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万贯

冷冷的看着钱庄伙计笑容满面的脸,阿乌用冷漠才能压下心中的警惕。

钱庄内,今天来办业务的人不多,柜台前空荡荡的。这空荡荡的场景给阿乌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像是一张大网已经张开,而自己是那只自动走进网里面的小鸟。

像这样的钱庄,一定会有高手保镖在看着的,只是他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他总觉得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在拉着的窗帘后面,在大堂里间的门后,不知何处都有警惕的眼睛在盯着他,一旦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就会马上蹦出来围住他。

而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怎样做是对的,怎样做不对。

一切得靠直觉。

他甚至有微微的后悔,自己仅凭小摊上茶博士对钱庄“百年、专业”的点评,就相信了这家与自己身上重要证物有唯一联系的钱庄,相信它不是一个等待自己落网的巢穴,是不是有点草率。

可是他没有谁可以相信和依赖,他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

钱庄伙计很得体的把客人让进店里。

在他眼里,这是一位不太爱说话的客人,当然,真正有身份的大人物都不太爱唠叨,这叫气度,他懂。于是,他恭敬而周到的介绍了自家钱庄的业务,然后轻声问客人办什么业务?

客人不在意的问道:“兑现银、换小额银票都可以?”

钱庄伙计微笑道:“一切以客人的需求为先。我们钱庄还有一种货物兑换的业务。”

这位客人——阿乌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头,钱庄伙计连忙介绍道:“这个专门针对外国客商。因为咱们白驼城地处和老毛子做生意的最枢纽位置,朝廷还规定老毛子商队进昊京必须从咱们白驼城走,所以存在和老毛子外商货款结算问题。在以货易货之外,有的心眼灵活的老毛子外商将货物运到后,交给当地行商处理,双方到钱庄开具专门信用证,按规定期限,一年以后,或者三年以后,凭着信用证,再来钱庄结算货款和利息。这种,一般是大宗货物,银钱数目较大的。”

见客人看着自己,钱庄伙计连忙接着说:“一般银票凭证是纸质的,只有在这种对外贸易中,为防损坏,极特殊的用合金牌,但是数量很少。合金牌做成古钱币的模样,咱们钱庄外面挂着的旗子下面缀着古钱,就代表咱们钱庄可以做这一种生意。”

阿乌点点头,浑不在意的从兜里掏出两样东西,扔到柜台上。

钱庄伙计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被扔到柜台上的,正是一对儿“古钱”!他刚刚提到的大生意!

伙计吞了一口唾沫,愈加恭敬的对阿乌说:“您老稍坐,我去请掌柜的!”

阿乌警惕瞪了他一眼,伙计赶忙解释:“这种层面的交易,只有钱庄大掌柜的,才有资格做。您老稍等!”

说着,伙计双手捧着那对儿“古钱”急忙进了柜台后面。

留下阿乌自己在空荡荡的大堂里。阿乌神色漠然的抚着手指上的茧子,静静的等在大堂,百无聊赖的看着大堂墙上挂着的字画。

他竭力神色漠然。

但是,他的心跳已经加快。他实际上已经口干舌燥了。

他的牌已经扔出去了,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那块古钱到底是真是假?他是否会暴露自己?片刻之后,会否有大批黑衣人手执钢刀杀向自己?

大堂有前门和后门各一个,如果意外发生,从前门退出去将是最快的路径。

……

“让您久等了!”一个如沐春风的声音首先传入阿乌的耳朵,一个满面笑容的老者出现在阿乌面前。阿乌的眼睛瞥了一眼老人身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跟着。

老者一面吩咐上茶,一面殷殷的对阿乌解释:“这种业务是我们总掌柜的从南方对外开埠的海州那里学来的新鲜玩意儿,很少使用。小伙计不懂得处理,也没有权限处理,让您久等了。”

阿乌微微点头:“无妨。”

老掌柜的四顾阿乌身后,笑着问:“您怎么自己来了?外商那边……”

“嗯?”阿乌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瞅一眼老掌柜的。

老掌柜的心里莫名一寒,赶忙说:“无妨。按一般情况,双方都会到场的,大家都知道今年对外商使团要求严苛,他们出不来。虽然人未到……反正您主牌和客牌都齐了,那就按要求办理。您再稍等,还有些手续要办。”

阿乌心中悄悄吁出一口气,原来,这两枚“古钱”一主一客,是一对儿,幸亏自己没有贪财只拿出一枚。外商那边?他们也应该来人?钱是他们那边流过来的?是什么人?不知为何两枚古钱都到了自己手里。

想来老掌柜的在内室中已经仔细核对了铜钱上的记号,确认过真实无误后才出来的。阿乌见他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同时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用这两把钥匙,打开了走廊尽头一间密室的门。

片刻,管事的从密室套间搬出一个上锁的盒子。老掌柜的拿出拴在自己腰间的一串钥匙中的一把,打开盒子,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然后说:

“请到柜台上坐!”

