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镇狂魔

愤怒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他们只能诅咒,喊叫,在无尽的深渊里咆哮!

——但丁

第十二节 强行征调

余美芬的家乡位于邻省H省偏远山区,距离J市有800多公里。

为了节省时间,局里特批给叶曦一辆越野吉普。两人先由高速公路行车六个多小时到达H省L市,再由L市向所属D县进发,到达D县还要再开50多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柳树镇。但这50多公里多是崎岖山路,几乎是一路颠簸的,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小镇的影子。

两人先到镇上派出所查了户籍,确实有余美芬这个人,户籍于1995年转出去后,便未再迁回。两人一合计,估计余美芬的户口和档案还存放在J市的人才交流中心。

原户籍显示,余美芬住在柳树镇辖区的金刚山村。金刚山村因金刚山得名,在小镇的北部,距离镇中心10公里左右,村子坐落在山的背后,没有公路,全是羊肠小道,只能徒步,一个来回要将近八个小时。山路艰险,且夜里有野兽出没,派出所方面建议他们在镇上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当地派出所安排一位40多岁姓刘的警官负责协助两人办案。刘警官在小旅馆为两人安排了住宿,又张罗来一些吃的,嘱咐他们吃完东西后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赶山路。

叶曦上午走前,已将工作布置妥当,命康小北调派人手24小时对冯文浩进行跟踪监视。康小北怕出闪失,干脆自己亲自上阵。

整个白天,冯文浩都窝在医院里没踏出半步,下班之后驱车载着母亲直接回到住处,看样子这哥们儿除了工作,便是宅在家里。

冯文浩母子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高档封闭社区里,出入口均有保安把守,还配有摄像监控系统。康小北找到保安值班人员,亮明身份,想要查看1月1日到4日的监控录像,可惜的是,该小区的录像资料只保存一个月,1月份的已经被覆盖掉。

康小北和保安打过招呼,将车停在冯文浩所住的单元楼前停车位。大概7点多钟,杜军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前来支援。他带来些吃的,两人吃完,轮换着睡会儿觉。

康小北让杜军先睡,他来盯上半夜,累了一天的杜军很快呼呼睡去,康小北便拿出手机和女朋友短信聊天。

康小北和夏晶晶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像他们这种刚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聊着短信,不觉已近午夜,康小北与夏晶晶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收线。

楼内各家的灯光早已熄灭,小区里一片宁静。发黄的路灯下,绿树掩映,流水淙淙,康小北心旷神怡,丝毫没有睡意,但转瞬,又顿觉失落——做警察的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小区的房子啊。

康小北正兀自惆怅,楼道里感应灯突然亮了,冯文浩的身影由门内闪出。

他穿着黑色夹克,双手插兜,紧缩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康小北正纳闷冯文浩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开车。冯文浩已经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康小北赶紧推醒杜军,发动车子追出小区。

午夜跟踪,视线开阔,不会跟丢,但也容易暴露,康小北始终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出租车后面。

一刻钟之后,出租车在新界口广场边停下。冯文浩下车,犹豫了一下,走进广场,在休憩木座椅上坐下。他看似悠闲地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看风景。

“大半夜的,他跑这儿坐着干吗?是要选择下手目标,还是在耍咱们?”杜军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康小北摇摇头,也一脸纳闷。

冯文浩坐了一会儿,抬腕看看表,终于站起身,溜溜达达地走出广场,向着对面的万大电影城走去。

走到万大电影城门口,他停下来,又看看表,此时电影城几扇大玻璃门突然打开,一股人潮从里面涌出。

“坏了,这小子准是发现咱们了,想要混到电影午夜场散场的人群当中甩掉咱们。”康小北嚷了一句,急忙推门下车,向人群跑去。跑出不远,又回头叮嘱随后跟上的杜军,“午夜场多为结伴观影的,要注意单个身影,还有,发现目标盯着就是了,不要打草惊蛇。”

两人分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大圈,冯文浩已然踪影全无。在广场边碰头,康小北下意识向南面瞥了一眼,只见冯文浩的身影在一家酒吧门前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康小北抿嘴笑了笑,讥诮道:“他妈的,到酒吧泡妞找小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看到他进酒吧了啊?”杜军循着康小北的视线问。

“嗯,行了,知道他在哪儿就成,咱就守株待兔吧。”

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冯文浩先前进去那家叫作“曼莉”的酒吧门口,冯文浩却一直没有出现。杜军有些沉不住气,说:“他认识你,你在车里坐着,我进去瞅瞅。”

康小北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杜军下车,使劲将头发向后捋了捋,梗着脖子晃进酒吧。

午夜刚过,酒吧里正是最疯狂的时刻,热辣的舞曲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用力晃着脑袋,一副很HIGH(兴奋)的模样。

杜军也摇头晃脑地转悠了一圈,但没看见冯文浩的影子。他有些急了,拨开身边人群冲进卫生间,麻利地推开所有大便间的门,仍然没发现冯文浩的身影。杜军意识到出了问题,从卫生间出来,一把拽住刚欲从身前经过的服务生,大声问酒吧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服务生朝卫生间旁边指了指,杜军看到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门,上面悬挂的绿色灯箱写着“安全出口”四个大字。

杜军冲过去,推开门。门外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影。他掏出手机,拨通康小北的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这小子从后门跑了!”

“等着!”康小北吼了一句撂下电话。

不大一会儿,康小北赶到酒吧后巷与杜军会合,虽然希望不大,但两人还是决定在周围仔细搜索一番。

J市是一座古城,近些年发展迅速,现代化时尚建筑和繁华商业区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但旧时遗迹并未就此磨灭,幽静弄巷、古旧院落、平房民居,仍然散布于高楼大厦背后。这酒吧一条街的背后,便有大量的民房、旧楼和小院出租。如果冯文浩此时已经隐蔽其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现身了。

康小北和杜军搜索未果,商量还是回到冯文浩居住的小区守着。凌晨4点左右,冯文浩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两人视线中,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显得神采奕奕,走路的腰板也比先前挺直许多。

权衡了一下,两人并未贸然上前质问,而是待冯文浩走进小区之后,发动车子追上他刚刚所乘的那辆出租车。

据司机说,冯文浩打车的地点在酒吧后的一个街口。这样看来,冯文浩可能在那些出租屋中有一个窝。康小北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冯文浩消失的两个多小时里究竟做了什么?难道天亮之后又会出现一具尸体吗?

清晨,6点刚过,刘警官开着所里的车载上韩印和叶曦来到山脚下。三人下车,开始向山上进发。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山间灰蒙蒙的,寒气很重。虽然听从刘警官劝说,两人穿上警用棉服,但仍觉阴冷异常。两人缩着身子,紧盯脚下崎岖的山路,跟随刘警官蹒跚前行。

行路一个多小时后,久疏运动的两人已是气喘吁吁,步伐也变得越发沉重。叶曦终归是女孩子,顶不住了,提议小憩片刻再走,韩印也举双手赞同。山路行走经验丰富的刘警官劝两人还是坚持一下,早间山里气温低,一坐下,身子凉了,容易感冒,而且很难再迈动步子,还说他们现在正处在运动极限状态,迈过这个坎,身子就会轻松起来。

在刘警官的鼓励下,两人咬牙坚持。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刘警官讲起金刚山的典故。

“据传,在远古时候,金刚山原是沧海一隅,波涛汹涌,巨浪滔天。周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来,龙王派一白龙来此地镇守,白龙到此地,前几年勤奋工作,及时行雨,此地便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可时间一久,他便居功自傲,成天睡觉,不思行雨,成了一条懒龙。几年下来,周围大旱,土地干裂,五谷不生,百姓深受懒龙之害。玉帝得知白龙行径,大为恼火,便从远处移来金刚台压住白龙,并在四周定下四根龙王桩,以此定住金刚台。金刚山山高势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期……”

刘警官绘声绘色的讲述,成功地让两人忘却了身子疲累,脚下轻快许多。大约两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山顶。

站在山顶,天空仿佛触手可及,蓝天白云下,层峦叠翠、绿树碧水,盛开的杜鹃花,红艳艳遍布山野。俯视半山间,一条条犹如长龙的绿色梯田,波澜起伏,错落有致。再往下看,隐约可见数十间黑瓦土砖民房,形态大小,如出一辙。

刘警官介绍说:金刚山村世代以种茶为生,那些绿色梯田是茶树田。现在是3月中旬,正值采摘春茶时节,估计村民都在田里忙着。还说,村里没有学校,只是个办学点,主要是给一、二年级的小娃上课,大一点儿的便都到山前上寄宿小学。他倒是在办学点见过一个年轻女老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韩印和叶曦要找的人。

身系任务,面对如此美景,两人也只驻足片刻,便继续赶路。

下山相对省力,不到一小时,三人已近身茶田,果然有大批村民在采茶。看起来村民和刘警官都很熟络,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和刘警官打招呼。

刘警官应着,走到一个包着白头巾、身材纤瘦的中年女人身前,问:“村长呢?”

那女人冲所长身后的韩印和叶曦打量几眼,说:“在村里给娃们上课咧。”

“村长上啥课,不是有一个女老师吗?”刘警官问。

“你说俺侄女美芬吧,她出村了。”女人说。

“余美芬出村了?什么时候?”韩印和叶曦忍不住齐声问。

女人又瞅了韩印和叶曦几眼,转头问刘警官:“这两个是?”

