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之汀兰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初晴只觉得眼睛快要被亮光闪瞎了,好半天才适应了周遭的环境,不过等她睁开眼时,她并没发现哪儿有亮光,相反,周边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她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才隐约想起这是哪儿······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乍现——冥界!初晴在惊愕之余,转瞬就适应了这个设定,同时也很快适应了这幽暗的环境。她探了探步,发现四周虽漆黑,但并不是什么泥潭深渊,脚下触及之处,皆有实物感。

这样一来,初晴心里稍安,她低下身子仿佛得了近视眼一般贴着地面想去辨别方向,却愕然发现凡她走过的地方都会出现一朵彼岸花,也就是和家里放着的那盆长得一模一样的曼珠沙华。

“天呐。”她惊呼了一声,却发现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飘到很远的地方。她拍拍胸口,深吸一口气:“不怕不怕。对了,这儿有彼岸花······忘川是不是也在这儿······忘川?忘川是谁!”她疑惑地摇了摇头,但直觉告诉她,她和这个人必然有很深的联系,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从口中叫出之时就已经成为她在这个时空的设定之一。她望向四周,发现刚才还黑幕笼罩的四周,此刻不知从哪儿泛起了点点幽光,肉眼已经能够模糊分辨周围事物的轮廓。

她再次四下打量,发现前面不远处仿佛有一些浮动的暗影,左右摇曳,仔细听,隐约还有涓涓流水声。

初晴心中好奇,便朝着暗影走去,走进了她发现,那些暗影竟是成片成片的彼岸花,在幽光的映衬下泛着冷艳阴森的血色。

初晴被这万里血红扎了眼,心猛地一阵乱颤,坠得她神思恍惚,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蹲下身子靠近那些红色的花朵,手指触及那些花瓣时,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血光没进她的脉搏。初晴的心鼓被重击了好几下,才重新恢复平静。

“好难受啊!”初晴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就看见手边的彼岸花突然凋零,而后凋零蔓延数万里之远,惊得初晴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她站稳脚跟,这才发现那彼岸花枯叶堆积处蹲着一个身着红袍的长发男子。

初晴惊奇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顿时瞪大了双眼:“忘······忘川?你怎么在这儿?”

忘川并未回答她,只是一脸好奇地冲着她说:“原来,你长这个样子?”言语中透着压不住的喜悦之情。

初晴见忘川伸出手像是要抱她一般,也愣愣地伸出手,展开自己的怀抱,却在忘川贴向她时发现忘川竟穿过了她的身体,冲到了她背后。

她惊恐地回头,发现忘川正抱着一个身着玄青色长裙的女子,而他们二者正站在一片枯萎的彼岸花朵中。

初晴很确定那个女子不是她自己,因为她从不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这······”初晴惊疑,心想这个人前两天还抱着她软语温存,怎么此刻搂着别人耳鬓厮磨,不禁心里窝火,完全忽视为什么会有此种情景出现。

“忘川,你干嘛呢!我在这呢!你怎么抱着别的女生!混蛋!”初晴平日里温声细语,内敛木讷,也没什么胆子和人争吵,却不想在梦中释放了,竟还忍不住动手,“喂,说你们呢,你们······”初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想要分开这如胶似漆的两人,但是她的手竟穿过了他们的身体,而那两个人浑然不知。

什么情况?

初晴还想再试试的时候,忘川怀中的女子从他的肩窝处探出半张脸,看向初晴,眼睛完成了月牙:“汀兰,你来了!”

汀兰?

初晴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字眼儿就觉得胸闷气短,悲痛不已。

她看着忘川与那个女子旁若无人地打闹嬉笑,既觉得欢欣又觉得气愤,一时哭笑不得,愈发难受。

她想要走过去拦住忘川,问一问他怎么在这儿,怎么和一个陌生女子如此亲密,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好呆在原地,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亲昵缠绵。

不一会儿,场景发生了轻微的抖动,刚刚还昏暗的空间瞬间明媚起来,四周显现出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地上开满了彼岸花,鲜艳欲滴的红色不同方才的暗红血色让人心生畏惧,反而透着一种明艳的生气,俏皮地在微风中舞动裙摆,着实可爱迷人。

初晴蹲下身子,闭上眼睛,将自己浸没在这连片的花海中,情不自禁像个饥渴的人补充水分一般贪婪吸入幽幽花香。

她正沉醉其中时,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呼吸着空气——方才这阵阵花香窜入鼻腔,直插脑海,仿佛一把利刃割碎了她的心,她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脸,发现脸颊处淌着一行冰泪。

初晴怔怔地看着指尖上的晶莹,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她突然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汀兰,你在想什么?”忘川站在那个女子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那个名叫汀兰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你说,我们能不能离开冥界,去往人间?”

忘川惊恐地捂住汀兰的嘴,四处看了看,这才悄声说道:“你疯了?咱们依存于冥王的血脉,只能跟着冥王活于冥界,离开冥界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净化鬼魂,守护冥界的安稳,怎可轻易生出私欲而渎职,其后果不堪设想,这种话可不敢再说了!”

汀兰嘟着嘴:“知道啦,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哪敢真走啊!我就是觉得人间比冥界好,你看啊,人间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很多有趣的人、动听的故事,最重要的是,人间有美丽的鲜花、灵动的鸟兽,还有啊,还有明媚的阳光······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人间的阳光!”

忘川伸出两根手指弹了弹汀兰的额间:“小傻瓜,你喜欢阳光可以变出一束来啊。冥王不是给咱两幻化能力了吗?”

汀兰低下头盯着嫩绿毛茸的草坪,脚丫贴着地皮来回碾压,努力感受那微痒,垂在身侧的手却失望地攥着衣角:“你不懂,冥王虽然赋予了我们幻化一切的能力,可那毕竟是幻化的东西,不是真的。就算变出阳光又如何,站在那束光里,真的有温度吗?”

