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宫廷内遍布飞守。
钱清、张北辰、钱万返领安汀城精卒十人入子母宫校演。
除钱姓人外不得佩刀入宫,钱万返老人出奇的一次携了柄刀。
时过正午,天乾门外没有一个朝官,今日安汀的各大士族门阀都已入芜城关高骆的寿宴,高骆昨晚刚刚布下帖子,特请朝廷相与亲和的朋友尤其是六部高官携家眷赴他所设筵席。
连海家皇帝也被邀请入宴,包括皇后等人。
高骆是否的确是今日生日?没人知道,他既这么说,又大开宴席,大家当然相信他的生日就在今日。
高骆摸着胡子,看着昔日里自己在朝堂上熟识的几位同行,又有几个曾经的政敌,不过自从他早早隐退,这些人早已跟他化敌为友:毕竟他与他们没有什么值得竞争的了,何不快意消灭过去的事端,多个朋友少个敌人不是很好么?
寿宴设在钱府,三百条桌子并拢横在一个开辟了的大堂上,这还仅仅是一楼,十二根大理石巨柱擎着高大的屋顶,四角落里开着雕琢精美的明灯,
来客不禁感叹,钱家人的确可称安汀巨富。
女人孩子坐在一桌,邀请来的管家亲眷都坐在一楼吃饭,权贵们坐在二楼。
高骆忙活过来忙活过去,步伐有些慢,但仍然稳健,他给这个人倒酒,一边说说过去的事,另一边脑袋已然扭向另一个老友身上。
朱之臻跟海平津皇帝坐在位首,最为尊贵;端木太后跟薛明阳其次;钱万返、钱清稍后。
此时除了钱夫人外钱家人都还未露面,高雅怡一个人头顶汗水跑前跑后料理着一切,权贵桌上留有她的一个席位,她必须统筹好一切。
钱万返并没有告诉她这一切背后的计划,她的父亲也没有。
席间朱之臻问海平津,“陛下,不知那两人去了哪里?”
海平津耳语道,“锤廷御卫全体固守在子母宫,今天钱清将军请人告诉我,锤廷御卫人数历年来都在减少,是时候选拔出新的一批锤廷御卫了。”
他接着讲,“所以他们就引荐了十位安汀精骑入子母宫操演,一切都请韩当人统领调度。”
朱之臻疑道,“可这两人都未回来。”
“他们放心不下锤廷的纪律,想要看看这些人究竟合不合格,所以现在都没回来。”
海平津忽而笑了笑,“老师,您在担心什么?”
他亲近地告诉朱之臻,“其实朕也想去看看锤廷人怎么挑选士卒的,朕一直喜欢观看军演。”
朱之臻刚想起身,便被高骆一把按住肩膀按回座位,他冷眼一扫高骆。
面前这个高大的老人,昔年也曾跟他有过一段仇怨,但他想,自己也许早已经忘记了。
于是朱之臻仍然恢复咧嘴笑的情形,快活地将杯顶抵住高骆的杯底,接着喝了一口酒。
高骆盯着他喝下去。
“好辣!我不行了!”朱之臻放下杯子,苍白的脸已经红了,道,“陛下,臣欲请辞,到外吹吹凉气。”
海平津点点头,朱之臻起身,接着被高骆拉住胳膊,“走,方才我已喊人拉开二楼墙窗,之臻公,我陪你一同!”
朱之臻苦笑着看了看海平津,想请海平津把高骆支开。
海平津没有会意,只是说,“故友重逢,朕许了,去便是。”
这时,已上了第一道菜。
钱万返进了宫,立刻将佩刀转交给张北辰。
张北辰向着钱万返鞠了一躬,钱万返凝视了好一会儿子。
顿然,他们父子两人一切过去的怨气都化为了乌有。
“小心!”他只轻轻说一句,便背身离去,因为他的任务更重,他要对付身在自己家中的朱之臻。
他佝偻的背影分外凄凉。
钱清盯着父亲一步步走出危险的宫城,眼都没眨,心里一阵发酸,却一边对张北辰讲,“你说,此地飞守还有多少?”