刘警官刚要回话,叶曦使了个眼色,抢着说:“我们是余美芬的大学同学,到附近出差,顺便过来看看她。她什么时候出的村?”

“去年国庆节之后走的,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俺这村子联系不方便,不知道美芬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女人脸上现出些忧色。

“她走时没说去哪儿吗?”叶曦又问。

“没。”女人摇摇头,旋即嘴里“啧啧”两声感叹道,“还是城里好,你看这姑娘生得多水灵,不像俺家美芬……”女人有些哽咽,“这么多年美芬过得太不容易了,她爹妈一直有病下不了田,她干着农活,还得管着村里十几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说成婆家。前年、去年她爹妈相继去世,治病和下葬花了不少钱,欠下好多饥荒。孩子没办法,这才决定出村挣钱,说是这几年写了一些书稿,拿出去卖了再回来。”

“她离开村子前,精神状况怎么样?”韩印问。

“不太好,经常恍恍惚惚的。”女人说。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眼,转头安慰女人几句,又冲刘警官使了个眼色:“既然美芬不在村里,那我们就不进村了,还是回去吧。”

虽然对余美芬可能不在村里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未见到目标人物,叶曦和韩印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此行还是有些收获的,证明了余美芬的精神状况堪忧,以及知晓了她出村的具体时间。余美芬出村后不久,碎尸案便在J市出现,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中存在着关联。

下午2点左右,刘警官载着二人回到镇上。韩印和叶曦到派出所取车,与所长以及刘警官道别后,便即刻返程。

一路高速行驶,在L市区内稍作停顿,给汽车加满油,吃了点儿东西,两人又继续赶路。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叶曦接到来自J市市局领导的电话,指示她立即将韩印送往T市,去协助当地警方侦破一起重大系列杀人案。叶曦对领导的指示很是不解,“1·4”碎尸案目前正处在胶着阶段,此时为何要将韩印拱手让给别的单位?更何况,韩印只是作为顾问身份协助J市办案的,市局有什么权力调派人家?即使真的要调派,那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叶曦的火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可还没等她发火,电话那头的局领导强调,这是“部里”的决定,她也只好压下火无奈地表示服从。

T市同属H省,与L市相邻。在这座城市南郊的一个叫作太平镇的小镇上,多年以来一直隐藏着一名连环杀手,迄今为止他已经制造了11起血案,造成重伤3人、致死8人的恶劣后果。鉴于案情特别重大,该案于近日被列为“部里”1号督办案件,部里特意委派一个由多名刑侦专家组成的顾问组,赶往太平镇指导当地专案组办案。由于该案凶手异常狡猾,在长达九年的作案当中,竟然未留下任何物证痕迹,案件中幸免遇害的被害人也无法提供凶手的相貌特征,这就意味着案件的侦破只能从凶手的行为特征上入手,所以部里希望能有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加入顾问组。但相关专家目前都正在执行部里委派的重要任务无法分身,部里只好把眼光放到地方,于是几日前在J市虐杀儿童案中表现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韩印,便进入部里有关领导的视线。

部里领导向J市方面了解韩印的情况,J市方面表示韩印来自北方一所警官学校,目前是应邀以顾问身份协助侦破一起杀人碎尸案。随后,部里领导了解到韩印已经对碎尸案做出了分析报告,并且帮助J市警方制定了一系列侦破策略,便提出暂时借调韩印一段时间。这显然有些强行征调的意味,J市方面虽有些不大情愿,但也只能表示同意放人。而且,他们认为针对韩印制定的一系列策略部署下去,依靠自身的能力也完全能够将案件侦破。

第十三节 死亡之径

接近傍晚,车子驶入太平镇,韩印和叶曦便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天才刚擦黑,马路上便鲜有村民的身影,倒是不时能看到大批警察和协警在路上执勤,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好像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正在小镇上弥漫着。

韩印通过当地派出所找到专案组驻地与顾问组会合,叶曦则连夜返回J市。

专案组为韩印安排了房间,将所有涉案资料提供给他,冀望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对凶手做出有效判断。

此案最早发生在2004年。当年3月2日零时,一名16岁少女在回家途中,被人用尖刀刺中后背,当场死亡。案发仅仅间隔5天,一名24岁女青年在下夜班回家途中,同样被人用刀刺中后背,总计4刀,所幸抢救及时,她成了系列杀人案三个幸存者之一。紧接着,同年4月22日和7月11日,又有两名女青年在深夜被同一把单刃刀杀害。前者29岁,腹部被捅两刀;后者23岁,背部有8处刀伤。

第5起案子发生在2005年12月27日深夜,一名30岁女工被凶手尾随,由背后连捅7刀身亡。此后凶手突然消失了,直至2010年5月6日晚凶手第6次作案,死者为31岁的女工。她的尸体被凶手抛弃在一拆迁废弃的锅炉房中,其下体裸露,腹部有数处刀伤,脸部有多道划痕,左侧乳房、右侧乳头被割掉,随意扔在地上……

时隔一年左右,也就是2011年5月31日深夜,凶手第7次作案。被害人为19岁女青年,其胸腹部和背部共中7刀身亡。同年11月15日晚,一名37岁的女工回家进门时,被尾随而来的凶犯连刺胸腹部数刀,当场死亡。

第9起、第10起、第11起案件,集中发生在2012年2月8日、2月12日、2月24日,被害人其中之一为25岁无业女青年,胸腹部有数处刀伤,当场死亡;另外两人为21岁和19岁的青年女工,她们都因抢救及时,幸运地存活下来。

11起案件,凶手目标多为容貌年轻、穿着艳丽的女性,手法干净利落,作案后迅速逃离,因此作案现场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唯一可以判断的是,凶手应该就生活在作案区域范围内,因为11起案件发生的区域未超出1公里。

太平镇为H省产煤重地,全省最大一家颇具历史的国营煤矿厂便建在案发区域不远。案发区域所居住的一部分为当地村民,一部分为该厂的职工和职工家属。在住总人数在3000名左右,男性为1800名左右,由于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深入调查,专案组只能有重点地进行排查。

自2004年年底,T市警方便针对该案组建了一个专案组。从凶手只以女性为目标,并从只伤、只杀、不抢、不奸这些案件特征上分析,专案组认为:其作案动机很可能是仇恨女性,或者因性功能不足而产生的变态释放性欲的行为。由此进一步分析,凶手童年有可能遭受过母亲的虐待或者背叛,或者有多次恋爱失败的经历,又或者婚姻遭受过挫折,家庭不正常,等等。另外还推测,凶手目前可能是单身,应该是单独居住,没有固定工作,很少与人交往……但专案组在具有这些特征的嫌疑人当中,并未发现凶手。

引起韩印注意的是,案件资料中还提到,凶手曾经给警方邮寄过三封信。第一封是在2006年年初,也就是距离他第5起作案后不久。由于当时社会上风传凶手极度仇恨女性,他在信中澄清道:事实上,我不仇恨任何女性,对于女性甚至是妓女,我都一直保持着一份尊重。也许那些女孩遇上我,或者我找上她们,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何要伤害她们。

第二封是在他2010年重新作案后不久,他在信中写道:几年前的那一刀,从此家禽变野兽。我深刻体会到,家禽变野兽易,野兽变家禽难!

第三封是在本年最后一次作案后,他在信中嚣张地写道:我是学生,警察是老师,我就是要出道题考考你们这些老师!

……

随着对案件细节的审阅,韩印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些影像,但他并不急于下判断,他想要实地勘查一下案发现场。

夜已经很深了,正是凶手通常作案的时间,这个时候去现场走访,也许可以跟凶手感同身受。韩印不想打扰专案组,决定到镇派出所找值班民警引路。

此时的派出所还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景象,据说是因为中午镇上有一名中年妇女失踪了,所以全所紧急加班,不过目前还未找到该妇女。韩印对所长说了请求,所长爽快地派了一名对案发现场特别熟悉的民警协助韩印。

案发区域为太平镇镇中心以南一个叫作吴家坡的地方,相对而言,该区域是整个镇子低收入者居住最为密集的区域,总面积有1.5平方公里左右,密布着几百间平房。房屋之间距离很近,形成狭窄的胡同。胡同有上百条之多,宽度只有两米左右,曲里拐弯,纵横交错,且大都没有路灯,夜晚便漆黑一片,非常易于凶手埋伏和躲藏。可以说,复杂的地形也是凶手作案屡屡得手又能够成功逃脱的原因之一。当然,他必定要非常熟悉当地的地形。

韩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两旁堆积如山的垃圾随处可见,住宅区内飘散着阵阵的腐臭味。在民警的引领下,韩印逐一走过所有案发现场,对于本年度最近发生的三起案发地,韩印观察得格外仔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戴着白手套,提着证物袋,用手电在现场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搜寻着,甚至连垃圾堆也不放过。这让陪同的民警很是不解,一直不住地询问韩印在找什么?韩印只是笑笑,并不搭腔。

终于在第9起案件的现场,他有所收获。案发现场是一个胡同口,对面是一棵大杨树。韩印在杨树背面的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好像被糨糊样的东西粘在一起。

见韩印捡起卫生纸,放到证物袋中,民警上来打趣:“这一晚上,你就在找这破纸啊?你要它干吗啊?”

