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方蹲下身,去检查那些土狗尸体砌成的床墩,触感冰凉,像是被低温冻死,如果不出意外,尸骸应该是被置入低温容器里,然后挤压而成。他的目光聚集在一只土狗的胸前,那里似乎有一个东西格外显眼。
“为什么放在这里?”范河辛扫视了一圈房间,“王宫上层是书库,下层是客房、卧室以及城主房间与书房,无论任何地方,都远比这里更合适,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生怕某些人看不到?”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陆寻方起身问。
范河辛耸耸肩,嘴巴撇了撇,“我是你唯一的盟友,你的怀疑让我很难做。”
“我并不怀疑你,只是好奇,”陆寻方解释,“另外,我并不需要盟友,至少在这种时刻不需要。”
“这个时刻?”
“按照一般剧本,推理悬疑破案人身边的角色,一般都是幕后boss,”陆寻方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也不一定,范海辛看过没?”范河辛指了下自己,“你既然没询问过我这个奇怪的名字,想必是看过这个奇幻电影,在奇幻剧里一般主角都会需要朋友帮助。”
“那你带来了什么帮助?”
“根据小道消息,这座城存在一座地下监牢,也许那里会有一些线索,”范河辛拔出了龙枪剑,“实不相瞒,我第一反应这些土狗应该被关在那里。”
“监牢?”
“要不然为何堂堂城主大人为何不爱红装爱武装?”范河辛英俊的脸上忽地一笑,“跟我来就对了。”
按照陆寻方的设想,所谓的地下监牢入口要么有重兵把手,要么隐藏在什么隐蔽角落,但这座妍媸之城的监牢却建在王宫庭院的一角,走进庭院内便可以看到。范河辛拉开生锈的铁门,露出一条幽暗深邃的甬道,两侧龙头口中燃烧着火焰,算是为这个黑路带来一丝光明。
沿着湿漉漉的石阶而下,两人来到一处地下广场,圆形广场四周落满大小不一的房间,不过眼下两人视线都聚集在广场中央。
尸骨铺满广场,一层又一层,中间甚至堆叠出了一座小山,是月灵尸体,各式各样的月灵,有的蜷缩着身体像是觉得寒冷,有的则伸直了手臂像是要触摸什么,有的则握着刀剑,沾满鲜血。尸山顶部放着一个火炉,一缕青色火焰在其中不断跳动,闪烁,像是一个精灵。
“没人告诉你们进来要敲门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范河辛瞬间抬起龙枪剑指向身后,可来人却让他的动作迟疑了些。一身银甲的薇橦站在石阶尽头,也许是来的匆忙,头盔与面甲都未佩戴,长发散在胸前,将拔出的剑收回剑鞘,从背后拉出一个木箱,透过空隙可以看到木箱里是那些空白书籍。
“城主大人别来无恙,”范河辛也收起了武器。
“城内的人来来回回,我对大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了身份上,巡官大人也是来寻找那些失踪的拆迁队的?”薇橦拖着木箱一步步走来。
范河辛刚想说什么,陆寻方制止了他,然后问:“城主大人是在准备新生月灵的事?”
薇橦一直将木箱拖到尸山前,她弯腰随手抱起一个月灵放到地上,又拿起一本书放在月灵额头上,动作娴熟。
“月灵以月光与水为体,以书籍为魂,死后也可将魂魄化书,而肉体则重回月中,”薇橦一丝不苟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当回收过足够的月灵之书,便可以开启神罚。”
“神罚的目的是什么?”陆寻方问。
“当然是剔除丑恶,保留美善,”薇橦说。
“之前看过一种说法,善恶与美丑的概念因为比较而产生,换句话说,在一群人中,最不美的便是丑陋,最不善的便是恶,在一个国度拾金不昧也许是道德底线,但在另一个国度也许便是无上荣光之事,因此,善与恶,美与丑也就无法彻底分干净,”陆寻方说。
“你的意思是我的行为是徒劳的?”薇橦抬头问。
“徒劳与否我不清楚,但这场游戏也许没必要存在了,”陆寻方说。
薇橦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戚之色,却又露出笑容,“也许……”
“那些土狗都是你杀死的?”
“神招募的战士会处决所有试图探查这座城秘密的生灵,它们也许并不是为了探查秘密,我却不得不杀死它们。”薇橦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广场一侧的牢房前,逼仄的房间里一只角斗士被定在铁架上,早已经死去,扭曲的面颊上布满泪痕与鲜血。
“杀都杀了,还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讨人可怜,”范河辛冷冷地说,“如果不是存在我们这些比你们强大的人,你们还会装出这个样子?”
“大人们当然不会理解,”薇橦低声说,“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是连古神也敬畏的存在,幻界的生灵甘愿卑躬屈膝服饰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当然可以义正言辞的广布善心。
可大人们所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生灵死去?有位大人喜欢吃某种水果,因此,一个部落便以此为生,有位大人喜欢月灵,常常有其他生灵潜入这座城,抓捕月灵送给那位大人。大人们过的逍遥自在,怎么知道我们的生存多么困难?神随时便可以将我们毁灭,我们每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所谓杀戮异族又与大人吃鸡鸭鱼肉有何区别?
大人带回的书里曾说:齐宣王见下人牵着一头牛经过大殿,便问其要干什么,下人说取血祭祀,齐宣王说我不忍心见它死去,下人就问,那就不祭祀了?齐宣王说怎么能不祭祀呢?就改用羊吧!但羊又犯了什么罪?道理也极为简单,不过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诸位大人也是如此,只见我们杀死异族,却不见异族屠戮我们,只见吾等之残酷,却不知吾等生之残酷。”
“对啊,”范河辛出乎意料的点点头,笑容未消,“道理很对,君子远庖厨,可惜我不是君子,也就不用远庖厨。你说你们生存残酷,我确实不曾见到,我只是见你们屠杀同类异族,如果等见到你们被异族屠戮,我同样会帮你们解决问题。”
“大人将生死看的未免太过儿戏,”薇橦低声说。
“儿戏吗?”范河辛看了眼陆寻方,然后转头望着薇橦,“我是烬河巡官范河辛,范河辛,神,我也不放在眼中。”
“某位大人曾说过类似的话,”薇橦偷偷看了眼陆寻方。
范河辛也瞥了眼陆寻方,冷哼一声,不只是嫉妒还是傲娇,“话是类似,意义可不同,不敢保证这位大人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陆寻方也不辩解,而是望着尸堆之上那飘摇的紫色烛火,烛火像是一朵诡谲的妖花。有种可怕的思维方式是假定先行,当你对某种事情产生一种假定思维,得到的线索与证据不断佐证你的思维,思维便会不可避免的认可那种假定思维,即便你都还未得到确定结果。胡适先生说要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道理是没错,但多数时候假设很大胆,求证的过程并不小心。
他轻轻点击幻镜,物品栏显示躺着一个工牌,这是他刚才从那些冻结的土狗身上取下的。
“栖息于血倾谷的土狗,本是挖掘矿石的好手,一部分人被皇都雇佣来从事皇都建设工作,殊不知这是项有死无生的工作。”
“有死无生?”他可不这么认为,幻界生灵与神选者的关系绝对不是大国与附庸,夫人与奴婢的关系,那自然也不会明知是有死无生也甘愿受皇都人驱使的蠢货。
他收回幻镜,看着身前的范河辛,如果没记错,这位巡官大人的职业就是……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