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叙利亚战争中的库尔德问题及土耳其-西方关系

叙利亚战争对土耳其而言,意味着某种更为深刻的危机,库尔德问题某种意义上讲全面爆发。危机的根源不仅仅在于,库尔德人内部的分裂并未能够阻止居住在不同国家的库尔德人之间的频繁互动。[33]叙利亚库尔德人与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之间关系密切。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耕耘多年,其组织架构原则和意识形态对叙库尔德人影响甚大,也有大量叙利亚库尔德人本身就来自土耳其。叙利亚库尔德人践行的民主自治是在践行厄贾兰的相关理论,一定意义上讲,叙利亚内战也是土耳其与库尔德工人党内战的继续。由于美国和俄罗斯的介入以及“伊斯兰国”的横空出世,局势更为诡谲多变和危机四伏。正是叙利亚问题导致土耳其腹背受敌,与西方关系也遭遇较大的挫折,库尔德问题与土耳其传统的亲西方外交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从这个意义上讲,比较于伊拉克库尔德问题,叙利亚库尔德问题对土耳其威胁更大。

2013年的叙利亚内战在更大程度上助长了库尔德民族运动在更大范围内的爆发,库尔德人在中东自治和联合的趋势增强,再次暴露了土美关系的脆弱性。2013年5月,巴萨尔政权将与土耳其接壤的北部战略性边界地带交付库尔德民主联盟党管理,[34]6月19日以来民主联盟党在边境地区竖起自己的旗帜。叙利亚库尔德人潜在的获得自治的可能性,与业已获得自治地位的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一道击中了土耳其的软肋,置土耳其于一种尴尬而危险的境地。土耳其与库尔德人的边界从500英里扩大至750英里。[35]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战略目标有二:推翻巴萨尔政权,建立逊尼派主导的新政权;防止叙利亚库尔德人获得自治地位,从而减少土耳其自身的库尔德问题压力。土耳其一度接近与西方在叙利亚建立“安全区”达成协议,从而在理论上使得土耳其可以较大程度地影响叙利亚局势的走向,但“伊斯兰国”从根本上打乱了土耳其的这一战略部署。

2014年中旬 “伊斯兰国”的崛起整体上将库尔德人推向了抗击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的排头兵地位,库尔德人就此成为西方的重要盟友,这与土耳其将库尔德人列为头号威胁发生了直接的冲撞。2014年9月,土耳其拒绝签署由美国和10个阿拉伯国家发表的共同应对“伊斯兰国”的声明。两天后的9月13日,“伊斯兰国”开始围攻科巴尼。土耳其为此被怀疑已提前获得“伊斯兰国”进攻科巴尼的消息。而且科巴尼保卫战也直接引发了土耳其国内库尔德人的不满,土耳其陷入某种内外唯艰的困境。9月科巴尼危机发生后,土耳其政府拒绝支援库尔德人的立场,引发了库尔德人的反抗和游行示威。科巴尼危机实现了区域内库尔德人较大的一次联动,加剧了土耳其政府的担忧,使得土耳其面临着内外危机交互作用的局面。2014年9月22日美国领导的联军开始空袭“伊斯兰国”,土耳其与西方的立场渐行渐远。事实上,“伊斯兰国”搅局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土耳其对库尔德工人党在伊拉克基地的轰炸,间接导致了正义与发展党在6月选举中受挫,也使得土耳其与库尔德人和解的进程坍塌。和平进程的坍塌将对土耳其政治和经济产生灾难性影响。[36]土耳其与“伊斯兰国”的共同利益或许要多于与库尔德人的共同利益,然而土耳其的“伊斯兰国”政策最终还是砸到了自身,2015年7月20日,“伊斯兰国”极端武装分子袭击了正在苏鲁奇举行集会的库尔德人,造成32人死亡,但这并不能改变土耳其打击库尔德人的立场。