韩印封住袋口,笑笑说:“现在没什么用,不过将来有可比对的DNA样本,也许就用得上了。”

“你是说,这纸上很可能沾的是凶手的唾液或者精液?”民警反应很快。韩印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还只是猜测。”

民警使劲盯着证物袋看了几眼,说:“你的视角倒蛮独特的,先前可没人找过这些东西。”

韩印再次笑了笑:“行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驻地,韩印将在现场采集到的卫生纸交给专案组。由于镇上没有能力检验DNA,专案组方面立刻安排人手,连夜将证物送到市局法医科进行检验。虽然目前没有可比对的样本,但如果能证实卫生纸上沾的确实是精液,则说明凶手很可能回到作案现场自慰过,那就意味着他的作案动机确与性压抑有关。

次日,在专案组的安排下,韩印见到最后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她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家中再疗养些时日,便能完全康复。

对于韩印的询问,虽然她非常配合,但所能提供的都是先前专案组已经掌握的信息。这不出乎韩印所料,他提出见见这位有幸存活的被害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他希望对她做一次“认知谈话”。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利用心理暗示引领被害人回到案发当时的场景,通过启发和描述让被害人回忆起曾经因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自动删减和隐藏的一些记忆片段。此种方法韩印曾经成功地运用过,并取得了良好的结果。

果然,由此方法,被害人回忆起,当时她闻到凶手身上有“很重的酒气”。

从被害人家中返回招待所,韩印接到通知,L市局法医科传回来的消息确认了手纸上沾的是精液,遗憾的是纸上的指纹遭到精液的破坏,无法完整提取。专案组方面对“精液”这一信息能否联系到凶手身上持谨慎态度,毕竟还有诸多可能性,但韩印不那样看——作案时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很可能重回作案现场自慰……凶手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第十四节 动机毁灭

数起作案中,凶手针对目标采取尾随、正面拦截以及错身回刺的方式,杀人工具锋利异常,杀人方式简单高效。这一方面体现出凶手可能从事过简单的机械类工作或者重体力工作;另外也可以看出凶手选择目标比较随机,只要是在深夜单独出行的女性,年轻漂亮或者身着艳丽的服饰,在合适的时机,就有可能成为凶手侵害的对象。

但是有一起案子例外,那就是凶手时隔五年再次行凶的第6起案子。在这起案子中,凶手完全颠覆了先前的作案方式,若不是凭借着刀伤创口的比对,很难将案子与前几起案子联系起来。凶手在作案中,不仅与被害人有过接触,而且还把其骗至或者劫持到废旧锅炉房内(死者不会一个人在深夜去那儿,周围没有拖拽的痕迹),并在杀死后做出进一步虐尸的举动。如果说凶手沉淀了五年的时间,他的思维更加成熟,欲望更加强烈了,这些疯狂的举动是可以解释的,但其随后的作案又恢复到最初的简单高效,就凸显出第6起案子的反常。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凶手为什么要毁她的容?为什么要羞辱她的性器官?为什么要剥夺她体现女性特征的乳房?一定是源于被害人的身份或者经历。显然凶手对她是有所了解的,那么他们之间很可能是相识的关系。

这起案子的被害人叫刘欣,遇害时年仅31岁,已婚,丈夫叫付小宁,案发时有非常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夫妻俩居住在吴家坡中段,刘欣死前在煤矿厂工作。案件卷宗中,对她没有更详尽的记载,韩印只好亲自到煤矿厂进行深入了解。

煤矿厂的一些工友对刘欣的评价是这样的:漂亮,妖艳,很风骚,很放荡,作风不检点,与厂里某些领导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扯不清楚的关系。但问起具体人选,他们又都说不上来,建议韩印找刘欣最好的朋友张楠问问。

韩印随后找到张楠。

张楠,30岁左右的样子,相貌普通,在厂里仪器室负责观测仪表工作。她告诉韩印:“刘欣没有厂里人传的那么不堪,她就是性格活泼,爱打扮,喜欢交朋友,喜欢唱歌跳舞什么的。”

“她没有情人吗?”韩印问。

“到底有没有我也不太清楚。”张楠摇摇头说,“我跟她出去玩过几回,大家在一起只是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

“她丈夫付小宁对她这样没意见吗?”韩印问。

“当然有。”张楠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刘欣也不在乎,他们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她嫌付小宁窝囊、没钱,付小宁嫌她不顾家整天出去疯。而且刘欣曾经跟我说过,准备和付小宁离婚,出事时,他们俩已经分居好长时间了。”

韩印接着问:“付小宁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家开了家小卖店。”张楠说。

辞别张楠,韩印来到吴家坡居民区,经过打听,很顺利地就找到付小宁开的小卖店。小卖店距离几个案发现场都挺近,这让韩印觉得更加有必要和他谈谈了。

如果单从动机上看,付小宁是具有杀人嫌疑的,不过专案组早年已经专门调查过他,并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韩印当然相信专案组的判断,他只是想从付小宁口中打探一下,刘欣是否真的有情人?尤其是与她居住地附近的男人,有没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韩印的问题对一个丈夫来说,当然是一种难堪。果然,付小宁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似的,情绪激动地表示:虽然他和刘欣的婚姻有很多问题,但刘欣在外面绝对没有情人。

从付小宁的情绪上看,他没有说谎。也许刘欣真的没有情人,也许付小宁一直被蒙在鼓里,总之这个男人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韩印只好告辞。

走到小卖店门口,韩印看见门边杵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玻璃货柜,里面摆着一些“性用品”,便扭头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卖这些东西,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小本生意。”付小宁情绪缓和了些,“架不住老丢东西。”

“怎么不报警?”韩印问。

“东西不贵,不值得你们跑一趟。再说就算报警了,派出所也懒得搭理。”付小宁说。

韩印抬手拉开门走出去,又随口一问:“都丢什么了?”

“嘿,就是些延时、延缓早泄的东西,每次丢的也不多。”付小宁跟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就几块钱的事,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没钱还老惦记着那种事。”

也许……他不是没钱,他是不想让自己心底里的欲望被别人窥探到,或者他担心别人认为他性事方面能力不足,遭到耻笑……这种着力隐藏以及高度自尊的行为特征,是不是与凶手的心态很接近呢?不知为什么,韩印心里突然隐隐有种感觉,觉得性用品的丢失,也许和太平镇一直隐藏着的杀手有关。

他止住脚步,转身回到小卖店内,说:“今儿这事我还真就管了。”说着话,他掏出手机挂到专案组,让专案组派一个技术人员过来提取一下指纹。

很快,技术人员赶来,在小货柜的玻璃上提取到十多个指纹。回到驻地,经过比对,剔除属于付小宁的,便只剩下四个未知嫌疑人的指纹。与先前专案组调查过并留下指纹档案的嫌疑人比对,没有发现匹配的。韩印让技术人员暂时将指纹存档,以待日后查用。

经过半个下午的调查,刘欣的情感状况还是很模糊,但可以明确的是,她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韩印考虑凶手进一步虐尸的行为,应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两人在生活中确实存在某种交集,虐尸是出于一种怨恨;再一个,也许在凶手眼里,漂亮风流的刘欣既让他蔑视,又对他造成一种吸引,而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得到这个女人,所以就要羞辱她、毁掉她。

也许,凶手所做的一切,都在于“毁灭”!

第十五节 墓穴残尸

下午4点,暴雨突至。

霹雳火闪,雷声震天,一道闪电从暗沉的天空中凌空劈下,击中距吴家坡住宅区域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棵大树。火花四溅,大树顷刻间变成一支燃烧的火把,好在雨越下越大,火势没有向周围蔓延,渐渐被浇灭了。

大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雨后,附近的居民争着上山看这奇异的景观。其实他们更关心的,是大树下那座废弃了几十年的墓穴。

传言,早年间整座山被本地一个有名的财主买下,之后他准备在山坡上修建一座家族墓穴。可是刚修到一半,战争打响了,财主带着家眷跑到南洋,墓穴便废弃下来。事实上,那里从来没有埋葬过任何东西,但是各种版本的传说甚嚣尘上,大抵都是有关宝藏的。但是多少年来,很多人甚至是盗墓的都在附近探过,根本没有宝物的影子。后来,废墓便成为附近孩童玩耍的地方,一些调皮的孩子在里面撒尿拉屎,搞得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尿臊味,里面更是臭气熏天。

刚刚闪电击中了废墓旁边的大树,被吴家坡的一些居民解读成“异象”,便认为那墓中必有古怪,说不定有异物显现。

废墓中确有“异物”出现,但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画面。

——他们看到一具没有四肢的女性躯干,躺在墓穴口。

韩印随专案组赶到现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无数只手电筒的光束集中在墓穴口的尸体上,肤白耀眼,血红炫目。纵使这些久经磨炼的精英刑警,也被眼前恐怖的场景深深地惊骇住了。

女死者身体赤裸,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四肢由根部被干净利落地截去,不知去向。脸皮如脱下面具般被整个剥掉,雪白的牙齿、赤红的肌肉、黑白相间的眼球,没有任何装饰地裸露着。胸腔一直到裆部被整个剖割开来,内脏、肚肠清晰可见。阴道部位肉绽皮裂,血肉模糊,已经被锐器捅烂了……

