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东来到妹妹们的房间,只见沈梦昔在擦炕,就问:“小西,我这两天心里总是惦记个事儿,得好好问问你。”
沈梦昔下了炕,一边洗抹布一边说:“你问。”
“在奶奶家你说,是你二姐推倒你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孟繁东看着沈梦昔的眼睛。“你不能撒谎!”
“是她把我推倒在铁轨上,磕了脑袋的。”沈梦昔也看着孟繁东:“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你俩都是我妹妹,我都相信。”
”你相信我的话?那为什么不去惩罚孟繁南?在双河村你们所有人都听到我的话,都看到她激烈的攻击我,但你们,全都选择草率地了结了这件事,连好好问问都没有!如果那天我要是磕死了呢?“
”瞎说啥!什么死不死的!我这不是在问了吗?“
“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小北老是问我去了哪里?摇铃铛的老太太来干什么?”
孟繁东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别问了,跟你没关系。”起身出了北屋。
沈梦昔看着房门,若有所思。
她大约也猜到了,那天孟繁西摔倒后还能稀里糊涂的走到家,但躺下后一睡不起,孟繁南慌了神,一个人或者和孟繁东两个人一起找了个跳大神的来家里,背着父母给她“招魂”了。建国后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是严禁的,他们应该是心里特别害怕,所以一旦有人提及就特别心虚。而且,孟繁东是真的不知道是孟繁南推了人,还一直以为是孟繁西自己摔倒了。
想到这里,沈梦昔哂笑了一下,莫非自己真的是被跳大神的给招到这里的?这个她不能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孟繁西的确是已经死了,是和奶奶一起走的。
出门倒了脏水,回来又去厨房舀水洗手,看到在灶间蒸汽中忙碌的孟繁南,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姐妹关系。很明显孟繁南是嫉妒孟繁西的,最嫉妒的一点应该就是孟繁西拥有奶奶的宠爱。也不知道现在奶奶去世了,这份嫉妒会不会也随之消失呢。
来到客厅,翻看阳历牌。
1961年1月5日,星期四,农历十一月十九,小寒。
稀里糊涂过了十几天了,她只想过一次自己的母亲。那是奶奶出殡那天,得知孟繁西是奶奶给偷偷抱回老家,她想起了自己雷同的身世。
沈梦昔也是因为长得特别像姑姑才一直住在奶奶家的,姑姑在20岁的时候死了,而她就是那年出生的,据说是奶奶见了她就哭了,说是跟姑姑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硬抱去的不知道,反正她就一直被奶奶养着,反正母亲和奶奶的婆媳关系也一直一般,非常一般,后来更是一个住在东北一个住在上海,一年里只是客客气气的联系几次。
沈梦昔一直觉得奶奶很吃亏,她得了一个孙女,却丢了一个儿子。
沈梦昔生命的前35年,几乎都是由奶奶来设计的。读书、工作、结婚,她的一切母亲都无法插手,父亲也极少过问。父母和她永远客客气气,似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她与父母之间,无法跨越。
而她因为意外流产造成不孕,一直没有做过妈妈,她也不能深切体会母亲的心情。难道孩子由别人养大了,就不是自己的骨血了吗?她想起在乡下看到母鸡不肯要人工孵出的小鸡,啄得小鸡四处奔逃躲藏。
一切顺其自然吧,情感,尤其是亲情,半点不能勉强。只能归结为缘浅了。
只是不知道得知女儿猝死,母亲是什么反应呢?会痛不欲生的痛哭,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冷静自持?
********
孟繁东白天在家老实待着的时候不多,除了挑水之外,他一般都四处溜达,找些能吃的东西,身上也总带着足够的钱,找些人口少的人家,买点高价粮。有一次居然带回一坨牛奶,冻得像冰块一样,全家都乐疯了,将奶坨放到大锅里煮沸,不加糖都非常好喝。
但是这样的时候非常非常少,大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
这天,孟繁东在仓房里翻找麻袋,开始张罗去海拉尔买羊骨头的事情,周围几家邻居的半大小子也都积极响应,反正坐火车不花钱,晚上上车,坐一宿,第二天早上到站,正赶上牧民的大集。
沈梦昔也想去,又遭到了无情拒绝。
“你怎么哪儿都想去呢?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孟繁东有点苦恼地看着沈梦昔。
“又没有危险,我就是想长长见识。再说了,我也能帮你拿东西。”
“得了吧,你那小细胳膊还没那羊骨头粗呢。”
“不带拉倒,我正好在家研究研究关于跳大神的事情。”沈梦昔转身欲走,孟繁东哎哟一声拉住她。
“你你你咋这样呢?”少年长这么大没有见过这样无赖的女孩家呢,而这无赖还是自己的妹妹。
“痛快儿地!带不带?”沈梦昔斜睨着孟繁东。
孟繁东不耐烦地闭着眼睛应付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了。
“好嘞!”沈梦昔开心地一拍手,走了。
沈梦昔靠在孟繁东身上睡得流了口水,对面的范建龙一脸嫌弃地埋怨孟繁东:“你说你,出门带她嘎哈?这不就是个累赘吗?”
“带都带了,你咋那么多话?”孟繁东歪着肩膀,吼了回去。
“上车就吃,吃了就睡!把她卖了都不知道!”
“滚犊子!把你妹妹卖了!”
