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的幸运

——评几篇香港地区判决书

也许，上帝想要弥补一下中华民族在法治方面的缺憾，它居然在大陆、台湾、香港、澳门四个地区一下子设计了四个不同的法系：大陆是社会主义法系，台湾地区是德国法系，香港地区是英国法系，澳门地区是法国法系。这样，中国人不用去欧洲，也可以一瞥法律世界的全貌了。其中，最正宗的就是香港。其他几个地区都是二手传来的，大陆学苏联，台湾地区通过日本学德国，葡萄牙是转学法国，只有香港地区，师傅是最正宗的英国老师。英格兰绝对是法律界的超级大佬！这个蛮夷之族竟在欧洲偏远小岛的南部（连北部的苏格兰都不同）发展出了足以和罗马法分庭抗礼的普通法系，这只能用神迹来解释了。而香港地区作为英治占领区，几乎就像见过耶稣的圣彼得、圣约翰一样，最得英国法治的真传。

先看一篇刑事判词吧。

香港最高法院上诉案件裁判法院上诉案1996年第134宗

答辩人：女皇

诉

上诉人：黎寿明

主审法官：高等法院大法官梁绍中

聆讯日期：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宣判日期：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判词

上诉人黎寿明前在裁判法院承认一项入屋犯法罪，被判监两年。现以刑期过长为理由，上诉要求减刑。

案情指出，在一九九六年六月十二日凌晨三时，兆丰商业大厦看更发现上诉人由大厦外竹棚爬入五楼平台，于是报警。警员到场搜索。见上诉人正由天台爬下棚架，企图逃走。其后警员于五楼平台截获并制服上诉人。当时他双手戴上劳工手套，身上有现款，包括港币以及多种不同外币，面值由数元至千元不等。在被捕及警诫后，他承认曾进入该楼宇偷窃。与此同时，警员在附近截获一辆汽车，车上有可用作偷窃的工具。车上两名男子亦同时被拘捕。受害人于翌日检查办公室时，发现失去现金，数目和币值与从上诉人身上搜到的相同。

上诉人一九八零年已有犯罪记录，曾多次犯抢劫及入屋犯法罪。裁判官在其判刑理由中指出，上诉人是有计划地会同其他从犯，利用汽车运载偷窃工具到场进行偷盗，情况严重。上诉人是在犯案时失手被捕，所偷到的财物都在他身上找回，实不容上诉人抵赖控罪。上诉人只是三十五岁，却已是法庭常客，曾在劳役中心、教导所及监狱里，度过不少岁月，但仍不悔改。裁判官认为上诉人是一名职业罪犯，以往各种刑罚皆未能遏制他犯罪，因此需要以两年监禁为量刑起点。裁判官又认为，上诉人是在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不容抵赖的情况下才承认控罪的。所以上诉人不应得到通常的认罪折扣，遂判上诉人监禁两年。

法例规定，入屋犯法罪最高可判刑十四年。上诉法院于Attorney General v.Lui Kam Chi ［1993］1 HKC 215一案中，订明以入屋犯法罪而言，如果是进入住宅犯法，判刑起点应为监禁三年。如果是进入非住宅犯法，判刑起点应为两年半。上诉法院其后在AG v. lo Ching Fai App for Review 12/95中引述此案例，认为如果没有加刑或特殊减刑的因素存在，对初犯者而言，三年监禁是此类案件的适当量刑起点，这个准则是已经确定的。上诉人曾屡屡犯案，与初犯者不能相提并论。以本案性质和案情来说，裁判官以监禁两年为判刑起点，实不为过，亦非不恰当。在减刑考虑方面，一般来说，如果被告人承认控罪；法庭曾减低刑罚以鼓励悔悟的罪犯认罪，节省法庭时间。虽然上诉人是当场被捕，他的认罪仍然是使案件可以迅速解决的因素，所以上诉人应获酌量减刑，但只可略减。因此，本法庭判上诉得直，减刑三个月，即判监廿一个月。

高等法院大法官 梁绍中

答辩人：律政署副首席检察官张维新代表

上诉人：黎寿明，自辩

大凡技艺超群的高手，行事都简单自然。香港的判决书就带给我们这样一阵清风。叙述起来就像是说家常话，但关键之处又能显示不凡的水准。比起嗷哑嘈杂的台湾地区判决书，更多了一份淳朴。我想，这应该和传承有关系。香港地区的法官就是英国法官自己，台湾地区的法官则属辗转多次的再传弟子。前者对法律的理解更加深刻自然，更能够将法律与普通的生活情理结合起来；而后者只是处于技术的阶段，故而运用得生硬教条。

再看一篇交通事故的案子。

香港最高法院上诉案件裁判法院上诉案54/97

与讼人：女皇

诉

上诉人：林莫

主审法官：高等法院大法官陈兆恺

聆讯日期：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七日

宣判日期：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七日

判词

上诉人在裁判署被判不小心驾驶，被罚款一千元及须付堂费一千元，现上诉要求推翻原判。

根据案情，案发时上诉人正在驾驶一辆小型货车，停在木厂街右边马路旁。当时刚搬运货物完毕，第一证人刚巧驾驶的士沿着木厂街经过上诉人的小型货车，因为的士司机不小心而引起碰撞。

根据的士司机作供，当时他在木厂街接近麟祥街街口，看见马路旁右边有数辆货车停泊。而上诉人的小型货车正慢慢驶出，的士司机遂响号及慢驶，在越过上诉人小型货车之后，突然听到车尾有声响，从倒后镜发觉上诉人的小型货车已经驶出并撞及的士尾部，因此造成损害。

裁判司经过考虑的士司机的证供及上诉人的证供后，认为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上诉人不小心，没有看清楚路面情况而驶出，引致交通意外。

我看过所有的证据，尤其是看过警方事后所画的案发现场图片及的士车尾受损的程度，我认为的士司机所讲的才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是的士司机不小心，企图越过上诉人的小型货车，根本的士尾部没有可能会受到如图片中所见的损害，所以肯定是当的士司机驶车经过上诉人的小型货车时，上诉人自己不小心驶出，才会撞着的士的尾部。所以我认为裁判司的判决非常正确。上诉因此驳回。

高等法院大法官陈兆恺

与讼人：高级律政署检察官杜浩成先生代表

上诉人：林莫，自辩

文风就是司法风。虽然是并不复杂的案件，一个刑事减刑，一个小交通事故，但不需要太多的讲解，仅仅通过这两篇判决书本身，我们就能看得出香港法官审案是多么地自然流畅，合乎情理。判决书中没有太多的繁复格式，详略得当，清楚明白，语言也简单。香港地区的司法让我们看到了法治真正的样子：不教条，充满情理，自然，贴近生活。可能这颗东方之珠是上帝有意放在中国的南海边，为了向我们昭示法治的真面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