大雨冲刷掉一切属于凶手的证据,只能从尸斑上判断出尸体被挪动过,再综合尸体附近以及地势较矮的山石上残留的血迹,法医认为:这里非第一杀人现场,但却是分尸现场。死者脑袋旁边有一只紫色的挎包,里面塞着她的衣物以及证件。身份证显示,死者名叫米蓝,正是昨日中午失踪的妇女。

米蓝,今年40岁,与丈夫、女儿、婆婆一家四口居住在吴家坡东段。她是附近一家干洗店的洗衣工,每天中午下班后,都要赶回家给年迈的婆婆做午饭。她的家人以及周围邻居对她的评价非常好:温柔贤惠,脾气随和,懂得孝敬老人,尤其是容貌特别突出。她长相甜美,身材姣好,任何时候都打扮得大方得体,气质高贵出众。

很快,法医通过刀创伤口的比对,确认米蓝与吴家坡先前遇害的女孩是死于同一把单刃刀具下。这是韩印在现场第一眼看到米蓝遇害的惨状时就预料到的,凶手疯狂的行径,使他更加确信——凶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他无法拥有的事物。

像米蓝这样一个成熟漂亮的女性,几乎每天都在凶手的眼前晃来晃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可想而知,那美丽的身影、诱人的女人韵味,在他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于是,昨日中午,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打击,或者又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当米蓝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一时冲动,打破先前只在晚上作案的常规,铤而走险,在光天化日下将她劫持到家中。

他捆绑她,殴打她,侮辱她,用她腿上穿的丝袜勒死她。撕碎她美丽的容颜,剖割她白皙滑腻的身体,毁掉她神秘又让人无限遐想的下体,既然她无法属于自己,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她。

分析凶手的心路历程表明:他与死者米蓝是有机会经常照面的,他必然就存在于米蓝从单位到住处之间的路径上。韩印也相信,傍晚时分的凶案现场,那些围观的人群中必定有凶手的影子出现,下一次他一定会捕捉到他。

两小时后,韩印将一份详细的犯罪侧写报告交到专案组。

——年轻漂亮、热衷于打扮、衣着光鲜的女性,她们代表着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代表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希望,而这两点恰恰在凶手的生活中无法找到,他是一无是处的。他的思维与能力严重不均衡,他向往的生活与他现实的处境相去甚远,以至于他心底始终怀有很深的挫败感。随着挫败的反复,他自身无法承受之时,便会把怨恨本能地转嫁到他人和社会中去。当然从案件特征上看,作案中也伴随着凶手对性欲的宣泄。

凶手曾有过回到案发现场的自慰行为,说明暴力伤害女性会让他产生性快感,意味着正常性生活的方式并不能让他满足。那么这种倒错的性欲望,是怎样产生的呢?很直观地,我们就会朝性功能障碍方面去考虑,但是在这起案子中,韩印发现凶手有可能盗窃性用品,尤其是延时性用品的行为,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证明凶手性功能有问题的最好证据。其实恰恰相反,这证明凶手有性能力,而且他出现反复盗窃同一功效性用品的特征,说明这种东西对他有一定效果。他有可能只是性能力低下,但并不妨碍他正常的性生活。那么就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凶手变态倒错的性欲望是如何产生的呢?

解答这个问题,必须提到变态犯罪历史上两个赫赫有名的连环杀手:他们一个是在30年间,折磨杀死10名被害人的BTK(变态狂)杀手丹尼斯·雷德;另一个则是至少要对30多起强奸谋杀女性案件负责的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这两个人都生活在环境相对不错的家庭,没有被虐待、不堪的童年,能够组成正常的婚姻关系,有正常的性伙伴或者爱人,有非常良好的社会形象。他们针对女性变态残忍的犯罪行为,是因为只有掺杂暴力、折磨、凌辱、伤害器官的性行为,才能让他们感到高潮和满足。而追溯他们犯罪的根源,是来自童年和青春期时期开始接触的,夹杂着暴力行为的色情淫秽杂志和影像。

韩印认为,本案凶手形成倒错性欲的原因也是如此。在长期赋闲没有工作的情形下,观看暴力淫秽的色情杂志和影碟,成为他打发时间的方式,并渐渐沉溺于此。在条件和时机适合的情况下,韩印相信,凶手一定会更愿意像他的两位“前辈”那样,对被害人用尽残忍的手段,并在她们痛苦和死亡之时,通过自慰达到高潮。

综合以上信息可以看出:现实生活状况不佳或者境遇转变引发的高度焦虑,与一直压抑在心底无法宣泄的变态性欲,是促使凶手犯罪的主要根源。而“酒精”放大了他的欲望,增强了他的胆魄,更是大大削弱了他的自控能力,最终导致了他的首起作案。随后的人生中,毁灭一切美好的无法企及的事物,成为他释放压力的方法,并成为习惯。

同样,可能和他的两位“前辈”一样,凶手在生活中有着极具欺骗性的一面,这也是多年以来,专案组一直未将他作为重点排查对象的原因。所以韩印进一步指出:凶手从出生至今应该都生活在吴家坡地区,目前在20岁至40岁之间,与父母关系稳定,有从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婚姻。他从事过简单的机械或者基本的体力工作,不过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固定工作,否则他不会在晚上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更没有机会在白天作案,他家中存有大量淫秽杂志和影碟,有独立的空间和时间……

韩印要专案组在走访排查时,注意调查几个时间点:

凶手2004年开始作案,当年先后作案四起,是其系列杀人案中作案比较频繁的一年,随后2005年大幅减弱,只有一起,此后便偃旗息鼓。这一特征结合凶手的犯罪侧写,韩印认为:2004年到2005年间,凶手正经历着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转折,这个转折充满了诸多困难、妥协和不确定性,使他的焦虑达到顶点,进而开始作案。好在当这个转折真正发生时,给他的人生带来的是正能量,所以他停下杀人的脚步。从当时他给警方写的第一封信里也能看出,那个时期他在反省自己的行为。而且,我们分析那封信的潜台词,凶手可能想说的是: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有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家庭,我身边有女人,我很尊重她们,也很爱她们!由此韩印推测:2004和2005这两年间,凶手可能开始恋爱了,或者准备结婚,或者妻子怀孕正面临生产。

接着来看2010年,凶手在这一年第6次作案。那么,是什么让凶手时隔五年又变回了恶魔?是什么让他突然间将恶魔的残忍发挥得淋漓尽致呢?韩印认为,除去焦虑和性欲,还有深深的怨恨,这说明他和死者在生活中是有交集的。在这个时期,他第二次给警方写信,从简单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对于这次杀人他还是有些纠结的。他可能经历过一场躯体与灵魂的搏斗,但最终还是选择遵从住在灵魂深处那头恶魔的指令,他也意识到,此后很难再停止下来。

2012年,显然凶手的生活在这一年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杀人的时候不再有任何犹疑,而且欲望也空前地高涨。他给警方的第三封信中表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多年来一直摆布警方的成就感,他开始真正沉溺于“猫捉老鼠”的游戏。

……

由米蓝工作的洗衣店到她的住所大概有600米,道路两旁密布着近百户人家。警方连夜走访,询问案发时家中男主人的动向,也侧面了解一些男主人的信息,希望找到符合韩印侧写报告范畴中的嫌疑人。如果住户同意的话,警方还会简单观察一下房屋中的情况。

排查一直持续到凌晨,还未收到任何效果,最终出于扰民的考虑暂时终止。

第十六节 微笑杀手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专案组警员再次深入到吴家坡地区,继续排查任务。

此时的吴家坡,身着警装的身影频繁出现,一些平时有小偷小摸举动的、有无赖行为的,甚至连卖盗版光盘的,都自动从街道上消失了。他们规规矩矩地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乱溜达,生怕警方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把邪火撒到他们身上。可就是这样空前紧张的气氛,仍然无法震慑到胆大妄为的凶手。

警方排查的区域内,有一个小菜市场,通常是早晨5点开市,上午9点收市,当地人称之为早市。一个经营蔬菜的小贩,在收市之后欲将卖剩下的蔬菜装回小型农用车的尾厢中。当他掀起尾厢中的苫布时,发现下面有些白白的东西,他一下子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菜市场里便炸开了锅。

在附近排查的韩印和专案组其他警员,于几分钟后赶到现场。

他们看到一双人腿从膝盖部位被切割开来,与一双惨白的手臂并排整齐地摆放在农用车的尾厢中。不用问,这必属于被害人米蓝。

在等待法医到达现场的空隙,韩印悄悄把注意力转移到围观的人群身上。人群中有些是菜市场中经营蔬菜水果的小贩,而大多数是拎着菜篮到市场买菜的当地居民。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真是太惨了……”“这凶手够狠的……”“警察也太不中用了,查了好几年也没有个结果……”“你小声点儿,别让他们听见,回头再把你抓进去吃几天窝头……”

在这些群众的议论声中,韩印与专案组警员已经不动声色地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他们的照片。这是韩印先前特别叮嘱过的,他知道凶手现在一定特别愿意参与到警方的调查中来,眼前这些围观的群众,很可能有一个就是凶手。

随后法医和技术人员赶到,开始勘查现场。

半个多小时后勘查结束,人群开始散去,韩印和专案组警员也随着人流欲返回各自的岗位继续排查。可是刚走出不远,只听到大街上有人狂呼:“快看哪,前面出现一张人的脸皮!”

