遥同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干,但既然遥都同意了,我就和遥提议去酒店的康养中心看看。
“如果是我,就会去泳池游泳,当然,你也可以去泡泡汤。”
真的,猫尾在冬天设了汤池,而且只针对贵宾客房的客人开放。
遥莞尔一笑,叫我不要紧张。
“他经常这样,好像特别中意年轻人,姐第一次带姐夫回家时,他就支开了我和姐。”
我其实根本没紧张,可叫她这么一说,反而毫无缘由地紧张了起来。
遥走的时候把房门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这间房的实木门太过厚重,我都不知道酒店的负责人怎么想的,想要蹑手蹑脚、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关上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先朝我笑了笑,两边都露出了眼角纹。
“关于这段回忆,我从没有像今天才这么认真、这么详细地讲过,恐怕遥那孩子也是第一次听说。移民之后,我们全家搬进了城里,我和哥哥都拿到了城市户口,中规中矩地上了城里的学校,过上了比农村更好的生活……”
我把话梅糖顶在舌头上。从把糖扔进嘴巴之后,我就对两边腮帮同时涌现口水这一现象非常感兴趣。口水汇聚到口腔正中,不断融化话梅糖,然后调和成甜美的糖水,咽下去的时候连自己都能听见“咕咚”的声响。
“熟悉的房子、老街、宗祠和田地,和祖上的坟永远地保存在湖底,多少也是件令人难忘的事儿。”
“我能明白。”我点点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和我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