一旁的忘川闻言深深地看向汀兰,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汀兰也沉默着低着头,脚下继续不停地擦着地面。

初晴看着眼前两抹落寞的背影,不禁感同身受,一时心里堵得慌,突然觉得那个叫汀兰的女孩子很可怜,于是她走过去想要靠近她给她一点温暖。

初晴本以为自己依旧会碰不到汀兰,没想到她刚一站到汀兰身旁,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进了汀兰的身体。

一阵眩晕过后,初晴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周边又恢复了一片漆黑,稍等了片刻,她的视线才逐渐适应了周边的昏暗。

初晴惊慌地四下环顾,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座空空的大殿中间:“这里是?”

“汀兰,你可知罪!”

初晴突然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地质问,猛地一哆嗦,急忙抬头望去,只见自己正前方十米远处,端坐着一个黑色巨物。

那是什么?初晴沉默不语,只是乖乖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悄悄审视四周,以及殿上的人——人!对了,那黑色巨物是人形。初晴惊讶地发现自己会有这个考虑,但更惊讶的是,此人并非常人,他那身形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身形,似乎NBA的成员都没他壮实庞大。

“冥王恕罪,这一切都是臣之错。”

初晴突然听到身后侧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忘川。

她急忙回头发现忘川伏地而跪,肩膀微颤,似乎有所畏惧,话语急促却字字清楚:“臣不该贪恋红尘,不该引诱右使汀兰游戏人间,引发祸乱。请冥王治罪,臣万死不辞,但求饶右使一命!”

右使汀兰?初晴觉得这个名号很是熟悉,突然想起忘川曾对着她唤过此名,记忆愈发模糊起来,与此同时,大殿上一片沉寂,半晌,头顶上的声音才响起:“汀兰,你私闯人间,本就违反冥界规矩,还插手人间尘事,附身凡人来满足一己之私,触犯六界法条,你可知罪!”冰冷的语气仿佛从遥远的上古传来,冥冥声带着渡世的宽广,令初晴的汗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初晴跪在地上忍不住打颤,脑中也一直嗡嗡作响,大殿上的人在说什么她似乎听见了,但似乎没听清楚,平日里的记忆渐渐模糊到连影子都不留给她,未几,她突然听到自己说:“臣自知不该违反规矩乱入人间,但臣以为,作为盘古后人,理应为苍生着想,那些凡人活在世间有百般烦恼,我们就该为他们解决问题······”

“所以,你帮他们杀人吗!”头顶上的人再次开口,语气除了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外,竟有一丝隐隐怒气。

初晴闻言惊讶不已:“杀······杀人?”她脑中不停闪现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片段,头痛阵阵袭来,她难受地抬起头看向大殿上的那个人,忽觉眼前血红一片,心中徒生一股暴戾之气,涨得胸口似要爆炸,又觉心头闷痛难耐,让人筋挛无力。

“我杀人?”她疑惑。

“不,我杀了又如何!他们该死!该死······”她愤怒道。

初晴觉得心里突然出现两个人,一个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一个暴戾不羁口吐狂言。

而后她听到许多不同声音朝她砸来。

有个威严的声音吼道:“汀兰,你可知罪!”

·····

“冥顽不灵!”

······

又有个温柔的声音裹住她的耳朵:“汀兰,这一路风景可好?”

······

“汀兰,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们几百年没见了!”

······

“汀兰,人间如何?你若喜欢,我愿陪你。”

······

“汀兰,停下来,不要杀人,不要继续了!我错了······”

······

然后她听到一个很像她自己的的声音似乎在苦苦哀求:“冥王,臣知罪,求冥王······啊——”

······

“汀兰······汀兰······”

初晴痛苦地捂着脑袋,觉得脑中全是叫着“汀兰”的声音,仿佛是谁要将这个汀兰的事情全部塞进她脑中,与此同时觉得整个人好像被谁要分成两个人一般,裂碎的感觉从天灵盖蔓延至脚趾头······

“醒醒······醒醒!”

一个冷冽淡漠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渺至耳畔,仿佛无形的手将初晴的魂灵拉回现实。

初晴努力支开眼皮,从眼缝中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很是模糊,不到片刻,她便再次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毛念凡?你怎么也来了?”一个身材硕长的男子捂着胸口突然出现在倒在一棵大树下的初晴附近,语气冷淡疏离却也能听出一丝惊讶的情绪。

早就出现在初晴身边的一个束着大波浪马尾、身着卡其色长风衣的高个女人闻言看向那个男子,眼中警惕之色转瞬消失:“袁怀璟?你也是感受到了前尘记忆释放的痛苦才找到这里的?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但我知道事出有因,必有问题。”说完,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初晴道:“这个小姑娘都是一介凡人了还要被利用,这幕后之人还真不简单!”

袁怀璟按了按胸口,记忆逐渐模糊了些,只留下他这一世的回忆,胸闷感才消散:“现在怎么办?”

毛念凡单手画了一个追踪咒印在初晴的耳后,言简意赅道:“先盯着再说吧。”随即好正经却总感觉有点揶揄地说:“你不是不问世事吗?怎么,蒋贤宇那爱管闲事的性子转移到你身上了?”

袁怀璟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淡淡地开口:“他也痛苦难抑,方才被我弄睡着。我不过是想知道谁那么厉害,能让我们这种人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你已经不是人了,还有,能不能别骗自己!你们一直逢乱必出——清军入关如此、八国联军侵华如此、抗战也如此,明明关心世人安危,还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旁人模样,给人看呢!”

袁怀璟望着月色微不可察的叹息:“又能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毛念凡点头示意,将初晴迅速送回她的家,而后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