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他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将证明书放置在茶几上，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脚步声越来越急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伸出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凭空颤抖着。
成易抬头看了看他。
“有人弄混了两个婴儿，毕竟是双胞胎来着，一个不留神就会弄错。我叫成易，黑的原名叫做成信，单单只要把两个名字念错，或是印有名字的婴儿服搞乱，就造成了阴差阳错……或是有人存心搞鬼亦未可知。具体是如何发生的，现在可是一点追溯的可能都没有，毕竟唯一知道真相的父亲仲代，业已安详地去世了……总之，我和黑的身份是彻彻底底地弄混了。”
成易的解释非但没有让尤利感觉好受一点，相反，尤利越来越愤懑起来。他的肩膀向两边扩张着，好像一只回到巢穴当中猛地发现雏鸟被掠走了的老鹰。
成易接着说：“这也就很自然地解释了许多事情，譬如黑的时狸一直离经叛道，和黑本人也格格不入，因为那原本就是我的时狸；譬如仔细观瞧，任何人都不难发现黑的肤色、发质、身高等细微之处均比我优越，谁知道他身上集合了多少优秀的基因序列；譬如我天生无法接受全新的植入式叮叮，因为骨子里就是个原生人……提到这个，我竟然能够离开时狸独自万无一失地成长着、生活着——这等切切实实地发生了的事实，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尤利走回到茶几旁，看了一阵子证明书，蓦然大吼一声，抓起烟灰缸狠狠地朝墙壁砸去。
随着清脆的声响，烟灰缸裂得粉碎，刚刚在烟灰中熄灭的雪茄烟在地上茫无目的地滚动，犹如两只瞎了眼的仓鼠。
“你的父亲，仲代，他怎么敢这么做！”尤利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对成易说，“隐瞒如此重要的情况，他可知道自己身负了怎样的罪行？”
成易讪笑了一声。
“他已经死了，和成信一样，”他说，“你无法给一个业已死去的人定罪，这些话如今说来已毫无意义。”
像是一只气球突然被人用针扎了一记，老羞成怒的尤利顷刻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也蒙在鼓里，”成易接着说，“但是，和你们的欺骗相比，他的隐瞒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了，毕竟，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日后会分别被视作基改人和原生人的代表。”
“欺骗？嗯？”尤利用左手支着颧骨，斜眼看着他。
“退休之前，他是宇航员来着，在上面做着和宇宙飞船有关的工作，”成易伸手朝上指了指，“身为儿子，我早就察觉到他的工作并非他所描述那般简单，他的组织不许他随意透露真实的工作信息。”
“什么意思？”
“上面真的有飞船吗？或者，根本只是有毁灭力惊人的粒子炮？自在岛真的只是唯一的一座岛么？还是被炮火无数遍毁灭后的遗物？或者说，那座可怜的岛屿随时被上面的粒子炮瞄准着？这，或许才是‘审判日’三个字的真实含义吧？”
尤利紧紧地蹙起了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混账，你在胡说些什么！”
成易略一踟蹰，假装没听见尤利说话，反而朝他问道：“凭你知道的，上面有什么？”
“和我们一样，有尊士，也有飞船……为数不多，但确实有。”
“你去过？”
尤利一时语噎。
“我……知道这个，和尊士开会，是我们每天都要做的……”
“可你还是根本没去过！”
成易微笑着说，犹如一锤定音。
尤利突然想起了眼前的这张笑容。怪不得如此熟悉，那不正是审判日上黑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么？
“你我之间如此的谈话，根本毫无意义，”尤利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想法，我只想告诉你那些想法很荒诞，甚至连迷信都算不上。但可笑的是，你也许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尽挑些常人无法证明的、摸不着看不见的结论来说……这一点，倒是和那个黑很相像，这难道就是双胞胎的缘故？”
尤利顿了顿，坐直了身子。
“孩子，听我的，踏踏实实地享受你应得的一切，尽管放下心，我权当作没见过这份混账的证明书！嗯？”
尤利以询问的眼神望着成易。
成易没做任何能表示什么的动作，过来半晌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不，尤利大人，我和黑不一样，”他试图以结束对话的口吻对尤利说，“你我之间的谈话也并非毫无意义——没穿衣服的皇帝终究是光着屁股的，就算所有人都不承认，但人们还是能看见光着屁股的皇帝——对常人来说，真理也许一时半会难以理解，你或许真的很难一眼看清楚真理本身，但大体上还是能看到真理存在的痕迹的。我也不会让真理腐烂在自己的脑海里，我会以我的方式去验证；我会亲自去证明皇帝没有穿衣服，并且，我会找到皇帝本人，把事实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