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平津立为新帝后,整个子母宫重新焕发出原有的生机。
老皇帝海过隐实辛勤了一生,也的确给他的家族留下了宝贵的财富,王朝虽暗流涌动,但也生机勃勃,迸发着生命力。
海平津似乎从他母亲那里继承了谨小慎微的习性,每天按照应有的规定从第二钟辰起早,他身边的妃子常常要被他喊起来,接着打着哈欠向海平津请安。
海平津生性随和,有时候他甚至会为女孩穿衣服。
他从早到晚忙忙碌碌,重新校正完由朱之臻负责整理并交由薛明阳复审的吏部奏章后要到后花园散散步。
他父亲常常很早起来到后花园散步,海平津恰恰相反,他要在晚上料理完一切事务后再到花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和海过隐实一样,他很爱养花、护花,他能叫出来许多本不知名的花儿的名字,甚至自己在闲暇之余独自整理了一个花鸟集。
他并不知道,这本书日后将成为天汉搞植物鉴定工作的人都要借读的书目,因为上面记录的花草品种实在繁多而且精确,其中海平津所凭借的高超的鉴别能力和总结能力都是从整理政务的日常工作中慢慢锻炼出来的,况且子母宫后花园就像是天汉绝无仅有的植物库,如果海平津没有完成这本鉴定集反倒奇怪了。
他的书法由慧妃教授,慧妃承自幽泉关陈氏,原本是当朝吏部的副部长陈平的小妹,年龄恰好跟海平津相仿。
陈慧小姐娴淑典雅,面色呈健康的淡麦色,她嘴唇很小巧,也许正因此她常常不说话,漆黑的头发摆成天汉高贵女子中典型的两环云髻,她的身材也似经历锤炼生出一股青春的律动美。
总之看到慧妃,海平津常常要脸红、心慌,这时她会像个姐姐一样歪歪脑袋看看海平津,她并不敢谮越自己的身份,但有时她的确在压抑自己心中的渴望,想要抱住海平津亲上一口。
和慧妃在一起时,海平津随时会感到燥热。
然而他母亲,如今已身为尊太后的端木近缘,却要慧妃帮助海平津练习书法。
如何练习呢,海平津当然不懂此中门道,而慧妃正利用这种他的无知开始接近他,她常常说海平津握笔的方式不正确,海平津忍耐着。
他的忍耐中既有对书法之枯燥乏味的,也有对慧妃那夺魄之魅力的,他只能流着汗任凭陈小姐握住他的手掌,他手心有汗水。
当他被陈慧姊姊的柔美的手握住时,他发觉慧妃的手心中也沁着汗水。
在宫廷正式选后前,海平津不想与任何一位妃嫔牵扯上暧昧的关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在选皇后的时候带有感情。
其实他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端木近缘也发觉,海平津去往一个小妃子住处的次数,比其他妃嫔要多得多。
她皱着眉头。
端木太后虽然身为太后,可她的年龄却未超过四十岁,照理说,青春本应还未离开她太远。
可每次端木近缘回到空荡荡的卧房,脱下衣服,照着镜子:她身材的曲线仍然动人,笑起来时露出的酒窝也仍能叫男人倾倒拜绝。她接下捆发的金丝玉绳,解下耳饰,墨瀑般的头发垂散在两肩。
她无情地盯着自己的胴体,包括眉眼,朱唇以及隐秘处,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是完美无暇的。
然而这具身体所要奉献给的人,她愿意为之奉献的人,如今已经死去了。
海过隐实大帝去世了,临死前他还想着自己的阿缘,可见他们的感情的确深沉。
但海过隐实至死都不知道,端木近缘对他的痴迷程度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自皇帝去世后,她整日不苟言笑,每天过着禁欲的生活,她唯一还拥有感情寄托的,就是她这亲生儿子海平津。
她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她盯着镜子中自己一丝不挂的躯体,面前这个享受皇太后待遇的人竟会是她!
她当然想起自己的家族,阳关端木家,她想起了已故的姐姐,她不由得叹息,她为着早逝的端木夏月感到深深的遗憾,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只不过是代替了姐姐成为了皇后罢了。
在白天,她会很好地辅佐海过隐实,几乎到达了贤明的地步,可到了晚上,她睡不着觉。
海过隐实知道皇后为何睡不着,她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其他的一个女孩退下这层高台,她有时会抓头发,痛苦地闭着眼睛。
这副模样只有海过隐实大帝见过,而海过隐实也依靠着自己慷慨的行为打消着端木近缘的焦虑。
“我之所以在白天这么帮你,拼命地帮你料理政务,用尽心思帮你打点一切,都是想让你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端木近缘讲。
她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能再帮助海过隐实了,那就是她价值消散的一刻。
“到了那时,我就自杀,你当然不用被我连累!”
“你为何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海过隐实帮她打理长发。
他不知道在阳关,在端木家发生的一切:一切均以价值为首。
可他的确是年轻时有次过了一趟阳关桥,看到端木近缘欢快地跑,露出一只美足才爱上她的,而之后他也一点不后悔,更加庆幸自己看了那一眼。
勾魂夺魄的端木近缘。
那时她根本未料到自己会被皇帝看上,所以有着无忧无虑的、轻飘飘的快乐。
皇后的责任令她感到身陷囹圄,简直就是对她的一次沉重的刑劫!