刚刚才平静些的人群,又开始追随着喊叫声而去,韩印和重案组警员也夹杂在其中。跑出100多米远,他们看到一棵大杨树的树枝上,果然挂着一张人的“脸皮”。脸皮上还能看出人脸的轮廓,只是眼部和嘴部都是空的,微风吹来,脸皮随着树枝轻轻晃动,令人毛骨悚然。

韩印示意身旁的警员,让他用手机拍下围观的人群……

凶手现在一定很满足,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成功把警方置于难堪境地。可是他不知道,他行动得越多,对韩印这种人来说越容易将他找出来。他自作聪明戏耍警方的行为,让排查的范围得以缩小。韩印判断,凶手就住在抛弃残肢和脸皮这两点一线的范围内。100多米,只有20多户人家,排查因此变得简单了。

实际走访,排除掉男主人有正常工作中午从不回家的,那么就只剩下九户人家。专案组一方面正面询问这九家住户的男主人,一方面组织警力对他们的社会关系和人生经历进行深入了解。

与此同时,韩印将在抛弃残肢与抛弃脸皮现场拍下的围观群众照片,从手机上复制到电脑中。仔细观察照片,一个手提菜篮的男子引起了韩印的注意。他在两个抛弃尸体残骸的现场都出现了,而且通过技术放大照片发现,在菜市场时,这个男人手里拎着的菜篮里是装着东西的,但在抛弃脸皮的现场,他手上的篮子是空的。韩印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男人就是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而他就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将尸体残骸抛掉的。韩印将这一信息汇报给专案组,随后专案组发现韩印锁定的嫌疑人恰好就在专案组重点排查的九户人家的范围内,于是转而集中警力对该男子进行全面调查。

次日,汇总信息,凶手终于浮出水面。

其实这个人由于住处与几个案发现场距离很近,专案组早几年曾对其进行过走访,但他未露出任何破绽,而且周围的邻居对他的评价甚高。说他为人平和,与邻居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是个顾家、爱老婆、爱女儿的好男人。正是这些表象,让专案组放弃了对他的深入挖掘,岂知正如韩印分析的那样,他是一个典型的“双面人”。

他叫赵超明,吴家坡本地人,住所距离所有案发现场不足0.8公里,且与最后一个被害人米蓝的住所只有200米左右的距离。他今年35岁,早年是煤矿工人,换了数个岗位均表现不良,于2002年下岗。此后一直无固定职业,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喝酒就是看影碟。近年来,他在自家院中搭建了一个简易房,承揽简单的生意,但由于多次出现错焊,致使客户流失严重,于2011年年底结束生意。

他父母也都是煤矿工人,家庭条件一般,居住条件很差。2004年准备结婚时,因为房子问题差点儿与女方家长翻脸,最后由于他父母的让步,搬到别处为他腾出房子。他和妻子遂在2005年成婚,次年年初女儿出生。

赵超明的爱人叫张楠,正是韩印曾经接触过的第6起案件被害人刘欣的好朋友。张楠的工作是两班倒,四天一个循环,正好符合凶手第9、第10、第11起案件的作案周期,也就是说,作案时间都是张楠上夜班的时间。专案组询问过张楠,她表示赵超明一直很反对她与刘欣走得过近,担心她被带坏,并且因为她经常跟刘欣出去交际,赵超明一度与她闹得很僵。另外,在专案组耐心地做工作后,张楠承认年初她与本厂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有过一段私情,并被丈夫发现了。

可以说,目前掌握的信息与韩印的侧写报告基本吻合。凶手初次作案是因为作结婚准备时面临诸多困难,让他产生了焦虑,于是开始密集作案;而随着女儿的出生,幼小的生命感化了凶手,让他暂时放下屠刀;时隔五年再次作案,是因为妻子与刘欣走得过近,并经常一同出去交际,他担心放荡的刘欣带坏妻子,所以带着满腔的怨恨杀死了她;本年度再次密集作案,是受到事业与家庭全部崩塌的刺激。

专案组与顾问组已基本认定:赵超明即历经9年,制造了12起案件,杀死9人、重伤3人的凶手。经过讨论,专案组决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将赵超明带到派出所讯问,同时积极做通张楠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对其住所进行彻底的搜查。

大概一小时之后,负责搜查的警员方面传回消息:在赵超明住处果然搜索到大量淫秽杂志和黄色暴力影碟,以及一些延时性用品和自慰时用的润滑液,同时搜索到数把刀具。遗憾的是,未发现其作案时使用的凶器,以及有关被害人的证据。

这意味着警方目前掌握的只是旁证,缺乏直接定罪的依据,而赵超明显然对警方早有防备,及时将凶器隐藏起来。此种情形下,专案组意识到恐怕很难让赵超明主动认罪,于是紧急与顾问组和韩印商讨对策,最终在韩印的建议下,决定采取一种前摄策略。

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赵超明给韩印最直接的印象就是“笑”。他面容干净,长相端正,眉毛、眼睛、嘴唇都是一副弯弯的月牙模样,开口说话时笑容就更深了。

一上来,韩印以征求的口气询问是否可以得到他的指纹以及DNA样本,也许是对自己行凶时未留下任何证据的自信,赵超明未加考虑便欣然应允了。

随后,很快,一份报告送到韩印手上。他看了眼报告,表情严肃地对赵超明说:“下面,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指纹和DNA的比对情况。”

“有什么可比对的,我没干过任何违法的事情,你们与什么样本比对呢?”赵超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好像很懂我们办案的套路。”韩印点点头,做出敬佩的表情。

“哦,我喜欢看法制频道的节目。”赵超明笑得更得意了。

韩印也笑了笑,将报告推到赵超明眼前:“这份指纹对比报告显示,你与盗窃付小宁小商店中的性用品有关,你能解释一下吗?”

赵超明的笑容猛然僵住了,飞快地转了转眼球,把报告推回到韩印面前,诚恳地说:“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大概就几十块钱的事,我回去就还给小宁。其实我主要是怕别人笑话,所以才‘拿了’,不是因为在乎钱。您看,这个事我和小宁私下解决行吗?”

“行吧,看你态度这么诚恳,我们就不追究了。”韩印装模作样地说,“怎么,你那方面不行?”

“不不不,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而已。”赵超明连忙摆手,紧着解释。

“那这个咱就不提了,来说说DNA吧。”韩印很确信他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张卫生纸上的精液,一定会与赵超明的样本吻合,他故意把出结果的时间提早了许多说,“再过几小时,DNA的比对结果也会出来,如果结果吻合的话,可能会对你不利。”

“吻合?和谁吻合?”赵超明诧异地问。

“想必吴家坡地区频发的杀人案你一定听说过。”韩印耐心地解释说,“我们曾在其中一起杀人案现场,发现了一团带有精液的卫生纸,现在正抓紧时间检验。如果与你的样本吻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去过案发现场,你可能就具有杀人的嫌疑。”

赵超明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诡计被拆穿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争辩道:“也许那张纸是有人在我家垃圾堆里偷的,然后扔到现场想嫁祸给我啊。”顿了顿,他露出一丝狡黠的浅笑,“就算我去现场自慰过,你们也不能因此说我杀了人,对吧?”

“嗯,说得对,看来法制节目你没白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韩印点点头,随即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赵超明显然未料到警方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一时间有些未反应过来。正在他愣神之际,韩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对了,有个事忘了跟你说。我们接到上面指令,将会把案件调查的所有细节在明天上午向新闻界通报。这样一来,你偷窃性用品以及在案发现场自慰的行为,就会出现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上,所以也许近段时间你会遭到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缺点,时间长了,大家就会淡忘的。好了,你回去吧!”

韩印突然结束谈话,不给赵超明任何说话的机会,夹着报告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

他太了解赵超明这种人了,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残忍,因为残忍会给人带来恐惧和威慑,他认为那是彰显他能力和力量的一面,他会被别人唾弃,但没人敢轻视他。而如果他心底里那些肮脏、龌龊、变态的性欲望被别人洞悉,他丑陋恶心的一面被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他将会遭到所有人的蔑视和耻笑,这样的结局对人生中本来就一无是处的赵超明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所以可以想象得到,赵超明听到韩印刚刚的那番话之后,他的心情会多么焦虑。接下来的这个夜晚,也许是他人生中最为煎熬、最为焦灼的时刻。

这就是韩印和专案组的策略,就是要刺激他,就是要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焦虑,就是要逼迫他寻求释放,从而在他行凶时将其现场抓获。

自赵超明离开派出所,专案组便派出一组人手对他进行监视,同时让他爱人张楠以加班为由留在单位。到了傍晚,大批警员陆续进入吴家坡地区,埋伏到赵超明住处四周。

赵超明住的平房坐北朝南,紧邻住宅区内一条主道,道路南边是一条干涸的沟渠,再往南便又是一排居民房。由于缺乏一定的规划,这条路的西向路段相对开阔,而往东则越走越窄,且交错的胡同较多。结合这一道路特点,再总结赵超明作过的12起案子,其中有9起都发生在他住处以东方向,包括东北方向和东南方向,专案组最终决定,将诱捕区域设置在赵超明住处以东0.5公里处。担任引诱任务的女警是专案组紧急由市特警队调派过来的,她是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擒拿格斗比赛的亚军,身手很是了得。为以防万一,韩印特别叮嘱专案组为她准备了一件避弹衣。