西方将“伊斯兰国”列为当前最大的敌人,库尔德人武装力量则是抗击这一敌手的最为有效的地面部队。西方所认定的抗击“伊斯兰国”的主要地面力量是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PYD)及其军事组织库尔德人民护卫军(YPG),土耳其将其列为与库尔德工人党并无二致的恐怖主义组织。2016年2月8日白宫发言人则明确宣布库尔德人民护卫军不是恐怖主义组织,美国将继续资助该组织。[37]美国官员与库尔德民主联盟党领导直接接触,拒绝将其认定为恐怖主义组织,这将土耳其与西方的矛盾再次升级,土耳其为此召见了美国驻安卡拉大使。土耳其被指责向“伊斯兰国”提供武器;帮助其进行训练;向其提供医疗服务;购买“伊斯兰国”的石油;帮助“伊斯兰国”招募成员;科巴尼战争中,土耳其给予“伊斯兰国”后勤方面的援助。[38]土耳其由于低估了国际社会抗击“伊斯兰国”的决心,尤其是低估了其与西方利益的不一致性,导致与西方关系受挫。但根本性的原因还在于,库尔德问题与土耳其西化外交的矛盾。

2015年7月24日,土耳其军队轰炸库尔德工人党在伊拉克的基地,土耳其不但要应对伊拉克、叙利亚两盘残局,而且需要与“伊斯兰国”和库尔德工人党展开战斗,就此将土耳其内政和外交推向一个敏感期和脆弱期。2015年11月24日,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增加了土耳其与俄罗斯随时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土耳其非但未能推翻巴萨尔政权,反而倒导致土耳其在叙利亚建立“安全区”的计划未能实现。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宣布应叙利亚政府的邀请,开始武装干涉叙利亚,土耳其人被迫铤而走险。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目的在于搅浑了水,实质是希望以小国之力绑架西方大国。这极有可能是土耳其政府有意的行为,既是向俄罗斯发出强烈的信号,又希望获得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支持。美国并未改变其既定政策,有智库建议美国政府,一方面要不顾土耳其的反对加强对叙利亚的空投力度,另一方面重新考虑库尔德工人党为恐怖主义组织的定性,明确告诉土耳其政府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并非恐怖主义组织。[39]绑架未果的情况下,土耳其迅速改善了与俄罗斯关系,这又在更深的层次上损害了土耳其与西方关系。土耳其与俄罗斯交恶带来多方面的恶果,最令土耳其揪心的则是俄罗斯对库尔德人的支持。[40]

2018年1月20日起,土耳其和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叙利亚自由军”(FSA)开始对叙利亚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YPG)发起代号为“橄榄枝行动”的军事打击。早在“橄榄枝行动”之前,土耳其就曾于2016年以打击“伊斯兰国”为名对叙利亚北部发动“幼发拉底河之盾”军事行动,该行动持续了8个月,阻止了库尔德武装向土叙边境的扩张。2018年1月,美军宣布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成立一支3万人规模的边防部队保卫叙利亚北部,土耳其看到美国在叙利亚北部建立“安全区”的征兆,土耳其当局担心美国提供给库尔德人的武器将会被后者用于打击土耳其,更担心叙利亚北部出现类似于伊拉克库尔德地区政府的飞地。这一担心成为土耳其发动“橄榄枝行动”的最主要内因。土耳其与美国在叙利亚的不同立场和行动,加之近期双方关系近期的恶化,使得不能排除双方在叙利亚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

叙利亚战争中,库尔德人成了抗击“伊斯兰国”的英雄和美国的盟友,土耳其则视其为“恐怖分子”,由此直接导致了土耳其与美国关系的重挫。而区域内库尔德人的联合预示着21世纪泛库尔德民族主义情绪的发展,这也是土耳其对叙利亚内战反应激烈,不惜与美国对抗的深层原因。从海湾战争到叙利亚内战,库尔德问题逐渐演变为影响中东地缘政治的活火山,而很大程度上这座火山是由西方引燃,且西方大体上对于库尔德人持有支持的立场。土耳其则为这座活火山所包围,极有可能使自身库尔德问题恶化,土耳其为此不惜牺牲与西方关系来竭力扑灭这座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