臃肿的史官指着自己肥大的脑袋,继续问:“最可怕的不一定是真相的,虽然历史是真相的,但一从我嘴里讲出来,可能就不是真相的了。”
小石子点点头,好像理解了这个胖徒,也试着用对方的语言说话,“所以我要听的是历史,而不是你口中讲出的历史。”
胖徒耷拉脑袋,“既然你有要求,我为什么不满足你的要求呢?”
他道:“你问吧,能回答我就回答,不能回答我就解释为什么不能回答,所以也可称作回答。”
小石子第一句是:“清姑关的石家人···为什么会突然从清姑关消失了?”
胖徒下巴三叠,道:“消失一词用得不好,他们是全家被诛。”
小石子问:“为什么?”
“我正要回答,因为——”胖徒刚要讲话,
一只羽箭瞬间打进了他那肥大的脑袋里。
石中靖惊讶地回头,却只见桌海重重,无数个类似的肥大史官正襟危坐地在桌前办公,无数个童子在他们面前跳舞奔跑。
然而他面前的史官却被一箭射进了脑袋,这些人却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他们似乎连对死人都陌生了。
小石子盯着面前的尸身,默然不语,为什么他要得知真相会这样困难?
这时他面前的胖徒忽而伸出手,将射进脑子的箭一把拔了出来,却在盯着箭头看。
小石子陷入恐怖,他盯着面前的胖徒,以为对方根本不是人。
因为人都是会死的,他却没有死。
那人拍了拍脑袋,从里面流出来些令人感到恶心的东西。小石子知道,那是油。
这个胖子脑袋里堆积的油救了他一命,可他好像安然无事般盯着羽箭看,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
“这个真相难道就那么可怕吗,清姑关究竟发生过什么?”小石子追问这个胖先生。
“我之所以会被盯上,不是因为清姑关。”胖子淡淡道,“我知道发箭的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人。”
他指着正襟危坐的同僚,“也许他们都想要杀我,只不过有个人先下了手而已。”
“为什么?”
“你今天已经问了太多为什么,接下来我不想听见一句为什么。在撰史写志庭,本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大家干着相同的工作,做着相同的事情,大家的童子也都是类似的一批人。”胖徒道。
“可是你来了,带来了不平等!”他骂道。
“我?”
“你来问我事情,而没有问其他人,你让这些人觉得地位不如我,所以他们要杀我;如果你没有去找我,而是其他的某个人,也许我也会杀了那个人。”
“为···怎么会这样?”
“因为撰史写志庭是个纯粹的地方,你想干什么,就要做出来,这是原则。”
他继续道:“跟我来,我们到暗处讲。”
不知为何,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又抱了一批书。
他巨胖的身躯踩在地板上,若象。小石子跟着他,他们出了门,到廊道中。
廊道极其黑暗,小石子问现在可以讲了吗。
“清姑关石家因为良心发现,要揭穿王家人五十年前的阴谋,被人诛杀了。”
“什么人,是王家的哪个人?”
“不是王家人,”胖徒微微一笑,“王家人至今蒙在鼓里,现任家主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家族的前身竟是那样罪恶,这也实在可笑,将来也会很可笑。”
“将来也会很可笑?”
“你想想,一个善良的人因为父亲的罪过而被仇人的儿子复仇,这出戏你觉得不好看?”
“我不觉得好看···”石中靖咬牙切齿道,“王家人做了什么?”
“很多呢,臣罪、国罪、家罪皆犯,你想听的是与石家人有关的事,所以是臣罪。”
小石子却很想知道王家人究竟为何会犯了国罪而没有被发觉。
“我想先听国罪。”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付不起问国罪是什么的代价,所以我不会回答你,我只会说臣罪,但你可以拿臣罪的解释换家罪的解释,你要不要换?”
“不换。”
“好。”胖徒把脑袋凑近小石子。
小石子闻到一阵恶臭,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着了,他几欲窒息。
“王家人本不是清姑关领地的领主,而是领地的家臣,然而却背叛了家主,谋逆了清姑关,石家人得知了这点,要脱离清姑关王家的魔爪,也许是为了警告天汉国君,所以被杀了。”
“但是杀了他们的人···不是王家人。”
“很奇怪不是吗?的确好笑。”胖徒忽而点起火折子。
小石子又问道:“那么是什么人杀了王家人?”
胖子忽而呆住,道:“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这不可能。”小石子道,
小石子继而冷笑,“让我猜猜,那个得知这么多事情还能出手杀人的人,一定是个权势倾朝的人,这个人在各地都有势力,这个人一定还跟六部有关系,通过六部得知整个清姑关的消息。”
他冷冷道:“是不是朱之臻?”
他之所以在朱之臻手底做事,其实还有一层他不愿透露给任何人的原因。
胖徒却又呆住,“你为什么会怀疑朱之臻?”
“我没有理由不怀疑,这背后的黑手都指向朱之臻,他计划了一切,又成功地实施,最后成了权倾六部的唯一御臣,只能是他。”
“很有道理。”胖子道,“可惜不是他。”
小石子大惊。
“是谁?”
“我说过,我不知道。”
那人拿起火折子,把怀中的书忽而全部点燃,接着打开门,往撰史写志庭里面抛去。
撰史写志庭本就有很多纸张,又有大批大批的木桌,很快就化为了火海。
小石子再次被这一幕震惊,“你毁了这个地方?这里可是文渊阁!”
他看到木制的地板被点燃,化为火海中的炭,浓烟从里面滚滚而出。
“你怎么会这么做?”
“我说过,撰史写志庭是个纯粹的地方,他们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保护自己先杀了他们?”胖子云淡风轻道。
此时一楼的薛明阳晃了晃脑袋,瞧了瞧身边的童子,“我刚刚还寻思上面为什么还没动静。”
童子微微一笑,“先生真不愿意管管?”
薛明阳道:“上面的人都是些妖魔鬼怪,我不仅不想管,也管不了。”
小石子与史官从撰史写志庭逃出来,他们走过了整个廊道,他发觉自己还在七楼。
七楼竟然这么大!他感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史官为他打开了一道房间的门。
豁然开朗,可小石子感到莫大的压抑。
里面摆满了石头做的桌子,还有一批臃肿的胖子在桌前办公,纸张乱飞,一群穿着深红肚兜的童子跑来跑去,为他们传话和送信。
刚刚发生的火灾,好像没发生一样,这些臃肿的胖子神态依旧倨傲,依旧活动着他们的手指头和脚趾头。
他们脸上还有刚刚从火海里逃出来的污痕,但是却安然无事般坐着,办着公。
“他们不恨你?”
“不,我们已经扯平了,他们知道如果再来杀我,我就要杀他们,所以他们就不会杀我了。”胖子道,“这一切都要怪你。”
“可撰史写志庭却在刚刚被你毁掉了。”
“撰史写志庭不是个具体的地方,能行使撰史写志庭的功能的地方,都可以被称作撰史写志庭,不如说,每个地方都是个符号,等待意义填充进去。”
他指着一个石凳说:“这里本不是撰史写志庭,我们进去工作,这里就是撰史写志庭。”
小石子感觉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几乎要崩溃,要发作,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个同天汉格格不入的地方,有股莫名的魔力,进去之前你是个理智的人,出来之后你的思想就会被这里感染异化。
他不能再在撰史写志庭待哪怕片刻,因为撰史写志庭已经对他的思想做出了永久性的毒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