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柔和,穿林度水而来,更增添了婉转的意味,竟是十分悦耳。
这空无一人的大河上虽然清寂,但是琴声一到,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之醒了过来,水边林中的树木,在暖融融的阳光下,也有了欢欣之意。
二爷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小猪却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这是《春风引》。”小猪低声说道:“从琴声看,此人光明正大、中正平和,似乎没有恶意。”
那琴声果然如春风般柔和温暖,而又浩浩荡荡,充满了光明与浩然之意,三个人有些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在琴声的意境中平静下来。
三人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缓缓划船,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水边,露出了一角茅舍,茅舍旁边是一株雪白的大树,树龄极老,大树摇曳生姿,十分繁茂美丽以及妖娆。
三个人在水边的简易小码头边停了船,匆匆系好缆绳,整了整衣衫,向着那茅舍走去。
茅舍三五间,十分清雅。一个围着木栅栏的小院,干净整洁。院中一座小亭,亭中一个穿着清雅的淡黄衫子、宛若仙女的小姑娘正在轻拢慢捻地抚琴。
阳光照在那小姑娘的脸上。
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小姑娘抬头看过来,双瞳如水,十分惊艳。
阿乌呆了一呆,马上侧头去看小猪。小猪的美,是一种让人沉陷的、宛如神迹的美丽,而这个小姑娘,居然……也很美!而且与小猪不同,她却是另一种清秀、娇柔至极的美。
小姑娘眉目如画,眼眸尤其黑而柔润,眉目中有一种天生的娇柔,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小姑娘一眼看过来,眼神幽深清澈,竟像是一触之下,就看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而令阿乌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小姑娘明明一眼能够看透人心似的幽深,但是幽深之中,却马上带上了一丝丝小姑娘的羞涩,更衬得这小姑娘娇柔无比。
阿乌感到深深迷惑:她明明只是一个眉梢还带着不少稚气的清纯小姑娘,为何目光如此成熟强大?她明明目光如此强大,却又为何如此羞涩腼腆?
这小姑娘有一种稚气和安宁、强大与腼腆混在一起的奇妙感觉!她身上的气息奇怪极了,竟是完全不像日常所见的女子。
阿乌本来以为小猪的美,就是天下无双了,谁知这位小姑娘,却有着另一种风格的、而且能配得上小猪的别样之美。他被惊呆了。
小猪的感觉更是奇特,她从小被视为草原上的凤凰,一向寂寞,没想到看见这个小姑娘,却油然而生亲切之心,不仅仅在于小姑娘清秀无敌的容貌,还在于她抚琴时身上流露出的一丝遗世独立的气质,一下子就拉近了小猪与她的心理距离。
二爷看着小姑娘,在惊讶之余,也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漂亮了吗?一个比一个秀美,都不像人间的姑娘啊。
三人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向小姑娘那边走去。
吱呀一声,一位老婆婆推开茅舍的门,走了出来。
老婆婆虽然已经是位老婆婆,但是后背笔挺,眼睛很亮,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眼睛里闪着精明强悍的光。她的头发虽然已经灰白,但是黑白混合的头发还十分浓密,在阳光下偏偏还显出一种光泽,就像……银狐的毛发。
阿乌心中一跳。
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在深山里,迷路的书生误入豪华的大宅,里面有一位姑娘和一位老婆婆,由此发生了一系列的奇遇故事……其实呢,老婆婆是一个老狐妖,而姑娘,多半是狐精,或者花妖。
眼前这景象,怎么就这样像呢。
阿乌看着小姑娘,心想,能弹出那样魅惑的琴声,有这样奇特的气质,她大约真的……是一位花妖吧?
阿乌遏制不住的这样想了下去。难怪四周空空,难怪这老少美女气质如此奇特,只有树妖花精,那才能完美的解释过去眼前的现象。
按照故事中的情节,下一步,这两人是要迷惑自己一行了,她们会怎样做呢?给自己这些人喝茶?那决计是不能喝的。
老婆婆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桌椅,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套茶具。
“我家小姐正在弹琴,既然客人从远方来,一起听一曲,如何?”
