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真的有点感冒,一连几天萎靡不振。
她哪儿也不想去,只是窝在招待所的床上。
孟繁江很担心,带她去县医院,大夫说有点低烧,不用太紧张,注意保暖,养个一礼拜就好了。
孟繁江已经在佛山住了五天,再不回去刘三妮该担心了,他又不放心沈梦昔,一时犹豫不决。
李慧贤带着沈红梅来看沈梦昔,知道他们的情况,就决定带沈梦昔回家住着,招待所怎么能养病呢。
孟庆严也让孟繁江先回双河,留沈梦昔在佛山过了年再回齐市,他会写封信给三哥告知,过完年亲自送到乌县火车站,托个熟人照顾就行了。
孟繁江在临走前,摸了一回步枪,还打了三发子弹,他有猎枪底子,孟庆严指点了他几句,第一发八环,第二发十环,第三发十环。
孟庆仁直夸他有天分。
孟繁江兴奋得喘着粗气,不像是打了三枪,倒像是跑了三公里越野。孟庆仁拍着侄子的肩膀,心想这孩子不当兵实在是可惜了,脸上并没有多表露,只是说,“回去好好干,你是我最出色的兵,以后干什么都能干得非常好。”
孟繁江笔直站立,眼神与五叔对视,什么也没说,啪的一个立正,抬起右臂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返回的时候,孟繁江弯腰捡起自己打完的弹壳,珍而重之地放到了口袋里,与五叔送他的红五星装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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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部和招待所都不适合养病,孟庆严只得同意让侄女暂时住到沈家。
沈梦昔住到在沈红梅的后屋,沈青山还是到哥们家找宿,沈梦昔担心传染沈红梅,就劝她去住客厅。
沈红梅根本不当回事:“没关系,我身体好着呢,咱俩一个屋,晚上你要喝个水了什么的,我还能帮你。”
“不行,我住到你家已经是非常过意不去了,如果传染了你们,我真是以后没脸见你了。如果你不想住客厅,那还是我去吧。”如果不是客厅连着李慧贤他们的卧室,沈梦昔还真想去住客厅了。
“好好好,我住客厅,等你好了咱俩再住一个炕。”
其实,沈梦昔觉得住到沈家,实在不利于养病,她在这里,心情起伏总是很大,足足过了十天,才完全好起来。
而她也终于在这起起伏伏中,学会和她们淡然相处了。
临近春节,供销社的货品逐渐多了起来,街上会有零星的鞭炮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心急的孩子,等不到春节就开始放炮了。
孟庆严最近总是下连队,春节前的慰问、新兵即将到来的准备工作、营部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使得他没有太多精力照顾沈梦昔,所以沈梦昔病好以后,继续住在沈家。
有战士送来很多的年货,说是孟庆严买的,为了感谢沈家精心照顾孟繁西。李慧贤推辞再三,战士说完不成任务要挨批评,还得跑五公里,唬得李慧贤呆住了,说,那我收还不行吗。
沈梦昔笑了,这个小战士还真逗。
沈梦昔常常和李慧贤一起在厨房忙活,她最喜欢这个时间,在她的感觉里,此时,李慧贤既像是自己的长辈,又像是自己晚辈。她们在灶间一起为家人做饭的过程,像是永恒的温馨。
仿佛回到了她离婚后,与奶奶一起居住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很消沉,奶奶也痛悔自己给孙女选的女婿不够好,心里存着愧疚,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让她开心,说话也小心翼翼。
而此时的李慧贤也不过是35岁,她风韵犹存,眉间没有深深的皱纹,眼睛里有光。很多时候,还显得有点天真。
沈梦昔回忆自己的35岁,她彼时却是愁云惨淡,身心俱疲。常常苦着脸,虽然不明说,但是心里也暗暗认为离婚是因为奶奶识人不清。是她非逼着自己和男友分手,与前夫相处、结婚。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当然也有奶奶的责任。
十几年过去,沈梦昔才想通了一点:婚是自己同意结的,日子是自己过散的,凭什么要怨天怨地怨别人呢!
