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告而别

沈梦昔没有想到,李家伦回城的时候,居然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这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王建国说他的行李衣服都在,就是人不见了。大家都在议论,各种猜测,有说回城的,有说失踪的,有说被害的。

沈梦昔知道他肯定是回了京城。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情愫,她也曾年轻过,不,她正年轻!

只是心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无法抹去,她早过了爱情大过天的心理年龄。当初看过关于某明星恋爱的报道,说她每一次恋爱都极为投入,并且还能勇敢地投入下一次。但是若干年过去,还是看到她脸上掩饰不了的憔悴,呵,毕竟人不是机器,总会受伤的。

有的人抗击打能力强,有的人不行,一次就会永世不忘。

沈梦昔是个缺乏安全感和父爱的人,她可以把弟弟当儿子养,但不能把弟弟当男朋友。

走了也好。早晚都得走,不是吗。

可还是到张营长家问了问,说是京城来人来车接的他,人家直接跟钟团长打好招呼,到五营接了人就走,张营长连发言权都没有,只有配合的份儿。

李家伦连户口、粮食关系都没有迁移,所有的东西都丢弃了。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沈梦昔忽然问贾世兰:“世兰,你说李家伦是他的真名字吗?”

贾世兰一笑,没有说话。

“你呢,是真名字吗?”

“如假包换。”

“切!你就姓贾,什么都是假的。”

“那你姓孟,梦更不真实,更是假的,哈哈哈!”

沈梦昔忽然呆了,是啊,如梦似幻,到底什么是真的?

“喂喂,回神了,吃饭吧。”贾世兰在她手上拍了两下,“你这样挺吓人的,别发呆了。”

“假的也不要紧,这一刻是真的就行!”沈梦昔大口咬馒头,一股全麦的香味弥漫口中,眼泪逼上眼眶,“嗯!馒头也是真的!”

贾世兰都要哭了,“小西,别这样!除了谈恋爱,我什么都没瞒过你!”

“谁还没点儿秘密,谁都有不得已。再说了,这世界哪有真正的真相啊,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沈梦昔本想再对贾世兰说,如果有一天你也可以回城了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没说。

也许,不告而别才是最好的告别吧。

******

听说姜淑英病倒了,接连几天的政治学习都没有去参加,一向严格的指导员一反常态地没有苛责,还让同宿舍的杨萍好好照顾她。

大家都觉得是骚扰事件的影响,哪个姑娘遇到这种腌臜事儿都得难受几天,但沈梦昔和贾世兰却知道,她一定是因为李家伦的突然回城。姜淑英或明或暗对李家伦表白过几次,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李家伦却都跟她俩传达过了。

说到骚扰事件,就得再提一提那个沪市知青,他死后营部上报了团部,团部又通知了他的家里,结果他们家连人都没有来一个,还是营部派了几个人把他埋到了野猪岭的山脚下,随随便便一个坑,连个墓碑也没有。

几十年后,他也许只是拘留半月,但是这个年代,打死就打死了,还罪有应得,连被抢救的权利也没有。

一周以后沈梦昔在食堂见到了姜淑英,她瘦了很多,看上去楚楚可怜,有几个男知青争着帮她排队打饭,还有两个人差点为此打了起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贾世兰感叹说,沈梦昔赞同地笑着点点头。

姜淑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特殊待遇,她笑着谢过代她打饭的知青,那人喜得眉开眼笑,一付色令智昏的德行。

“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很快就会度过这个阶段,重新走向一段崭新的感情!”沈梦昔一边吃粉条一边调侃。

“美人都是让别人来爱的,有几个会爱别人啊。”贾世兰深沉地说。“所以像我等脸蛋平庸之辈,非得努力拼搏奋斗才行!”

“你想说她是花瓶,而你有理想有思想对吗?”

“不!是我们!”

“不!我觉得我挺好看的,也可以做花瓶!”

“你可以做花盆。啊!”贾世兰话音刚落,头上挨了一筷头,发出一声惨叫,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

七一年的春天,有这样几件事情发生。

孟繁江和罗翠兰结婚了。孟繁江虚岁三十岁,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再不结婚刘三妮都要急死了。沈梦昔收到他们的喜糖和照片,非常开心地把糖分给几个朋友和张爱军等几个孩子,让大家一起分享她的喜悦。

再就是蔡校长家的女儿,蔡家茹下乡到了农场,蔡校长在前几年受了点罪,几个孩子也受了影响,蔡家茹在八营,她特地给沈梦昔写了信,说她一定会努力工作努力劳动,好好进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还有就是二食堂的菜窖事件了。