那秀美的小姑娘略一点头,仍是继续弹奏。
琴声仍然透着一股光明正大的底子,仍然是方才的《春风引》,阿乌放下心来,细细听这琴声有什么古怪。
再听了一会儿,琴声中的和煦之意更加浓厚,大有草长莺飞,“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觉。
小猪首先有些困倦生出,仿佛不胜春日的慵懒困乏,又有无数柔情从心底生出,她直接坐在了茶凳上,双手托腮,迷离了双眼,娇美了脸颊。
接着二爷脸色凝重,也盘膝坐在了地上,开始调整呼吸,竭力抵抗难以遏制的放松感,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柔和地劝他放下心中的重担,抛却一切痛苦和烦恼,闭上眼睛,享受春光,好好休息一下。
唯有阿乌还在站着,他的脸上显现出凛然之意,眼睛中有极明亮的光射出来,但是脸色却有些苍白,仿佛在竭力抵抗什么,又在竭力思考什么。
老婆婆笑眯眯的观察着三人。
琴声至此,不易觉察的一变,接着缓了下来,重又变得纯净平缓,仿佛阳春三月的郊外,繁花盛开的一天到了傍晚,引动草木发芽、花朵绽放的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上,余晖渐渐收敛,最后只剩下彩霞满天。
余音袅袅,二爷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人生似梦,好不失落、迷茫。
而小猪也坐直了身子,眼中恢复安静。
阿乌心中万马奔腾,无数画面闪过,他双目闪闪,有些震撼。
三个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才在那暖洋洋的琴声拨动下,有那么一刹那,自己仿佛喝了极醇厚甜美的酒,接着醉意深沉,他们心内最深处的一些念头忽然压抑不住的悸动起来。
诚如小猪所言,琴声光明正大,但是也醇美难言,就像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友,使人忍不住要倾吐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而最后这一段收尾的琴声,更是娓娓道来,轻声细语,安慰着每人心中的无奈。
“他们醉琴了。四喜,上雪山茶,客人醉琴了。”
小姑娘首次开口说话,声音轻、柔、软,婉转动人。
什么?
小姑娘再次歉意地说:“酒能醉人,茶亦能醉人,琴,自然也能醉人。”
这时,阿乌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姑娘是否有箫?方才听了姑娘一曲,心有所感,想借箫一试。”
那小姑娘十分意外,扬了扬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阿乌。阿乌方才站立不倒,已经让她有些惊讶,此时还能有所感?于是姑娘又说道:“三元,把我的箫拿过来。”
很快,两个童子出来了,一个端茶,一个递箫。
阿乌把囊中最后的烈酒拿出,倒在这根碧玉箫上。透明的酒浆流过每一个箫孔,浓烈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一曲柔和的萧声随着酒香响起。
萧声呜咽,幽幽的开始,似是轻柔的低语。
乐声缓缓的铺开,连绵而来,低沉而开阔,开阔中蕴含着令人安心的喜乐。曲调渐渐变化,如月光匝地,充满欢喜,箫声婉转,让人觉得欢喜之后,又隐藏着淡淡的哀婉、惆怅。
整个曲风中正、明亮,但是明亮之后,却又是说不尽的思恋、惆怅。
一曲终了,林间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惆怅之中。
“好箫!好曲!在我之上。”小姑娘缓缓说道,脸上有隐隐的红晕,眼睛却更加明亮。
阿乌放下箫,脸上似喜似悲。
小猪碰一碰阿乌:“怎么了?”
阿乌放下箫,低声说:“我也才知道,我会吹箫。”
小姑娘说:“请问公子,方才这一曲,叫什么名字?我孤陋寡闻,竟然没听过。”
阿乌说:“这一曲叫做《海上生明月》,姑娘没听过是对的。这是我自己做的,是为了……纪念我母亲。”
小猪惊喜地说:“你都想起来了?”
阿乌说:“受了这位姑娘琴声的激荡,我只想起了一点点,我想起了我母亲。”
小猪低声问:“你母亲大人叫什么名字?”
阿乌摇头:“在记忆里我的心中,母亲就是母亲,没有……名字。”
小猪叹息。
那姑娘闻言,问道:“怎么,这位公子……有疾?有这位神医大人在身边,怎么还没治好?”
小姑娘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在阿乌三人听来,却不啻惊雷:她怎么知道二爷的身份?
难道真的遇到花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