所以她很看重儿子的选后一关,要过这关,一定要经过她端木近缘的法眼。
那个海平津常常探访的默默无名的妃子是谁?后来她知道,此女有个美妙的名字。
戴曼殊。
她装作无事人般四处打量整个深院后宫,借此机会了解戴曼殊其人其性。
戴曼殊常常一个人在自己庭院的园子里喝茶,其他妃嫔要出游玩耍,要去上帝殿烧香,她却不跟这些女孩们去。
她脸色平和,并没有优雅气,但看起来却很近人,她看你时会露出恬静的微笑,苍白的脸庞周围有时甚至会笼罩一丝神圣。
端木近缘跟她的第一次约会正是在群妃穿着好夏装出发后,在戴曼殊院子的石桌前。
戴曼殊为她倒了杯茶,轻轻奉上,茶香四溢。
她一点都没有自卑气,眼中却似充满感激。
端木近缘看着戴曼殊单薄的身子及散发小鹿般温顺目光的水瞳,两缕墨发精心打理后垂下,而她那傲人的长发正自后垂过两胸的位置。
“妾诚感陛下之爱,能侍奉陛下,本就是妾一生之诉求。”戴曼殊缓缓道。
端木近缘抿了口茶,温度恰好。
她直奔了主题,“曼殊,你知不知道,平津他就要选后一事?”
她这么道来,在戴曼殊听来实在惊讶,她不明白为何太后会找她谈这种事情。
戴曼殊脸色绯红,有些忸怩,点点头。
“谁告诉你的?哦···当然是平津。”端木近缘道。
这位缘太后继而扬起脸,有些无情道,“选后一层,我并不想你参与。”
如果这时候你看戴曼殊的脸,会为她感到心生怜悯,因为她的脸立马从绯红刷为苍白!
“你跟平津关系很不错,我知道,但是···成为皇后,可不仅仅是要跟皇帝关系好才行。”端木太后道,实际上她年纪并不大,所以只能装出那种语重心长的样。
“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呢?”戴曼殊问道。
她脸上已经有些泪珠了。
这么脆弱的一个人,难道真的能堪此任?
端木太后知道,当上皇后一位,就好像有一千把刀子悬在你的头顶,你时时刻刻都感到恐慌,感到自己被所有觊觎这个尊位的人所监视,一有疏忽自己就有可能被群氓如山般推倒。
这种压力连端木近缘都感到无力、虚脱,这样一个脆弱的戴曼殊,岂能消受得住。
其实她想这么多,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将皇后的位置传给别人。
她和朱之臻,在暗中都将自己那一票,交给了陈慧妃,那个看起来充满欲望的、活泼机敏的妃子。
慧妃来自幽泉关陈家,而陈家的陈平跟朱之臻闹着别扭,在官场上不和,据说,陈平先前曾要辞职,连先皇海过隐实都拦不住,原因只是因为他讨厌后来的上司朱之臻。
朱之臻代替了吏部的原上司钱万返,但他拉拢不了陈平,而陈平则代表着几乎半个幽泉关的势力。
慧妃是陈平的妹妹。
可端木近缘太后为何要帮助朱之臻呢?莫非她有着什么把柄在朱之臻手中?
据说先帝的后宫中妃嫔都有着不孕的怪事,她们不孕,就不会为海过隐实诞下子嗣,这样一来只有端木近缘生下的孩子会成为正宗。
后宫嫔妃究竟为何得上这种病,这的确和端木近缘有关,而端木近缘也因为这一点被朱之臻利用,她不得不在一些事情上做出让步。
但选后一事,实在是她最后的底线,如果不是陈平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将慧妃选为皇后也是她的意思,她是绝对不会答应朱之臻的。
“仁太后顾我!”朱之臻微笑着迎着她。
“太后可知这么段历史,在先朝的留候王朝,其中第二位皇帝亲自废去了自己那太后,您知道为什么么?”
朱之臻问的随意,但端木近缘知道他的目的所在,他正是要威胁她。
所以对这么个善用阴谋诡计的老御臣,她时常感到不寒而栗。
现在她面对着衣衫单薄的戴曼殊,还有桌前热气腾腾的茶水,感到自己是个令人作呕的人。
“太后妈妈,”戴曼殊忽而来了这么一句话,“也许您不希望我出现在陛下身前,但至少,我有着自己选择的权力,我不怕消失的,我一定要拒绝您。”
“消失是什么意思?”端木近缘问道。
“就是待在幕后,这辈子都只能看着别人当上陛下的手臂皇后,也许放弃了这个机会我就不会死,但那样我后半辈子一定活得很不快乐。”戴曼殊淡淡道。
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地迎接住端木近缘。
“你以为,我来是要你打消参加选后的念头,否则你会被杀死?”端木近缘道。
“是。”
“不,我有许多方法···但杀人,绝对不会在我的考虑之中。”端木近缘道。
她不是已经通过一些方法,将一些嫔妃变得没有丝毫价值了么?忤逆她意思、威胁她地位的人,当然要受她的刑礼!
端木太后一向抵触自己母亲掌管阳关的手法,她视其为炼狱;
如今她自己却成为了炼狱,
而不自知。
戴曼殊神情平静,一言不发,这就是属于她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