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中人尽皆知朱之臻没有政治作为的本事。
这也是为什么钱万返倒台后所执掌的户部没有被瓜分给朱之臻掌管而是暂时自行运行。海过隐实大帝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吏部原部长陈平的能力有目共睹,在他跟原来吏部的上司钱万返那都深受器重。
如今朱之臻暂管吏部,吏部闹得鸡犬不宁,陈平隐约表露不喜欢朱之臻的意思,后来便向海过隐实这边提交降职声明,声明书中有一条就是朱之臻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能拉拢好吏部众官员的,陈平拒绝受此人指挥。
海过隐实当然不能放走陈平,他俩折衷了一下意见,把原副部升为正部,陈平去当副部。
会试已经结束,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部门招收工作,海过隐实昨晚刚刚安排好在朝廷的面试工作,他跟现任的吏部部长杨恣瑞关系还没拉拢好,一起工作时常常陷入不必要的沉默。
后来他就安排朱之臻代替杨恣瑞,他们一起讨论怎么安排殿试。但朱之臻的思路始终不明不白,甚至能力还不如杨恣瑞,朱之臻也一直耷拉着脸求陛下原谅自己能力不足。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了。”海过隐实暗笑,当然宽容地安慰老御臣。
某天白一时他起了床,悄悄没有打扰到熟睡的妃子,便和衣到后花园为太子海平津摘花。
这是海过隐实一时兴起而养成的习惯,后来便成为了一种坚持。他摘的花有一种规律:总是紫罗兰、矮牵牛、金鱼草、丁香。
子母宫后花园中似乎有种魔力,那就是所有花都能聚在一个房间内和谐共处,有时候海过隐实牵起一朵花的花枝时,会想起现实中的人,结果就叹口气,他实在想把整个朝廷变得跟自家的后花园一样,人才济济,和谐共同为国家谋求福祉。
为此,海过隐实奋斗了二十年。
今早能感到朝露打湿了花园中的许多花,海过隐实就去花园深处找丁香花,今早他得给海平津房间前的花瓶里插一株丁香。
道路有些泥泞,海过隐实迈着步子,忽而看到两行脚印,他寻思是谁会在后花园停留,结果马上觉得又是哪个宫女甚至是妃子在此私会了。海过隐实立刻很苦恼,一言不发地往前面走。
结果他看到了丁香花丛前瑟瑟发抖的朱之臻。
朱之臻看见大惊的海过隐实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起初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海过隐实犹疑着迈过步子,因为他刚才已经认出两行脚印中有个女子的脚印,他甚至有个猜测。
当海过隐实过来到了朱之臻面前时,立时发觉朱之臻刚刚哭了一场,他便问,“之臻公为何会来花园?”
朱之臻不敢说话,一张白脸此时吓得更白了,他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好似挣扎着,回答道,“陛陛下,您没有看见其他人吧···”
海过隐实大怒,“之臻公,你在此私会他人,反倒好像很可怜么?”
“朱之臻岂能私会他人!我是受人胁迫着过来的,陛下,臣想告诉你一事,但是又受了威胁不能讲出来。”朱之臻眉头锁的更紧了,一边面容更见挣扎。
“你身为三公,还能受到什么人的胁迫?你讲吧,我听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海过隐实攥着拳头,看着朱之臻卑微的样子此时想给他一拳。
“实不相瞒,陛下,臣刚才···见的是端木皇后。”
“啊!”这时海过隐实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女子的脚印产生猜测,但没成想会是端木皇后。
他便问端木皇后为何要挟他,他开始搞不明白了,语气自然缓和。
“臣发现了一件事···倘若告诉陛下,陛下必然大怒,臣想将此事瞒过去,又不想端木皇后继续做下去,便私自去问询过端木皇后,不料端木皇后便要臣到这紧挨着她寝宫的花园与她会上一面,她···要臣不得声张,臣···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发现了什么事?”海过隐实垂下脸问,“我替你担保,你有皇帝的信任还有什么怕的,你讲便是。”
朱之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浑身发着抖,“臣,臣还是···”
海过隐实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看着朱之臻病怏怏的丑态自己暗自后悔,不是因为自己给了这一拳,亏他这么信任此人,觉得此人虽然懦夫但在朝廷没有些城府对皇帝来说是件好事,他怒气冲冲,“你不敢讲么,那我就去问她!”