为了让这次诱捕行动做到万无一失,专案组制定了两套策略。如果赵超明从家里出来,行走的方向是朝向诱捕区域的,那么专案组就会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如果赵超明朝西向行走,或者拐进胡同,专案组就会选择主动出击,要么让女特警故意弄出声响吸引赵超明的注意,要么让她主动走进赵超明的活动范围。

当然,这次诱捕行动的成败,首先要建立在赵超明在韩印的刺激下,选择再次作案的基础上。如果赵超明识破韩印的计划,并未有所行动,那么接下来他就会更加警觉,并很有可能暂时罢手或者永远收手,而警方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被动地、无限期地与其耗下去,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杀人恶魔最终逍遥法外。所以这个夜晚,对韩印和专案组来说同样是难熬的。

吴家坡的夜晚,格外静谧。

时至今日,该地区居民已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踏出家门半步,这倒让警方少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当然出于谨慎考虑,警方在外围安排了数名警员,对有可能进入诱捕区域的当地居民进行拦截,目前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赵超明。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赵超明始终毫无动静,韩印和专案组方面十分着急。一直埋伏到午夜,专案组已经有人开始泄气了,这时赵超明终于出门了。

据附近监视点汇报,他走路有些摇晃,可能喝了不少酒,幸运的是,他行走的方向正是朝向诱捕区域的。

各监视点不断汇报着赵超明的动向,他始终沿着马路向东走,并没有拐进胡同。渐渐地,他距离抓捕区域越来越近了……300米……200米……100米……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指挥小组的视线中。

按照事先计划,女特警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赵超明方向慢慢走动。看着女特警与赵超明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韩印紧张得一颗心悬到了半空,他有些担心女特警应付不了“实战经验”丰富的赵超明,好在有避弹衣可以挡住刀锋。可是当一阵微风吹动女特警的外套时,他发现女特警里面根本没有穿避弹衣。一瞬间韩印的眼眶湿了,他知道那是女特警怕赵超明察觉到异样,发现她的身份,导致行动失败,才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20米……10米……5米……1米……错身……没有人完全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赵超明的身子突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嘶吼。等警员们从埋伏点冲出来的时候,女特警已经将赵超明死死压在身下,一把刀身长约二十厘米的单刃刀,在漆黑的夜晚中寒光凛凛地躺在地上。

众警员将赵超明铐住拖拽起来,女特警也被搀扶起来,此时大家才发现,她外套的下摆已经被划破,腹部清晰可见一道划痕,所幸刀口不深……

诱捕行动成功结束,专案组趁热打铁,连夜对赵超明进行审讯。

行凶当场被擒获,数起作案中使用的凶器被缴获,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在审讯人员强大的攻势下,赵超明对自己的多起杀人罪行供认不讳。但令在场警员愤怒的是,在交代作案细节时,赵超明脸上始终含着微笑,尤其当他描述自己是如何伤害被害人时,笑容更加灿烂了,甚至得意得手舞足蹈……

至此,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侦破部分基本结束,就结果来说是完满的,但回顾整个办案过程,极为艰辛。该案曾历经四任公安局长,专案组建立长达九年之久,先后有300多名警员参与侦破,全镇摸排近万人,重点嫌疑人调查超过千人,相关案件卷宗长达七万多页。在这样一组数据的背景下,此刻当案件告破之时,专案组所有警员相拥在一起放声落泪的场景,韩印便能够理解了。他也深深受到了鼓舞,具有这种坚持不懈的办案精神,没有案件是侦破不了的。

次日一早,由于心系“1·4”碎尸案,韩印便急着踏上了归程,T市方面特意派专车送他返回J市。一路上,他一直用手机上网,了解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媒体果然无所不能,有些媒体竟然不知从什么渠道打探到赵超明昨夜接受审问的情形。对于他在审问中一直保持笑容,丝毫未表现出悔意,媒体纷纷予以谴责。用词无非是“冷酷残忍、嗜血无情、人格扭曲”等,有的媒体因此给了他一个“微笑杀手”的封号。

其实韩印心里最清楚:赵超明和所有连环杀手一样,微笑是因为他们自卑!

第十七节 嫌疑作家

傍晚,韩印风尘仆仆地回到J市。

他给叶曦打电话,报了平安。叶曦表示目前案件还没有什么进展,让他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碰面再详细交流。

虽说在太平镇耽搁了几日非韩印本意,但他也觉得十分抱歉,所以顾不得舟车劳顿的疲乏,又到积案组抱回一些卷宗,带到招待所研究。

尹爱君入读古都大学仅三月余便遇害,班级同学和老师对她的印象是安静、内向、少言寡语。平日她只是来往于校区和宿舍之间,唯一的外界活动便是逛书店。据她同学说,在书店曾多次看到一个男人和尹爱君搭讪。而她的舍友也提供消息,尹爱君曾说过她在书店认识了一个作家,还送她一本诗集。但在她遇害之后,警方并未在宿舍里发现那本诗集。通过几个同学的描述,警方作了素描画像,很快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作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来自古都大学校内。

古都大学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办了一个作家班,至今断断续续已经办过十几届。这个作家班属于成人办学,班上的学生主要是一些文学爱好者,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作家想要混个本科文凭的。他们大多来自本地以及周边地区,年龄偏大,有一定经济基础,而且为了保持清静的创作环境,他们大都选择在学校周围单独租房居住。

当时学校里只有一个“94届作家班”,班上一个名叫许三皮的学生,便是在书店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那个男人。

许三皮,本地人,当年30岁,曾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诗歌和文章,他在青鸟路附近租住了一间有院落的平房。

警方很快控制了他,在进行审问的同时,对他的住处进行了细致搜查。

许三皮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杀人,也矢口否认送过尹爱君诗集,但警方偏偏在他家中搜到一本。经尹爱君舍友辨认,与其曾带回宿舍的诗集封面相同。面对证据,许三皮仍然百般狡辩,说诗集不是他买的,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他家中。警方又让他解释,为何在他家里未发现任何刀具。许三皮说他平日在学校食堂吃饭,家里不开火,所以未买过刀具。讯问房主,房子前后已经租出去好几拨了,他也想不起来有没有刀具在家。

除此之外,警方在房子和院落里未发现作案痕迹和死者血迹。但许三皮供词前后矛盾,有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租住地点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吻合,且缺乏不在场的人证,可谓嫌疑重大。让专案组未想到的是,正当他们准备对许三皮加大力度审讯的时候,却接到市局放人的命令。

此后,专案组只能在暗中监控许三皮的行踪,但未发现可疑之处。直到几个月后,许三皮远走美国。

案件卷宗中,关于许三皮的调查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放下手中的卷宗,韩印皱紧眉峰,眼神放空地呆坐了半天。为什么许三皮会突然被释放?是不是受到了某种阻力?他又为什么着急忙慌地跑到国外?这个许三皮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又出现在本市?会不会是“1·18”碎尸案的真凶?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系?

这是个值得追查的目标!

韩印收回视线,重落在卷宗上。该份卷宗明显比先前看的要陈旧不少,且皱褶明显,想必对“1·18”碎尸案一直无法割舍的付长林,一定多次翻阅过这份卷宗。

“对,明日一早找付长林详细了解一下这个许三皮,也许卷宗上没有记载的一些东西,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韩印睡前,做了这个决定。

早晨,在招待所大堂,韩印碰见蹲坑监视冯文浩一夜的康小北。两人一起到餐厅吃早餐,康小北顺便向他汇报了这几天对各嫌疑人的调查情况。

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韩印先前说过的这句话,在对几组嫌疑人进行跟踪调查后,果然发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黄传军离婚后,前妻改嫁。2011年,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竟又旧情复燃。据他前妻说,两人经常会趁其现任丈夫出差之际偷偷幽会,为避免被周围邻居撞见说闲话,一般都选择在酒店开房。元旦前夜到次日上午,她和黄传军一直待在一起。随后查阅酒店监控,证实了她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与黄传军夫妻俩纠缠不清的糊涂关系相比,刘湘明的问题更令人瞠目结舌。

刘湘明闪婚又闪离以及他一直未找女朋友,原因是他是一个同性恋。他几乎每天下班之后,都会与一些“圈内人”在酒吧等娱乐场所厮混。一位帅哥大方地承认,元旦假期期间,他与刘湘明一直腻歪在家里。

而王伟、薛敏夫妇二人的生活则比较正常。单位同事以及周围邻居对他们的关系,总体评价还是不错的。只是由于薛敏出身高干家庭,从小娇生惯养,身上难免有一些任性骄横的毛病。偶尔会不分场合,发点儿大小姐脾气让王伟难堪。好在王伟性格好,又能够包容她,两人家庭倒也相安无事。他们有一个8岁的儿子,因为读书的原因长年生活在爷爷奶奶家。元旦假期中,邻居未曾留意到两人的具体动向。但有邻居说,元旦假期后第一个工作日,也就是1月4日早晨,见到王伟驾车载薛敏上班,彼此还亲切地打过招呼,没发现有何异样。

就以上调查结果来看,这三组嫌疑人基本可以从案子中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当属冯文浩。

从冯文浩的活动情况分析,他可能确在酒吧后巷出租屋聚集的地方有个“窝”,这就意味着,他有独立的空间囚禁被害人以及分尸。他失踪的几小时里,可能是到出租屋中重温快感。但有一点令韩印很困惑,如果他觉察到警方的跟踪,为何还要执意前往呢?他究竟意欲何为?

