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里人惊回西山,出铜巷却遇佳音

  • 者们
  • 求为是非
  • 3902字
  • 2020-02-26 17:37:56

夜晚,看着茫茫石林,风朴也不禁阵阵寒战。

等到他在钱府园林又绕了很多圈最后不得不回来时,那些供下人们吃饭的木舍已经熄了烛火,他只听得见虫鸣,就像数月前从西山寺背着包袱跑出来一样。

至此,他短促的一生中打交道最多的还是要数渡人为业的和尚们,和尚们追寻大乘佛道,都以渡众生为终生责任,他们总关心着西山关的百姓,尽自己所能地为人带去些福祉,主持本人就很多次带着几个弟子到乡下接些无家可归的人到山上寄宿,而风朴并非那些人中一员,他是早就与西山寺结缘的。

若问风朴与西山寺主持的关系,他全部的眼界知识都源自老和尚,因此住持是他第一位老师。

每个人一生中的第一位老师都很重要,因为他或她将决定你这一生中对往后其他任何老师的认知。

就像当你第一次看到光时,如果你感到很温暖,那么往后你看到的其他光的最初都会回想起那种温存,而当你第一次看到光时被刺伤了眼睛,那么往后你是不敢看太阳的。

他自睁开眼就生活在寺中,饮食起居无一不由寺众负责,有次风朴问主持什么是父母,老人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告诉他,道,“父母是两个人,没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你,他们是同你联系最大的人。”

“那么你是我父母吗?”

“我不是,你我都没有见过他们,这父母的概念我虽能讲给你,可你虽听着,有个印象,却始终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其他人虽没你这道难题,但这也意味着你比他们的人生多一项意义。”

“可你不是叫人成佛吗为什么又准我做这些事?”

“我可没说过做了佛就不能做人。”

风朴很快就喘着粗气躺下了,他倚在洗碗房的一角睡着了。

风朴甚至做了个梦,梦里他沿着一模一样的小径往前跑,可始终觉得身后有个人在窥视他,他不由得发着抖,回头张望却一交踩空陷进水里,他打了个激灵却发现自己躺在西山寺的佛像前。

“老光头?”他一路学了很多不像样的方言,于是想唤住持过来。

他始终相信主持所讲的话,倘若心存恶念,就会在晚上碰见夜叉。不错,现在他在那大堂,晚上月色笼住两侧佛像们的脸,石像漆红如血,是夜叉们来捉他的时候了,不过也许夜叉会和无常们打起来,因为当恶人快要死时无常会来索命。

“你们都来吧,打起来才好,这样我死前还能看出好戏!”风朴朝着石像们说着。

可一会老和尚从正殿大佛的后面点着个灯笼进来了,他先探出个头,两叶白眉晃来晃去,像漂在海上的小舟排上排下,“你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风朴咧开嘴笑了,他眼泪都快出来啦!因为他没见过夜叉,其实仅依靠想象得来的事物往往比实物可怕许多:他以前害怕黑魆魆的鼹鼠,因为和尚们都怕这种东西,于是他也感觉很有趣地害怕着那东西,可当风朴真正看到鼹鼠长什么样时却失望极了。

可他从来没见过夜叉,那种带有猜测意味的神秘的超验所带来的疯狂感受令他心驰神往,他往往会想它长什么样想到发烧的地步,晚上他狠命地敲主持的禅房,“我睡不着!”于是主持把自己的铺让给他自己睡地上···现在风朴死死地盯着老和尚朝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大声道,“我再也不走啦!我不找父母啦!”

“你不找啦?你怎能不找,起来!”老和尚从一尊像后抽出一根笤帚往他脸上扫来扫去,风朴看向他脸,惊觉老和尚脸惨白凄然而笑着,

他根本不是和尚而是无常变的!

“佛爷老爷的我连戏都看不成吗!走!我陪你走,不就是地府吗,带我会会阎罗们,还有地藏菩萨,走,你怎不走啦?”风朴脸上发着热,白脸的索命鬼拿着旛往他脸上依然扫来扫去,风朴被尘一呛打了喷嚏趔趄了一下脑袋撞到一根柱子上。

现在他醒了,星夜弥漫,周围是黑色的石墙,墙上都是孔洞,是的,这次是现实了,他发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的是房前柳树的枝条,他浑身发痒,一挠发现浑身都被咬出了包,

“佛祖老爷的···”他骂道,钱府能将闲人拒之门外,可蚊虫鸟兽却能笑着进进出出。

在夜里风朴相当于失去了双眼,于是他仔细摩搓不同石阁的纹路,甚至伸进神龛里摸,现在他很冷静,可以说触摸到了禅意的那种静,接着他就跑到一架桥边,然后沿桥走个来回丈量需要走多少步,他俯身沾了沾身下的河水,感受其温度,然后跨过小桥往更深的园林去了。

次日那曾坐在风朴身边的大汉出来扫地,他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瞧,蓦地呆住了,他收起扫帚叉住腰立在柳树下往远方看,只见个双眼通红的蓝衣少年把脸贴在一面石墙上好像要穿过去一样。

那大汉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接着一个比他稍胖的汉子也过来扫地,“你在瞅啥?”胖汉子顺其目光一瞧,也呆住了;接着另一个矮矮的家丁过来了,他看那两个人站在那偷懒,于是心中生出股气,他丢下竹簸箕要拍他们的肩,“你们这······”他也呆住了;第四个人还没到跟前直接呆住了······

最后那个穿丝绸衣服的弓背管家也过来了,他大怒道,“你们,你们这帮······”他往人群挤过去。

“谁,谁带头的?”被他叫住的人愣了愣,道,“不是我,我看他在这看,于是也过来看了,”于是老管家揪住那人,那人直摇头,道,“也不是我,我是看的阿七在那踮着脚不知做甚,”于是阿七道,“也不是我······”