两个食堂一共有四个菜窖,三个大的,一个小的。

那个小的,里面主要是埋了一些萝卜。春天,大菜窖的菜都吃光了,才想起这个小菜窖来。

范建国和大师傅拎着一个土篮子就去下窖取菜,掀开菜窖上面的席子和盖子,范建国拿着土篮子和手电筒说:“我下去吧,你一会儿提绳子。”就下去了。

下到一半就听咚的一声,大师傅慌了,凑近一看,手电筒掉到地上,隐约看到范建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师傅扯开嗓门大喊救人,食堂的工作人员女的为多,大师傅让人去喊沈梦昔,自己也下了菜窖。

人一下去,也是咚的一声,没了动静。

上面的人慌了,几个女的谁也不敢再下去。这时候有几个闻声赶来的男知青,一听下去两个人都没动静了,都急得不行。

沈梦昔接到报信说是范建国掉菜窖里了,最初以为是外伤,跑到食堂才知道是缺氧了。

这个时候菜窖里已经躺了三个人了,沈梦昔制止了第四个勇敢的知青,她点燃一段蜡烛,用绳子吊入菜窖内,蜡烛燃烧了约二十秒,就熄灭了。

“这个菜窖应该是时间太久没有通风,里面缺氧,人下去会窒息。”

“那人怎么办?不能看着他们死在里面啊!”

“那也不能就这么下去送死啊!那不是死更多的人吗?”

沈梦昔迅速在药店里寻找,氧气瓶、氧气枕太大,最后找到一款矿泉水瓶大小的氧气瓶,假装是从药箱里拿出的,将面罩和瓶子固定到一个自告奋勇下去救人的干部的脸上。这影响了他的活动,但是可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张营长又将绳子绑到他的两腋下,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下去吧!”

很快范建国被绳子拎上来了,沈梦昔一看,他嘴唇发青,没有呼吸脉搏,不容耽搁,连忙解开范建国的衣服,做心脏按压,又掏出一块手绢蒙到范建国的嘴上,准备做人工呼吸,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来!

是王建国。

“捏住鼻子,向嘴巴吹气,胸部鼓起,两次。”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那边另外两人和救人的干部也都上来了。

张营长组织知青模仿沈梦昔和王建国进行急救。如此一番,那两人都陆续醒来,只有范建国还是没有动静。

沈梦昔连续按压超过了二十分钟,汗水和泪水都滴到范建国的胸口。沈梦昔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听到范建国那贱兮兮的声音。她用左手扣住他的心脏处,右手砸着自己的左手,“醒来!醒来!醒来!”

有人来替换脱力的沈梦昔继续按压,姿势正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沈梦昔爬起来检查了那两人,他们都恢复了意识,情况还好,只是胸口疼痛,沈梦昔建议张营长立即送他们到团部卫生院,做全面检查。

已经三十分钟了,范建国还是没有心跳。抢救的知青停下了按压。

沈梦昔不甘心地又跪到地上,继续抢救。

“醒了醒了醒了!别按了!”王建国拉住机械的大汗淋漓的沈梦昔。

营部又连忙备车,送范建国去团部卫生院,沈梦昔不忘跟那个干部要回了氧气瓶和面罩,并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那个干部把空了的氧气瓶给她,说“这可是好东西,应该多准备一些。”沈梦昔笑笑,见他无事才跟车去了团部。

范建国极度虚弱,躺在后车厢上,前所未有的安静。沈梦昔时刻监控他的呼吸和脉搏,生怕他随时就死掉了。

最后的结果是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另外两人的肋骨不同程度受到损伤,大师傅有两根肋骨骨折,所幸没有伤到脏腑。被紧急送往哈市治疗。

范建国倒成了症状最轻的一个,他已经恢复了精神,一个劲儿地要给沈梦昔磕头致谢。沈梦昔隔着棉裤摸着自己的膝盖说:“你还真的给我跪下磕头,我几十分钟跪地上给你急救,膝盖肯定是青紫青紫的了!”

范建国一听,作势就要起身下跪,沈梦昔手一摆:“起克!”

“得嘞!”

王建国凑过来:“你俩整啥呢,整末代皇帝那一出呢?”

“你懂个屁呀,她妈和我妈一个村的,都是满族的,那是礼貌!你不懂,别瞎说!”范建国翻了个白眼说。

沈梦昔心说,这是啥礼貌啊?我也不懂。

王建国不跟病号计较,说:“等你出院的!”

“建国同志,你照顾一下建国同志吧。我得回去休息一下。”

“找别人伺候他吧,我不开车你怎么回去?”王建国跟着起身要走,“范建国我告诉你,我也救了你,是我给你做的人工呼吸,吹了好有一百口气,我差点晕过去。”

范建国夸张地捂着嘴巴。

“这是你们的初吻吧?”沈梦昔笑得捂着肚子蹲下去,膝盖疼得她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她背起急救箱走了,走廊里回荡着她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