“嘿嘿,我没有妹妹!”范建龙嬉皮笑脸地说。
车上乱糟糟的,沈梦昔睡得香甜无比,无知无觉。
清晨,沈梦昔精力充沛,洗了手脸,刷了牙,又吃了一个菜窝窝。孟繁东一夜没怎么合眼,照样活力四射,另外四个小子也是嘻嘻哈哈混不在乎。
“你们说,咱们不下车能不能一直坐到老毛子去?”
“屁!到满洲里就换车头查票了,你以为你能混过去。”
“老毛子有啥好的,我才不稀去呢,他们把专家撤走了,逼着咱们还钱,要不咱现在能吃不饱吗?”
“你们懂个屁啊,别瞎咧咧,饿死你了?”
。。。。。。
出了站,沈梦昔就觉得冷风都带着膻味,不由得将脖子上的头巾拉到了鼻子上。那条长长的三色围巾送给了罗翠兰,回到齐市她又买了一条红色的三角头巾,系到脖子上,将后面的三角转到前面,掖到领子里,挡风又美观。
同一车次来买羊骨的人还有不少,大多是铁路职工和家属,毕竟往返火车票也不少钱,只买些没有什么肉的骨头回去不合算。
他们一行六人,跟着大部队,顶风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海拉尔的牧民大集,所谓大集,就是大约百米的一条街,两边摆满了货物而已。远远就见许多体型彪悍的蒙族人来回穿梭,声音嘈杂,沈梦昔一句也听不懂。
一进入大集,首先撞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羊头,吓得沈梦昔往回一跳,范建龙嗤笑一声。
走了一圈,摊位上摆的大多是这样的羊头、羊骨头、羊下水。一个卖肉的都没有,只有少数的摊位摆着刀具,羊皮、靴子等物。
沈梦昔问孟繁东为什么没有卖羊肉的,孟繁东解释说,羊肉都上交国家了,剩下的骨头羊头才能拿出来卖给老百姓。那些能卖刀具的也是因为是蒙族人,你看咱们那儿哪有摆摊卖东西的?
沈梦昔点头受教。
羊骨头两毛一斤,羊头五块一个,下水五元一副。都不用票。也不用什么货比三家了,每根骨头都剃得锃亮,羊头上有些肉,个头都差不多,下水都是一坨一坨的。
孟繁东买了五个羊头,四副下水,十根骨头棒。要不是拿不动,他还想再买几个羊头,羊脸有肉,比骨头强百倍。
范建龙只买了二十斤骨头,一个羊头,一副下水,他羡慕地跟孟繁东说:“还是你家有钱,俺家不行,俺家就俺爸自己挣钱,还没你爸一半多呢。”
“我这是给郭姨捎带的,还有给我姥姥家大娘二娘家的,要不我可买不起这么老多。”孟繁东笑笑。
其他几个小子也或多或少的买了几袋子,连拖带拽的,总算到了候车室,候车室并不比外面暖和,除了没有风而已,整个候车室里充斥着刺鼻的膻味和血腥味,沈梦昔几乎要呕吐出来,就和孟繁东商量着到街里转转。
海拉尔比齐市要冷很多,孟繁东不想走动,但又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只好跟几个兄弟打了招呼,拉着沈梦昔出去了。
寒风呼啸,街上行人稀少,没什么像样的建筑物,一条主街有几排平房,远处看不清,隐约是一些平房和帐篷。
到了年底,是大批屠宰牲畜的季节,沈梦昔见到几辆卡车拉着冻成坨的羊肉朝站里开去。
进了邮局,沈梦昔买了八分钱的邮票一分钱的信封。
贴好,请邮局工作人员给打了个戳,又装到了书包里。
“你这是干哈呢?”
“玩儿!”沈梦昔神秘地一笑。
供销社里的货物比齐市昂区的还要少,两个售货员,抄着手站在柜台里,零星几个顾客在柜台前转悠,什么也不买,只是看。
沈梦昔转到一家民族用品商店,看样子也是国营的。玻璃柜台里摆了各式各样的蒙古刀,直的弯的,长的短的,沈梦昔对此一窍不通,又去看靴子,有精制的绣了花纹的,也有简单的毡头。墙上挂着两个地毯,织着精美的花纹,还有一些小的挂毯。营业员的手边还有一些奶酪,散发着发酵后的香味。这些不是国家供应物品,不需要票证购买,只是价格很高。商店里无人问津,只有这兄妹俩。
孟繁东拉着沈梦昔不许她乱花钱,老早就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在她开口询价的时候,一把就把她拉走了。
“长见识了没有?看看就可以了,不要乱花钱。”
“我给小北买一点奶酪。”
“给小北还是你自己?”
嘿!这小子还真有当大哥的派头啊,敢管老娘!
“我又没跟你要钱!”
“奶奶的钱更不能乱花!”
“不花干什么,留着能生钱吗?”
“那也不能都买吃的!”
“我说了都买吃的吗?”
“你!你不买吃的你还能买啥?”
“买刀!杀人!”沈梦昔恨得咬牙切齿,“松手!”
甩开孟繁东,沈梦昔返回商店,花五元钱买了一斤奶酪和一斤牛肉干。又花十元钱买了一把锋利的蒙古刀,形状如同匕首。她把东西都装到了她的花书包里。
售货员是个大脸盘的蒙古男人,他看着门口气鼓鼓的孟繁东,又看看笑嘻嘻的沈梦昔:“小姑娘,你哥哥打不打你?”
沈梦昔哈哈一笑:“不打。”
“还不走!”孟繁东使劲地吼着。
“来了!”沈梦昔跟售货员一摆手,开心地朝孟繁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