韩印叮嘱康小北盯紧这个冯文浩,吩咐他派几个人手带上冯文浩的照片,到出租屋周围让居民辨认一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窝。

吃过早餐,二人分头行事。按照昨夜计划,韩印要找付长林了解许三皮的情况。没想到刚走到古楼分局门口,便恰巧碰见从楼内大步流星走出来的付长林。

付长林麻利地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韩印快步上前叫住他:“付队,等一下,有个情况想向您请教一下。”

付长林停住身子,扶着车门,不耐烦地说:“什么情况?”

“是关于许三皮的。”韩印说。

付长林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印一眼,冷冷地说:“他的情况,卷宗上写得很清楚,你自己看吧。”

“我觉得不是那么清楚吧,我想了解卷宗以外的真实情况。”韩印微笑一下说。

“卷宗以外?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付长林哼了哼鼻子,说完身子便钻进车里。

韩印晓得付长林对自己印象并不好,而许三皮事件若真的牵扯黑幕,他也不会轻易向他这个外人透露。当然,他也很清楚付长林最在意什么,如果想让他痛快地合作,怕是只能把话题往“1·18”碎尸案上引了。

想罢,韩印忙伸手扶住车门,急促地说:“付队,我知道您对许三皮在‘1·18’碎尸案中逃脱追查一直无法释怀。和您一样,我也认为他在‘1·18’碎尸案中有重大嫌疑,并且他当年与尹爱君有过近距离接触,即使他不是‘1·18’碎尸案的凶手,也很可能与‘1·4’碎尸案有关联。我们完全可以借着眼下的案子,再对他进行一番周密调查,从而揪住他的狐狸尾巴。前提是,您必须告诉我关于他更多的事实。”

付长林盯着韩印犹疑一阵,转头冲副驾驶座位努努嘴示意韩印上车。韩印忙不迭地绕过车头,坐进车里。

付长林点上一根烟,猛抽几口,侧着脸盯着韩印思索一会儿,开口说道:“你是想问,当年我们为什么会突然停止对许三皮的调查,对吗?”

“对。”韩印点头,“既然他嫌疑重大,为什么会轻易放过他?”

付长林剧烈地咳嗽一阵,脸上神情复杂,似乎有些酸楚,又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事情真相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年专案组组长被领导叫去开了个会,回来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放人。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通过暗中调查,发现许三皮竟有很深的背景。他有一个叔叔,当时是本市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负责人,与市里领导过往甚密,有不错的交情。他叔叔膝下无子女,对家族单传的许三皮很宠爱,我们暗地里分析,可能是他通过市里的某位领导向局里施压,逼迫放人。”

“这不是违纪的行为吗?局里也太没有原则了吧?”韩印问。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不过可以肯定,局里受到了某权力层的压力。”付长林咬咬嘴唇又说,“不过客观些说,专案组当时也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许三皮是凶手。屋里屋外都没有血迹,没发现作案工具,在他住处找到的那本诗集上竟也未发现任何指纹,估计是被人仔细地擦拭过。”

“由此看来放人虽略显仓促,但也有足够理由。”韩印说。

“可以这样说。”付长林淡淡地说。

“那您为何至今还耿耿于怀呢?”韩印见付长林面露诧异,笑笑说,“我见那份卷宗已经被翻烂了,想必您一定时常取出翻阅。”

付长林也难得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对韩印展露笑容,笑容中带着丝赏识,带着肯定的语气说:“你很敏锐,分析得很对,这么多年我心里确实从未放弃对许三皮的怀疑。如果他心怀坦荡,用得着通过关系脱身吗?更为可疑的是,几个月后文凭到手,许三皮便在叔叔的关照下火急火燎地出国了,实在有避风头之嫌。”付长林叹息一声接着说,“只可惜当年咱们的法证检验技术还很落后,若是放到现在,一定会在那间小院里发现血迹的。”

“那间小院还在吗?”韩印问。

“早拆了,盖成宾馆了。”付长林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你猜怎么着?宾馆的投资人就是许三皮的叔叔。”

“这还真有些问题。”韩印点点头,顿了顿,问道,“许三皮出国之后的情况怎么样?我想,您一定不会不知道吧?”

付长林再次笑了笑,说:“看来我真的有些低估你了,你很懂得循循善诱,是个做预审的好材料。”

韩印附和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审问您的意思啊!”

付长林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即正色道:“我通过一些调查得知,许三皮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没继续上学,也不工作,整日游手好闲,经济来源主要靠叔叔汇款,结了一次婚,不长时间便离了,后来终于熬不住,于2007年黯然回到本市。”

“这么说,他现在在本市?”韩印插话问。

“对。”付长林说,“从他回来,我一直注意搜集他的动向。这小子倒也老实,可能是经过国外生活的历练,人变得踏实了些,潜心写了几本小说,还混进了市作协。不过,那几本书没给他带来什么名气,倒是靠着叔叔的财力和面子一直出没于所谓的上流社会。你等一下……”付长林说着话,突然打开车门下车,在后备厢里捣鼓一阵,手里拿着一本书又坐回车里。他将书递给韩印说,“这是他回来之后出版的第一本书,不知道出于什么意图,内容中有很多影射尹爱君碎尸案的情节。我反复看过多遍,没发现什么破绽。你是专家,带回去研究研究吧!”

韩印接过书,薄薄的一本,封面很简单,灰暗的色调,没有图片,只有书名和作者署名,书名为《礼物》。

正打量着书,听见付长林轻咳一声,韩印抬起头,付长林便一副恳切的表情,说:“我明白,你和小叶主旨是要解决‘1·4’碎尸案,但如果你真的发现了‘1·18’碎尸案的突破口,能否通知我一下?”

韩印迎着付长林热切的目光,点点头说:“您放心,我知道那案子在您心中的分量,有消息我愿意和您分享。”

韩印斟酌了一下,便把余美芬的情况以及自己对她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付长林十分振奋,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末了沉静下来,又对韩印说:“对了,我得到消息,许三皮最近又出了一本书,今天下午两点会在新华书店大堂搞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本来我想去摸摸底,现在看来,这个任务你去正合适,你的观察一定比我更敏锐……”话说到最后,付长林的言语中已尽显对韩印的信任。

也许是被付长林的诚意感动,临别前,韩印又帮他解除了埋在心中十几年的一个疑问——尹爱君究竟是何时遇害的?韩印也是受虐童案的启发,王莉和王虹失踪后都有被捆绑的经历,她们一个活过了24小时,一个迎来了解救的机会,而尹爱君的手腕以及脚腕并未发现捆绑痕迹,意味着她遭到强奸后即被杀死。

与付长林分手后,韩印盯着手中的书,心里盘算着距离下午两点还有四五个小时,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读读这本《礼物》,准备充分了,再与许三皮过招儿会更稳妥。

回到招待所,潜心研读,略过中饭,一直到叶曦打来电话,韩印才从书中的情景中缓过神来。

不大一会儿,叶曦来到招待所,韩印将自己早上和付长林碰面的情形说给她听。叶曦拿起书打量一会儿,问:“这书分析得怎么样,有发现吗?”

“文笔不错,文风貌似某红极一时的作家,内容上没什么特别,影射尹爱君的描写与她本人的真实情况风马牛不相及。作者对人物的设定符合他自身的交际圈,相比较初入高校的外地学生要成熟很多。关键是书中未有‘隐形证据’出现,作者所涉及的案情与公众知道的一样,而且有的地方因此还显示出一些牵强……”

韩印还未说完,叶曦俏皮地抢着说:“但是,一定还有‘但是’对吗?”

韩印“呵呵”笑了两声,从叶曦手中拿过书,翻到封面勒口,指着作者简介说:“但是这里有些问题。许三皮是古都大学作家班94届本科毕业生,按道理,这份作者简介中应该提到这一经历,而实际上被忽略掉了。我不知道这是编辑犯的错误,还是许三皮有意识要隐去的,从而撇清和尹爱君碎尸案的关系。”

“我现在真的糊涂了,依你的分析,此人若是在‘1·18’碎尸案中有作案嫌疑,那么他就不会是‘1·4’碎尸案的凶手。可是我们又不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也不能随便排除他在‘1·4’碎尸案中的嫌疑,总之都得查。”叶曦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看来两起案子必定要混淆在一起查了,真不知道这样是有利,还是在浪费时间。”

韩印笑着说道:“你这是对我有些不信任喽?”

“不。”叶曦也笑着解释,“不单单是你,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楚,咱们到底是在查哪件案子。”

“那就索性一起办了,若是都查出真相,那可是奇功一件啊!”韩印继续玩笑。

“我还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我现在就是盼着赶紧把‘1·4’碎尸案凶手抓到,千万别再出现被害人了。”叶曦一副怅然的表情说。

“是啊!”韩印表情严肃起来,“凶手继续作案是早晚的事,我们一定要争取在他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嗯,有你协助,我有这个信心。”叶曦目光坚定地望向韩印,随后抬腕看看时间说,“现在快两点了,我陪你去会会这个许三皮吧。”

新华书店。

韩印和叶曦赶到时,发布会已经开始。场面还算隆重,J市的各大媒体都有记者出席。不过,这恐怕和许三皮本人的号召力无关,大多数媒体是冲着他广告大客户的叔叔的面子而来的。

发布会现场,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一个剃着锃光瓦亮的光头、身材高大、脸盘超大、戴着一副黑色大框眼镜的男人。他手持麦克风正像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新书的创作历程,想必这个人就是许三皮了。

韩印和叶曦在四周随意转了转,等待发布会结束。

为了配合宣传,书店将许三皮的新书以及先前出版过的几本小说,统一摆放在售书区显眼位置上。韩印逐本翻看一番,发现所有的作者简历中都未提到他就读古都大学的经历,也许是古都大学那一段的生活,给许三皮留下的印象并不美好,所以他并不愿意提及。

好容易挨到新闻发布会结束,叶曦和韩印第一时间在后台堵住正欲离开的许三皮。叶曦亮出警官证,许三皮挂着一脸轻佻的笑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油腔滑调地说:“美女警官你找错人了吧?本人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整天奋笔疾书,为祖国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可没时间犯错误啊!”