“陛下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朱之臻忽而冷静地站起身,拍拍土,“因为实际上端木皇后没有什么坏心思,朱之臻是这么觉得的,只是方法上出了问题。”
朱之臻接着一反常态,身体挺直,双目射出闪电,“陛下未曾怀疑过为何整个子母宫只有两个子嗣么?”
“你什么意思?”海过隐实火气未消。
“陛下并非没有妃子,但只有端木皇后生下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陛下没有怀疑过么?”
“这···”海过隐实突然有些害怕。
“恕老臣直言罢。”朱之臻道,“老臣对陛下只有善心,绝无恶意。老臣自掌管吏部便私下调查了东宫,发觉东宫的饮食安全均由皇后负责。陛下,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不记得端木皇后负责过此事。”海过隐实低下头,“近缘她常自要求,要我不要那么辛劳,可以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交由她,而且皇后为皇帝料理事务是有先例的,我父亲他就——”
“陛下就从来不查验何事就委托出去么!”朱之臻此时打翻常态,露出一副不饶人的形象。
看着面前的朱之臻,海过隐实感到极度的陌生,面前此人,的确是那个善于谄媚倚老卖老的老御臣么?
“端木皇后负责东宫众妃子的饮食,这您不知道···那么事情就明了了,陛下,臣接下来要讲的就是端木皇后的所作所为:皇后为每一位妃嫔制定的食谱中都有两剂实际上不相容的药材,朱之臻本来没有察觉此事。”朱之臻道。
老御臣接着续道,“后来是为了给海河殿下送医书时不免翻看几眼才发觉,为何东宫食谱中有那么性冷的药材···结果再逐一考察食谱上的其他地方,发觉皇后为了让东宫妃嫔不怀上身孕,用上了避孕的药材。”
海过隐实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因此,只有皇后本人怀上了海家的子嗣:海河殿下、海平津殿下,以及海玥即朝沐公主。臣觉得皇后是出于对陛下绝对的爱慕与嫉妒,才生出此策,她可能实在太爱你了。”
海过隐实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接着他回头要走。
“陛下忘记了这支花。”朱之臻拉住他的袖子,一脸歉然,海过隐实无意识地抓住那只花。
他被花刺刺了一下,有些吃痛,忽而就泪流满面,“之臻公,我该怎么办?”
朱之臻没有微笑,决绝地讲,“您今早不必同皇后殿下用膳了,去找海河殿下他们,他们再不愿意跟您一同用膳也要坚决地要求,给朝沐公主说,让她劝劝哥哥们。”
“这是为了避开端木皇后。”朱之臻道,“我···我替您办这一切,用完膳后,您直接来朝堂,我会在天乾门遣散今早所有臣官,今天没有早朝。我会请人托端木皇后到朝堂一趟,说是陛下的请求,请她一起办些事。我们一起把这事弄明白。”
海过隐实此时巴不得不见皇后,只是念叨着,“你说,她是太爱我了么···是么···”
“的确如此,皇后不想任何其他人怀上你的子嗣,这可能···也是她不怎么自信的表现,觉得有天自己的地位被人会被人抢去,会受你冷落,大抵如此。”
海过隐实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会冷落了阿缘呢?”
他接着转过身看着朱之臻,“即便她那样做了,我也不会罚她太重的,你觉得呢之臻公?”
“这是您的事情。”朱之臻板正地讲。
海过隐实又叹口气,“就照你说的办吧···我去找海河他们吃饭。”
海河同父亲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海平津虽然表面上唯唯诺诺,但心底对父亲一直以来严加要求自己其实总是很抵触。
海过隐实看了看海河决绝而不说一句话的样子,忽而想示弱,就是想给海河说一句,“儿子,咱们不要再冷战了吧?”但是尊严要求他不说出口。
海河觉得父亲这么一来的确有些问题,但内心仍旧不想向父亲这边靠拢,他不想先说话,他也有尊严。
朝沐公主看着不说话的所有人,鹅蛋脸上的大眼闪闪发着亮,平时自己都是欢快地在哥哥们面前讲话,这时却怎么也找不出话头。
海过隐实夹起菜吃了一口,感到头晕目眩,过了一会他开始咳嗽。
终于他抵挡不住了,便问海河,“河儿,当归跟油菜子有什么功用么···”
“加上些其他药,似乎可避身孕。”海河缓缓道,一边第一次抬眼看着咳嗽的父亲。
海过隐实咳嗽的越发厉害了,他点点头,看着儿子们跟女儿说,“我···有些晕。”
蓦地,海过隐实大帝捂住胸口,咳出一滩血,接着便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