“嗯?不到密室里吗?”阿乌似笑非笑了一下。

掌柜的吃了一惊:“这是按照您留下的要求办的!”

我的要求?这实在很反常,但是他马上转换了笑脸,笑一笑说:“看来你们执行约定还算是认真的嘛。”

老掌柜的一笑:“客官说笑了,岂敢不认真?”

他坐在阿乌对面,把那一对儿“古钱”放进盒子里,管事的和几个伙计远远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毕恭毕敬的伺候着。老掌柜的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上锁的匣子。打开匣子,拿出一个信封。阿乌眼睛敏锐,马上看见信封背面上写着“赵国忘世”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瞥见钱庄大堂墙上挂着“赵氏连城壁,由来天下传”几行字,心中一动。

这是钱庄的密语了。“赵氏连城壁,由来天下传”,这十个字代表着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十个数目字。“赵”代表数字“一”。“国”应该代表单位,不是千就是万。

这原是钱庄鉴定银票真伪的手段之一,阿乌使用的是特殊“古钱”,自有他们鉴定真伪的其他手段。阿乌不知是什么手段,但是既然“古钱”已经通过了鉴定,这一层就不必担心了。

老掌柜的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纸。阿乌视力极佳,已经隐约看见那上面画着一幅画,是极简练的……大约是一个鸟头?这画设计的非常传神,几笔之间,已经将那鸟顾盼、睥睨的神态呈现了出来,一眼之下,阿乌已将这只鸟深深印到脑海中了——也幸亏这是一幅画,如果是一行字的话,隔这么远,阿乌视力再好,也不会看清写的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是一幅画?难道不是一个签名?

但是,等等!那只鸟栩栩如生的眼睛仿佛在年轻人脑海中活了过来!

再等等!他记起来了,他脑海中有这只鸟的印记!这不是一只鸟,确切的说,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这是一只——乌鸦。

掌柜的笑道:“您这次买卖看来办得很顺利,这么快就完成交易了!”说着,把画鸟的那张纸放下,拿出下面一张纸质优良的纸片来:“请画押!”

阿乌接过那张纸片,只见纸片的四边印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正中写着几行字:纹银一万两,货银两讫。

十万两!即使阿乌已经知道自己“腰缠万贯”,但是他还是被这个数字惊住了!这真的是一笔巨款。

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他装作抱怨的模样,笑着对掌柜的说:“画押?画在哪里?你这上面哪里还给我留了画画的地方?要不,我就在你这字的上面画一幅画?”

掌柜的连忙给他指了指“货银两讫”下面的一个空格处,赔笑道:“您老开玩笑了。这是一个新鲜玩意儿,许多老客都没用过呢,难怪您不清楚。在这里,不是画画,当然是签上您的名字——您当时留的暗语。”

暗语?阿乌脸上的笑容不易觉察的有点僵。他心里第一感觉,首先否定了“马飞腾”这个自己的名字。肯定不是签这个,虽然这是他的名字。

阿乌屏住呼吸,竭力平静下来,在心里对自己说:“看着它,联想!联想!你想到了什么?”

他脑子里闪过那只栩栩如生的乌鸦,那么签什么?

脑海里那只眼神炯炯的乌鸦嘲弄的看着他,似乎在说:“选这样一个冷门儿的暗语,我看你忘了怎么办?”

这个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似乎真实而熟悉的声音:“我看你怎么办?”

不,这声音真的存在过!是谁,为什么对自己这样说?

阿乌的鼻端似乎闻到了青瓜蒜泥的香味,这味道……对,凉拌!

“还要怎么办?凉拌!我就要定了这两个字!”阿乌脑海里响起这个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正对着对面的一个人说话。是谁?是谁?阿乌的头又开始痛。味道!联想!他痛苦的闭上眼,鼻翼不由自主的翕动。

“两个字……两个……字!”这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旋。

掌柜的忽然听不到客人的动静了,不禁愕然的抬头,正看见客人鼻翼扇动,脸上似乎不是很好看的样子。

“对不住!对不住!后门那儿是我们小厨房,正在做午饭,大师傅大约又做了蒜泥!熏着老客了!”

阿乌一下醒了过来,脸上猛地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要紧,味道极好。笔在哪里?”

掌柜的赶忙递上笔,看客人握住笔,潇洒的签上两个字:“乌鸦。”

和信封里留存的暗语、笔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