奶奶去世前,沈梦昔一直和奶奶一起住,她宣称永不再婚,奶奶没有反对,只是她感觉得到奶奶时常忧虑地看着她。这让她有些愧疚,也有些焦躁。
她不能肯定当初自己一意孤行的独身,就没有和奶奶赌气的成分。
奶奶去世后,她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当然,也需要自己负责。
两年后,她接受了同事介绍的相亲,只是因为太寂寞,回到家,屋子空落落的,一个声音都没有。
见了几个,都不中意。
就算继续寂寞着,也不会将就。
又两年后39岁的她遇到韩林,相处得不错,空窗八年,终于又结婚了。
十年婚姻,苦辣酸甜。
然后又是一个人孤单的生活。她还没有考虑是否再找个老伴,就在五十岁生日时离开了那个世界。
都说一个女人的领悟,是她所经受的痛苦。奶奶总说人生苦多乐少,是正常的。直到韩林去世,她才有所感悟其中含义。
那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感悟都倾倒给自己的奶奶,现在一副小女人的样子,显然是没有经历什么苦。
那么,后来奶奶那么通透的领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
沈梦昔想,那应该是失去女儿的痛苦吧。
今年的春节,团里的政委会到营部和战士过春节,孟庆严做了很多准备,除夕准备在食堂一起包饺子,吃完再和战士们一起开个联欢会。
说是营部,其实除了营部直属的干部,只有一个连的战士,其他的连队都沿江驻扎在不同的村屯。老兵退伍,新兵未下连,战士就更少了。
这次联欢会,随军的高指导员妻子、孙副营长妻子、林副营长妻子也会参加,还有张连长的妻子也就是方小菊和孩子,再加上孟繁江和沈梦昔。孟庆严要求每家最少得出一个节目,战士则是每班出两个节目。
出于对沈家照顾沈梦昔的感谢,孟庆严也邀请沈万年一家四口到营部共度除夕,沈万年听后一口应了下来。
沈梦昔和沈红梅一起准备节目,商量梳什么头发。李慧贤给她们新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深蓝色衣服,布料是孟庆严买的,两人试穿了一下,非常合身,沈红梅觉得很好看,沈梦昔则不想发表意见。
她把两根红头绳编进了沈红梅的两个辫子里,辫子的位置稍稍放低,没有编得很紧,看上去很自然很舒服。又给自己也同样编了,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系上红头绳,只好曲线救国,把头绳编进辫子里,不那么显眼。
沈红梅非常喜欢,“还是你们大城市的会打扮!”
“我们算什么大城市,BJ上海才是大城市。”
“我从老家来佛山,路过哈市,剩下哪儿也没去过。”
“以后会有机会去的,BJ上海都有机会去的。”
“真的吗,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那么远?”
“只要你想,哪儿都可以去。一定会有机会。”
和沈红梅相处,她总有意无意的告诉她一些人生经验,希望她可以少走弯路,虽然明白人生经验仅靠传授是不够,还要她自己去经历去实践,但总是希望她可以稍微顺利一些,希望她能多些阅历,而不轻易陷于情爱。
估算着她的年龄,是肯定要下乡的。
对于知青下乡,她所知甚少,仅仅知道是学生毕业到农村去插队。
沈梦昔推理,十有八九沈红梅是下乡时遇到了别的城市来的知青,情窦初开的喜欢上了谁,珠胎暗结,最后落得早早离开人世。
想起这些,她就不敢看现在的沈红梅,心揪着难受。
“红梅,中国有几百个城市,几千个县城,有几亿人口,南方和北方气候不同,风俗不同,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和特点,以后我是一定要各处走走看看,去BJ看天安门,去上海看外滩,去泰安登泰山,去杭州看西湖,等等等等。”
“啊,你知道得真多!”
“我们老师讲的,你们老师不讲吗?”
“唉,我们老师也不一定知道这些呢。”
“没关系,以后我们通信,我把我们老师讲的都告诉你。”
“好!”
“那我们就攒钱买邮票吧!”
“嗯,攒钱买邮票!”
两个小姑娘击掌约定。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李慧贤走进来,看着一样打扮的两个女孩,“真好看!”
“我们准备就这么打扮去开联欢会,表演一个《让我们荡起双桨》!”沈红梅爱娇地抱着李慧贤的胳膊。
“挺好挺好。咱家节目就交给你俩了,你哥肯定不会表演的,就你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