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临江,才觉出临江的好来。
没有张营长罩着,没有方小菊做的饭菜,没有王建国挑水劈柴,没有范建国插科打诨,没有独立的宿舍,甚至连记日记和静蹲都不方便。
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才觉珍贵。
邮递员胡广利一次给沈梦昔送来两个邮包和七封信,把郝静和张万钧惊呆了。
“谢谢你小胡,我自己取就好,还麻烦你送来!”
“别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小胡笑得嘴咧到腮帮子。
两个包裹都很沉,沈梦昔当即拆开罗翠兰寄来的,拿出松子和花生与大家分享。
胡广利也不客气:“孟姐,那七封信都从临江来的,你是不是在那儿下乡过?”
沈梦昔点点头。
“临江比咱嘉阳好吧?”
沈梦昔摇摇头,“没有。起码那儿的邮递员都没给我送件上门过!”
胡广利乐不可支。沈梦昔又往胡广利口袋里装了两把炒花生,胡广利乐滋滋地说:“我得走了,明天去十五连那边儿送信呢。”
“就知道吃,腿都拔不动!”张万钧白了一眼走远的胡广利。
“他还是个小孩儿呢!”
“十七岁!不是小孩了!”
“在我眼里就是!”沈梦昔拿个盘子装了花生松子肉干,笑着让她俩来吃,“你俩也是孩子,正是二次发育呢!”
七封信分别是方小菊、郭大夫、刘文静、范建国、王建国、蔡家茹和米小冬写来的。
沈梦昔笑着读信,范建国的信里爆料,杨萍给王建国织了一件鸡心领毛衣,但是老王不收,杨萍就硬塞,老王急眼了把毛衣摔地上扭头就走了。杨萍气得大哭,骂老王是个榆木疙瘩没心没肺,好像还捎带骂了沈梦昔。
沈梦昔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怪不得!
王建国的信里却没有提及此事,只说一些五营的琐事。
其他人的信也没什么出奇的,都是鼓励她好好工作,叮嘱她注意身体的。
还有一个邮包是五婶从哈市邮来的,里面是红肠列巴和军用罐头。沈梦昔松了一口气,五叔五婶的关系应该是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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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去了嘉阳县,到供销社买了一些包装纸。到文化馆找到沈红梅的丈夫李敏志,问她沈红梅葬在何处。
李敏志已经再婚,有了一个儿子。
他带沈梦昔到了山岗,指着两个坟墓说,就是这里。
一个是沈万年的,一个是沈红梅的。
“你把红梅葬到了沈家的坟地?”
“是岳母的意思,她坚持要这样。大概觉得我会再婚,百年之后也不一定能和红梅葬一起,另外,葬在沈家坟地,她觉得方便祭拜吧。”李敏志蹲下来,给沈红梅烧了几张纸。
一块石碑,刻着沈红梅的名字,左下角是“夫李敏志立”。
“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我想多待一会儿。”
沈梦昔在坟前烧了纸,回忆了和沈红梅的所有过往,她曾经以为这是自己的姑姑,后来又以为是妈妈,最后才知道,是姐姐。
擦干眼泪,沈梦昔把最后一点纸烧给了沈万年,鞠躬离开了。
下了山,李敏志居然还等在那里。
“谢谢你来看红梅。”李敏志道谢。
沈梦昔斜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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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砸门声,惊醒了宿舍的四人,从沪市刚回来的张海霞尤其不满,郝静推亮手电筒,披衣下炕,还不及问话,就听门外大喊着:“着火了,都起来都起来!”
四人立刻清醒,迅速穿衣穿鞋,赶到外面,四顾却不见火光。
“谁啊,这么坏!这不是调理人吗?”张万钧气得直跺脚。
刚要回屋,就见铁京生气喘吁吁地背着两个医药箱跑来,“孟繁西,走,走!向阳那边儿着了山火,咱们去救援!都去!”
沈梦昔立刻接过医药箱跟着往外跑去。
团部场院聚集了所有的男知青,和一部分女知青,还有人陆续跑来。郝静她们也来了。
团长做了战前动员,男知青大半去火场打火,剩下的和女知青在半路打防火带。风助火势,如果不及时阻断火头,恐怕临近向阳的连队也将不保。
电话里说,向阳公社,前进公社都有火情,嘉阳农场十八连有知青自发组织打火队进山打火,具体伤亡不详。只有两个卫生员,所以沈梦昔也得跟着一起去火场第一线,抢救伤员。
郑团长留下年纪大的彭主任守着团部,他和副团长,参谋长都将奔赴一线。他走到沈梦昔跟前:“小孟,你行吗,如果害怕可以留下。”
“报告首长,我不怕!”沈梦昔立正。
郑团长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一挥手,“登车出发!”
团部所有的机动车都开出去了。沈梦昔和铁京生分别上了两辆汽车,她背着医药箱坐在驾驶楼里。双手紧紧握着背包带,双眼紧盯着前方的路。
车行一小时后,可以看到前方远处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黑烟里隐隐有红光闪烁。那情形如火山爆发,异常恐怖。
车队停车,好像是领导们在商量对策,后面又来了一批嘉阳县组织的打火队,还有军车拉着边防兵。一位姓赵的副县长告诉大家,伊市的救援队已经出发,大批的物资、医疗人员将很快到达。
头顶有隆隆响声,伊市军方出动了直升机,绕着火场飞了两圈,迅速离去。
沈梦昔赶到十八连的时候,那里有十几名从火场下来的伤员,沈梦昔和县医院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过去。
沈梦昔连早饭都没有吃,所有人都没吃,她忙得忘记了一切,只是迅速机械地处理伤口。
直到中午,才得空喝水,吃了些食物。
没有好的通讯设备,只知道前方火场已经有人牺牲,还有重伤员被直升机送往伊市。
十八连的知青宿舍挤满了附近生产队逃难的社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在襁褓中的婴孩。
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跑来求救,“俺孩子吓着了,一直哭一直哭,咋整啊大夫?”
沈梦昔接过孩子,问了一下当时情形,又检查了一下孩子身体:“放心吧大姐,孩子只是受到惊吓,你要多抱着她安抚她,我给她找点温水先喝下。”
那年轻妇女头发散乱,脸也哭花了,一直念叨着她男人还在里面打火没有出来,哭得比孩子还厉害,哪能还谈什么安抚。沈梦昔接过孩子,打开孩子的包被,拿掉他尿湿的褯子,来到宿舍火墙边,抱起孩子,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轻声地安抚着,一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孩子慢慢止住哭声,沈梦昔又给了喂了几口温水,用毛巾给他擦净脸蛋和小手,小孩儿抽抽噎噎地看着沈梦昔,又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啊呀,不哭了,可算不哭了。”孩子妈妈欢喜地叫着。
“这几天无论住在哪里,你不要和他分开,要有耐心,知道吗?”沈梦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这是牛黄震惊散,实在不行就给孩子服下。”
男孩抬起头看看自己的妈妈,慢慢伸出手,他妈妈抱过孩子,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
到了傍晚,又运来一批伤员,一个伤员,全身烧得漆黑,连身份都无法辨认,他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沈梦昔低头附耳,灼热的气息吹到耳廓上,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