最后管家绕来绕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第一个站那的大汉,那大汉吃着馒头,左手夹根黄瓜,右手指着风朴,“你瞧,他快走出去了。”

“走出这铜巷,不可能!万返公造设的这铜巷阵普通人怎么跑得出去?”于是他顺过去一瞧,也呆住了。

极目望去,只见一个蓝点在石林中晃来晃去,只是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

一路上风朴骂道,“佛爷爷的······”他虽不再做梦了,可走到一半时还是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背后盯着,走到后来他听见有人在身边一座石楼的顶上咯咯地笑,“母鸡上树,挺有意思,可小爷有要紧事儿,管不了这么多啦,况且这石林子里要是有哪个女孩子,估计也长得像这石窗石墙一样,灰土脸坑坑洼洼······”

他没讲完便听得一声忿忿的“哼”,还未回过神一素衣女子就飘飘然落在面前。

他愣住了,却瞧见她白衣干干净净,眼波晶莹如水,嘴角泛着温暖善意的笑,虽然神态是气鼓鼓的,无疑她比他大那么几岁,可风朴看的怔住了。

甚至生发这么个念想,只要能这么久久地望着她,那么往后他不会瞧其他女人一眼的。

他被那种暖洋洋的气质罩住了。她站定,朝风朴嗔着,“你刚将讲···我像什么?”

风朴摇摇头,道,“我言差矣···你好看极啦!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

可他讲完,便绕开那姑娘,重又将脸贴住一面石墙上,听风刮过其镂雕的声音,接着要往右去,可那女子却比他更快,轻轻一纵便挡在他身前,竟见她面容恬甜,不自主地笑着,“你再讲一遍。”

风朴又望着她出了会神,最后道,“成成,你叫我说几遍都好,你漂亮,真漂亮,比瑶池仙女都漂亮!”他忖着,她这么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么?于是风朴又走,可她又截他,在他面前站定,开心地问,“真的吗,你真这么认为吗,那为何适才······”

“刚才不是我在讲话,现在才是,不过我的确这么认为。”他向后挪步,可少女却像黏住他般每每都能预测他身形然后抢先一步,如此轻松,显然颇具轻功。

“不是你在讲话却是谁?”

“是他!”风朴朝前一指,她讶然朝他所指瞧去,他趁机挪步,可依旧无果,于是他闷闷道,“好娘娘,你若对我好,就该移开条路,我是要出去的。”

那姑娘道,“倘我真的对你好,就更不应该让你走啦,这铜巷本是为了对付擅闯钱府的恶人所设,结构精妙复杂,是返爷爷观数日石理终顿悟设计出的,当中甚至包含艰深武学,每每你走岔一次,内息便会紊乱一分,最后真气尽数乱走以致内功全废,我是为了你好才这般提醒你。”她淡淡道,“你若不信,不妨捏捏左胁下至腰间疼不疼。”

风朴照做,然后摇了摇头,“不痛。”

那女孩惊道,“难不成,你已经走火了?不可能,倘使那样你怎还会清醒,难不成···你竟一点内功没有么?”

她惊讶于风朴能全凭一股韧劲就从铜巷中摸索那么远,足见其毅力之大。她朝风朴肩上一拍,只觉得风朴体内丝毫没有反震的内力朝外冲回,终于相信他丝毫不会武功,不由叹了一声。

“你叹什么,难道你在想我应当经脉错乱么?”

“没有,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认为?”那女孩忽而惊得讲不出话来。

“不成,你刚刚还坐在这石楼上笑,不是幸灾乐祸是什么,我不知道你家人是哪样的人,总之我若认识那么必定是要告你一状的。”

风朴说完继续走着,少女就继续跟着他,没想到她忽然掉了几滴泪,风朴愣住了,他仅损她一句,难不成这样她都瞧不出来?殊不知她固然瞧得出来,可毕竟人家这么讲了她,她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形象的。

“不是那样的,我怎会那么做呢,即便你的确内息走岔昏过去,难不成我不会救你?”

“那种情景从未发生过,对于未曾发生的事实你当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因为你绝不会为此挂账,哼,你不仅恶,而且还是个伪君···伪美人······”风朴终于拿捏到了她的弱处,不错,一旦他了解了这么一点,那么就没有理由不利用,这是小石子告诉他的,他朋友磕磕撞撞总结出的经验多多少少是宝贵的,风朴认为从他人处得来的经验虽不能全信,但可以相对讲倾向于相信。

那姑娘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他们就这么斗着嘴,接着风朴发现前方两边的园林好像缩小了。

小河渐渐消失,在没去形体前两岸的石砌阁楼围成了一圈,好像要把蓝天包裹进去一样,这个圈子缓缓收缩,最后像差互的犬牙一样合住了,在圈子合起的一边,他看到一扇石拱门,颜色与周围绝然不同,他问那姑娘自己是不是已经出了铜巷,她仍生着他的气。

“人一生气脸就会青一块紫一块,而且,眼角鼻梁嘴唇都会出现这石墙上一样的皱纹,一旦生气得久了就再也变不回来,我的一位朋友就是这样,现在她又老又丑,你在瞧瞧西山寺的那些和尚,一个比一个精神,有时候我倒觉得某些人长得还没一个和尚尼姑好看。”

那姑娘听了果然不生气了,或者说看起来很平静,“我知道你在气我,我就是不生气。”

“这才好嘛,你瞧,这样的你多美啊。”风朴叫她看身后的河水映照出的倒影,她却瞧着河水里的风朴,缓缓道,“我的确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