张北辰摇摇头,“也许一个也没有了,刑部长年受朱之臻掌管,往往是朱之臻到哪,飞守藏到哪,加上皇帝亲临了钱家,现在不知还有没有暗哨留在宫城。”
他们声音很小,身后的十位青年士卒已经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到校场跟锤廷御卫比试比试。
子母天牢就设在校场后,可谓欲劫法场,须踏锤廷。
锤廷统领韩当人已立在上帝殿后、大校场前的红漆门前等着他们。
他一眼就看到了张北辰,第二眼便看到了张北辰腰间悬挂的刀。
他何以能佩刀刃入宫?
莫非皇帝特赐?
张北辰身形挺俊,亮甲银盔,满脸肃然,一双漆眉凤眼紧盯着韩当人下一步的动作。
钱清只感到一瞬间的杀气从两边杀了过来,接着飘散。
而他们背后的青年因为不懂世事,只感到场面有些压抑,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韩当人看着张北辰,缓缓道,“你来了?”
张北辰道,“不错。你仍要...记前仇么?”
本来锤廷统领的位置不该是韩当人,甚至连副统领的位置都不一定,张北辰曾在校场同他比武、狠踏过他的尊严。
然而张北辰又像个潇洒的少年侠客般退出他们的圈子,他拒绝了自己应得到的统领位置,而韩当人落了个好处。
他的职位,除了新征的狼犬士卒,在麾下多年的同伴看来,都像是捡来的,而他所捡的,都是张北辰不要的。
况且张北辰不仅无视他,也无视了整个锤廷御卫。
于是他对张北辰说的第二句话就是,“狼犬始终忠。”
张北辰一瞬间有些愕然,接着恢复镇定,他看着韩当人的眼睛,道,“狼犬忠始终。”
“好,你们过来吧,不过记得,我选人可是非常严格的。”
韩当人松了一口气,走在他们面前,他也很魁梧,只不过看不出他对自己这身魁梧的身材是否有自信,黝黑的面容,头发漆黑平整而坚硬,双眼坚定前视,步伐毫不拖沓,的确是个军中典范。
校场上有五排士卒,烈日滚滚,然而他们各个身着漆黑的盔甲,一个个好似吊炉烧饼,皮肤简直要溃烂,而汗水也要凝结成芝麻。
然而统领一过来,他们挥舞的八角棱锤更勤快了。
可以看到,汗水从他们的面盔中飘出,像是老人吸旱烟,又像是茶壶开了水雾从上面流出来。
张北辰一阵心痛,因为他回想起了自己也曾过起这样的惨淡人生。
他因为身形体格像狼犬,所以被选拔训练成狼犬,然而他却欠缺狼犬最灵魂的东西:一颗忠于主公的心。
并不是说他不忠诚,他只是感到麻木,因为忠诚毕竟不是靠训练得来的,而是必须依靠个人的思考,个人情感的升华,他所欠缺的就是这种情感。
如今他似乎已经开始理解这种狼犬的情感了。
“把盔甲脱了!”韩当人令下。
举锤的将士听了纷纷卸甲,先是面盔,再是靴甲,然后是腿铠,腰带···
钱清等着他们。
子母宫三面高墙,一面环山,最靠里的宫城即建在山的一边。
这时,另有十人从山边落下宫城。
他们轻巧地落在城墙瓦楞顶,一人拿出地图,朝伙伴指指其上子母天牢的位置。
他们的任务是在天牢口秘密地同钱清会合,等钱清令下同其一同挺入天牢。
为首的死士开始着手清点人数,由于今天安汀城大摆筵席,宫中四下无人,他们轻而易举地便从山外沿天险进宫。
这十人,才是真正要在接下来的作战中发挥作用的。
“七,八···九!怎么少了一人?”他再清点一遍,仍是九人,可明明···
疑惑间,他们落下墙头,这时又少了一人。
他们这才知道凶险,子母宫中尤其是这天牢门口还潜藏着什么东西。
他们刚要冷静,便见同伴两人的尸首忽而从墙边落了下来,咽喉处渗出血丝,眼神都还跟刚才一样,没有一丝恐慌,竟是连自己何时死的都不知道。
为首死士深吸一口气,朝墙的另一边说道,“没想到子母宫还有安插的飞守卫,我们既已注意到尔等,也请尔等现身罢!”
