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李家伦醒来的时候,沈梦昔已经恢复平静,高冷地站在他的床头,“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必须结草衔环报答我才行。”
其实她的心里万分激动,李家伦醒了,她的手术成功了。
“水。”李家伦声音沙哑地说。
“现在不行。”沈梦昔拿棉签蘸了温水擦擦他的嘴唇。
“主刀大夫亲自伺候你,你的脸可真大。”沈梦昔兴奋过头,情不自禁有些得瑟。
张营长也过来看李家伦,“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早知道让你回家过年了。就怕团部没有大夫才来了临江,结果俩大夫一个休假一个受伤,还是小孟给你做的手术,要是没有她......”
李家伦终于明白结草衔环的原因了,他猛地转头看着沈梦昔。沈梦昔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怀疑和惊恐,心上仿佛被扎了一刀。
“你放心,是郭大夫从旁指导,全程监控,既没有割到你的肠子,也没有落下纱布和钳子。”沈梦昔拉下脸,这次是真的高冷了。
李家伦脸红了,连脖子都红了,想要解释,又浑身无力,嘴巴都干得张不开。
沈梦昔跟张营长说了一句,我回营部,就走了。
“这小姑娘咋气哼哼地走了?”那个大嗓门的护士过来看看吊瓶,“郭大夫连哄带逼地让她做的手术,还挺成功,做完手术她都哭了,说是怕你死在她手上。哈哈哈,真有意思。”
李家伦脸色更红了,他看看张营长,张营长一言不发,谴责地看着他。李家伦想咽口唾沫,嘴巴里干干的,没有唾沫可咽。
沈梦昔出了临江医院,就想通了。
不怪人家不信任自己,毕竟平时的水平摆在那里,就是打个肌肉针,开个去痛片,现在忽然拿起手术刀,谁听了都会紧张害怕,轮到她自己说不定还会发脾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尸位素餐下去了,她最初选择农场就是为了逃避插队,后来报名广播员,也是为了逃避劳动,有了钟团长和张营长的关照,她这两年过的舒舒服服,除了一次遭遇野猪,剩下都是平平顺顺。
也许大家早就对她有了很大意见,只是碍于张营长没人提起罢了。贾世兰有一句话是对的,她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认可自己的是好人,不认可自己的就是混蛋。
她为自己感到惭愧,也为自己的及时领悟感到庆幸。
初三那天,她熬了一锅小米粥,拿一个最普通的保温桶装了,蹭着食堂的马车去了临江。
到了李家伦的病房,看到李家伦躺在最里边的病床上,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病房里多了两个患者,他们在聊着天。
她走进去,把保温桶咚地放到床头柜上。
李家伦一见她,顿时惊喜地笑了。
沈梦昔哼了一声,冷着脸问:“排气了吗?”
李家伦沮丧地摇头。
“那我拿给郭大夫吃去。”沈梦昔拎起保温桶就走,留下李家伦伸着手欲言又止。
来到医生办公室,郭大夫吊着一只手,在值班。
“郭大夫,还是你值班?”在他面前哭过一场,似乎就没有陌生感了。
“哎,小孟啊。明天就能休息了,连续休一周。”郭大夫见到沈梦昔也很高兴。
“喝点小米粥吧,我亲手熬的。”沈梦昔把保温桶推过去,又从背包里拿出一袋干虾皮,“我哥在滨城当兵,这点虾皮送给你补钙,没事儿嚼几个。”
“这怎么好意思呢!”郭大夫接过虾皮翻看着透明塑料袋,推回去。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救了我的同事,没有你他死定了。”想到李家伦沈梦昔还是有点生气。
“那不正是我的工作吗。”
“郭大夫,我以后可以来跟你请教问题吗?”沈梦昔又把虾皮推过去。“给你家孩子放粥里,小孩子长身体呢。”
“你随时来。”这次没再推。
沈梦昔高兴地点头,“把粥喝了,桶就放你这里,下回我来再拿走。”
“这恐怕是给李家伦的,他不能吃才施舍给我老头子的吧。”郭大夫也不客气,打开保温桶,“哟,还挺香,这傻小子没福气,便宜我了!”
“昨天有个挺好看的小姑娘也来看他,带的鸡汤,都便宜那个陪护的臭小子了。”
沈梦昔猜测是姜淑英来探病了。
“他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没啥事,不敢下地走动,肠蠕动有点慢。你没事带他下地溜达一圈。”
沈梦昔应了声,又去了病房。李家伦见她去而复返,松了口气。
“孟繁西,大恩不言谢,你两次都救了我的命。”
旁边的病友听了好奇地问,“还有一次咋救的?”
“她把我从冰窟窿里拉上来的。”
沈梦昔咳了一声:“他为了救沪市青年跳到河里救了两人,天冷自己上不来了,我给拉上来了;这次是郭大夫指导手术,我就是听指挥,两次都不能算我救的他。”
“那咋能不算呢!”一个四十多岁的病号说:“你是他的贵人呢!没你他都死两回了!”
沈梦昔有些尴尬,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大夫说让你起来溜达溜达,促进肠子蠕动,早点排气。”沈梦昔过去扶李家伦起身。
病房里没有暖气,李家伦穿着棉袄棉裤,盖着被子,手也冰凉,沈梦昔叹口气,这住院条件也忒差了。
她扶着李家伦到走廊里走了一圈,李家伦出了一身虚汗,张文明在医院食堂吃完饭回来,见到沈梦昔,打了声招呼。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李家伦。
“谢谢你,孟繁西,让张文明扶着我吧。”李家伦低着头说。
沈梦昔将他交给张文明,“那我回营部了,你好好养着。”
刚拐弯就听到身后传来张文明的爆笑,以及李家伦气急败坏的呵斥:“小点声!”
“你放屁声儿倒是小,哈哈哈哈笑死我啦!”
原来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放屁,所以赶她走,还真是。沈梦昔笑了一声,走了。
那边郭大夫单手拎着保温桶过来了,“喝粥吧,我把稠的都舀出去吃了,米汤留给你。”
李家伦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粥“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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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五那天,沈梦昔在张营长家吃的饺子,张建军出去点了一挂小鞭,噼噼啪啪,炸了雪地上一地红色碎屑,平添许多喜气。
年就算过去了。
沈梦昔带着张爱军到河边滑冰,两人玩得非常开心,回到宿舍沈梦昔洗了头发,又给张爱军也洗了,爱军欢喜地嗅着发梢:“真香啊!”
两人披散着头发坐在炕桌边,沈梦昔看着周大夫给的书,爱军坐到她身后摆弄着她的头发,弄得她昏昏欲睡。
“这个图咋那么吓人?”爱军指着书里的图片说。
沈梦昔把书翻到前面给她看彩图,张爱军妈呀一声,捂住眼睛,有点害怕,更多的是害羞。
“你咋看这些玩意儿!”
“我必须了解这些,才能给人家看病,误诊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知道,你给人家开刀了,你胆子可真大!”
“我也挺紧张的,表现得一点儿都不好。”
“开刀是像杀猪那样吗?”张爱军做了个开膛破肚的手势,眼里充满惊恐。
沈梦昔好笑地摇头说,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只开这么大一个小口就行,把坏掉的阑尾割下来。”
张爱军放下心来,“那我以后也不做手术,跟死一回一样。”
沈梦昔笑着给张爱军编了一个蝎尾辫,就像当年给维拉编的一样。“爱军以后一定要多读书,你懂得多了,害怕的就少了。”
爱军听话地嗯了一声。
沈梦昔编着辫子的手忽然停下来。真的是这样吗?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害怕的也越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