他话未说完,只见一根带着尖刺的飞绳朝他射来,原来正是要趁着他话未讲完先行偷袭。
他侧身闪避,飞绳插入身后墙里,紧接着便看到六个头戴黑色斗笠的蓑衣客脚踩飞绳滑行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未竟,其中一位蓑衣客飞身一脚向他踏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他怎么应对。
不料蓑衣客空中右肘一扬,又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别人的片刻一只梅花镖再钉死一人。
所有人都掏出兵刃,兵刃相交。
此时钱清跟张北辰跟韩当人站成一排。
他们看着两边各走出一人,精光着臂膀,行礼后开始击拳。
锤廷人势道极猛,出拳极快而精准,往往左拳打至中途右拳已经发出,这样两拳之中只能挡住一拳。
钱清叹道,“锤廷御卫果非仅凭蛮力···”
他们这边的人只能一步步后退,看样子十分狼狈;待他退至一侧时不知怎的停下身子,似乎要接下锤廷人毁灭的一拳。
只见那青年眼神一定,右手一抬竟抓住了后来的一只胳膊,而前手一拳已经因为打完而失了力道,他向后一拉、一道肘击打在了锤廷人脸上。
钱清默许地看了看那人,不料锤廷人接了这一拳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嘴角不要说血了,连淤痕都没有。
两人各自后退,再行礼。
韩当人道,“锤廷人所经受的磨砺,一般人是猜不到的。”
这时,张北辰建议,“我觉得,叫你的这些人选出来十位,跟我们这边十位一同较量,一个一个地看太浪费时间。”
韩当人点点头,一声令下,锤廷御卫的巨人中已走出十人!
张北辰看着自己这边的十人,说了声,“上!”
对方的十人开始行礼,不过他们这边的却没有!
他们已经快步上前扳住这些人的手腕或臂肘。
张北辰早就告诉过这些人,锤廷御卫的弱点。
喀拉一声脆响。
紧接着张北辰拔剑。
可身侧的韩当人早就注意到他那柄刀,比张北辰更快,手已握住张北辰的剑柄。
韩当人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光闪电样一闪!
又是一声脆响,眼见底下的人已经跟锤廷人打在一起,而钱清刚才早已看出韩当人的眼神不对,手指一点,蓄好火宗内力的一记火焰刀已经截断了韩当人的剑。
韩当人惊讶间已经被张北辰拿刀顶住脖子。
钱清看了看张北辰,道,“锤廷御卫,就交给你了!”
张北辰背对他,只感到校场上的冲天杀气,没有答话。
钱清已飘然出校场进子母天牢。
而钱清刚一落下墙角,面前的一幕震惊了他。
十位已安排给他的精干早已尸横子母天牢门前,另外还有三个黑笠蓑衣的人也死在他们身周。
钱清倒吸冷气,十指并拢,潜运火宗六焰刀的真气,眼睛也因内力滚滚流出而发着异样的神光。
体内的内息也经穴道流转激荡。
这时他头顶正上一人已携刃落下,他身后又有一短剑扑出。
看来敌人只擅偷袭,想必武功不高!
他头一抬,洞天扬指,火焰真气一点激出。
头顶那位蓑衣客胸膛已被凝聚的真气洞穿。
钱清扬指间再难抵挡身后那一剑,只得听声音侧身。
短剑正巧从他背脊边划过,他的衣服已经开裂。
接着钱清回力缘至掌面,烈风一掌。
身后那人未及躲避已被打断几根肋骨,肋骨折断入肺,极度痛楚,可他却没有哼一声。
钱清知道,再进子母天牢只能凶多吉少。
他挥刀斩锁,推开了天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