“辛苦了,我代表祖国人民感谢你。”叶曦冷笑一声,顺着许三皮的口气说,“能否告知祖国人民,元旦假期那几天,你都是在哪儿添砖加瓦的?”

“为什么问这个?”许三皮看似很诧异。

“年初发生的碎尸案听说了吗?”韩印盯着许三皮问。

“听说了啊!”许三皮仍是一脸茫然,“那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也没说和你有关系,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叶曦答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例行调查也不该扯上我吧?”许三皮面露不快,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办案是有纪律的,案件细节实在不方便透露,所以麻烦你还是配合我们一下。”场面有些僵,叶曦娇媚地笑了笑,缓和语气说道。

叶曦的笑容足以融化积雪,连韩印这种心性淡漠之人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何况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许三皮。叶曦突然转变了态度,让他很是受用,面色即刻明媚起来,略微回忆了一下说:“元旦前夜那晚,我和几个朋友在饭店喝酒,一气儿闹腾到下半夜,后来我喝多了,还是朋友送我回的家。第二天中午起来,浑身不舒服,头疼得厉害,还一个劲儿地吐,上医院一查,说是酒精中毒,住了一星期医院。”

“医院是我家附近的医大附属二院,当晚喝酒的朋友都有……”未等叶曦再发问,许三皮讨好似的主动提及了医院的名字,以及当晚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叶曦掏出记录本记下许三皮朋友的信息,冲他笑笑以示谢意。许三皮有点儿蹬鼻子上脸,带着一副亲昵的口气,调侃道:“不带这样的啊,总不能咱这城市出碎尸案都和我有关系吧?不过,若是因此能多见几次您这样漂亮的警花,我倒是十分乐意。”

“既然你主动提及碎尸案,那咱们就聊聊尹爱君吧。”韩印适时接下话来。

许三皮撇撇嘴,貌似对自己的失言颇感懊悔,局促地移动了下脚步,支吾着说:“那案子有啥可说的?该说的当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真的和我没关系。”

“既然你是清白的,不妨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可以吗?”韩印说。

“好吧,你问吧。”许三皮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和尹爱君是怎么认识的?”韩印问。

“其实我和她也没有多熟,只是在书店见过几回,都是古都大学的学生,遇到了就随便聊几句。”

“那本诗集既然不是你送的,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这个我说不清楚。”许三皮一脸无辜状,但眼睛里隐约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顿了顿,接着又说,“我这人好交朋友,当年整天都有一大帮子人在我那儿聚会,进进出出的,没准儿是谁落在我那儿的。”

韩印点点头,陷入短暂的沉默——许三皮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诗集的出现”是有人对他栽赃陷害,可他并不直言。这种突然而来的谨慎,意味着他确实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必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某个人选。好吧,倒要看看他会交出一个什么样的人选,韩印干脆点破他的意图,问:“你觉得是谁想陷害你?”

“这个,这个,不大好说,我也是瞎琢磨,说得不一定对。”许三皮装模作样推辞两句,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觉得可能会是‘马文涛’。他当年在青鸟路附近开了一家书店,业余时间也会搞些文学创作。我俩当时处得不错,经常在一起交流,彼此也时常串门,我在他的书店里碰见过尹爱君很多次。”

“这么说,他和尹爱君也很熟?”韩印问。

“对,尹爱君每次去,马文涛都特别殷勤,准是想打人家女孩的主意。”许三皮咬着牙恨恨地说,“我估摸着就是这小子送了尹爱君一本诗集,把人家祸害了,又跑到人家宿舍把诗集偷出来,扔到我那儿想嫁祸给我。”

“这些话,当年你为何未对专案组说过?”韩印问。

许三皮挠挠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当年你们警察认准了人是我杀的,昼夜对我审讯,我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再说,那时候我也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就是这几年没事的时候,偶尔想到当年的案子,自己分析,有可能是被那小子陷害了。”

“你和马文涛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没了,出国之后就没再见过面。”

“除他之外,当年在你周围,还有谁你觉得有可疑之处?”

“这我就不能乱说了。”许三皮摊摊手,转向叶曦,殷勤地说,“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在东豪大酒店,我叔叔帮我搞了个新书庆祝酒会,一些当年在古都大学周边结交的好朋友也会出席。您二位若是愿意赏光,可以自己试探一下他们,省得你们东奔西走了。怎么样,能赏光吗?”

许三皮说出这番话,韩印差点儿笑出声,心想这孙子泡妞还真有一套,想讨好叶曦,这种理由也能想得出来。

叶曦见韩印用揶揄的眼神瞅着她,便也有心逗逗许三皮,妩媚笑着,娇声道:“你不怕我们搅了你的酒会?”

“不怕,不怕。”见叶曦冲自己撒娇,许三皮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应道,“只要能见到你,比什么都重要啊!”

“你动机不纯呢,我得好好想想。”叶曦眨着眼睛说。

“放心,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你们。”许三皮急赤白脸地辩解。

“嘻嘻,那帮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许三皮被叶曦一通挑逗,有点儿找不到北了,言语更加轻佻起来:“好吧,我承认,你很漂亮,我想泡你。”

叶曦冷笑一声,冲韩印使个眼色。两人即刻转身,未有任何交代,扔下花痴一般的许三皮,悠然离去。

许三皮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傻呵呵地冲两人背影喊了一嗓子:“东豪大酒店,二楼宴会厅,7点开席,最好穿正式一些啊……”

韩印和叶曦并不回应,忍着笑一直走出书店。

坐进车里。

韩印调侃叶曦道:“怎么样,人家这可是赤裸裸地要追你啊!”

“得了吧!这种以无耻作率真的浮夸子弟我才不稀罕!还作家呢,我看就一臭流氓,见到个女人就跟花痴似的。”叶曦一脸的不屑,“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许三皮有疑点吗?”

韩印正色道:“他既然敢说元旦假期住在医院,又说出几个能为他证明的朋友,估计应该和‘1·4’碎尸案没牵连,当然还需去医院核实一下。不过,当我提到尹爱君时,许三皮明显紧张了,虽然身子还是正对着咱们,但‘右脚不经意地转向外侧’,这是一个下意识对话题回避、想要逃离的表现。”

“这么说,他确实与尹爱君碎尸案有关?”

“还不好说,不过这小子的确有些古怪,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抛出一个嫌疑人来,不知是什么用意?”

“也许他被你问急了,随便说出一个人选,或者心虚,想借此分散咱们对他的注意力,又或者那个马文涛确有可疑。”叶曦随口说出几种可能性,顿了一下,兴奋地说,“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马文涛就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是不是?”

韩印不置可否,也未如叶曦一般兴奋。这许三皮都四十五六岁的人了,说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不靠谱的模样。他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得不令人存疑。还有,为什么当年在将陷牢狱之灾时,他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而自己与叶曦短短的几句问话,就让他说出了那个名字?韩印才不会相信他的那番托词,“挠头”的举动明显是在说谎。

韩印沉吟一阵,说:“马文涛经营的书店在青鸟路附近,想必当年一定接受过警方的排查,估计卷宗里会有他的记录,待会儿你送我到积案组,我找下卷宗研究研究。另外,你找人调查一下马文涛现在的信息。”

“行。马文涛的事,我亲自去办,若是能先解决了‘1·18’碎尸案,那也算有个交代。”叶曦说。

回到分局,韩印下车之前,叶曦突然想起许三皮的邀请,询问韩印去是不去。

“酒会那种场合乱哄哄的怎么查案?”韩印知道许三皮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为找个亲近叶曦的机会,随口编了个理由,便笑说,“人家的邀请可是冲着你的,我去不去可有可无。”

叶曦使劲吸了吸鼻子,笑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有人吃醋了吗?”

叶曦如此说,韩印反倒不好意思了,过了一会儿说:“那就去吧,也许人家是诚心要帮咱们一把,如若不然,也可以借机深入了解一下他。”

决定好要赴宴,叶曦和韩印约定了晚上碰面的时间,便各自忙去。

韩印来到积案组,果然找到了马文涛的调查记录。

马文涛,当年28岁,本省Z市人,案发时于古楼区青鸟路144号经营“文涛书屋”。由于其书店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相近,故被专案组详细调查。马文涛承认尹爱君曾去过书店租书,但否认她失踪当日光顾过。“文涛书屋”是一栋街边门头房,共有两层,一层用于经营,二层为居住区域,是马文涛在两年前租下的。警方随后对整个书店进行了仔细勘查,未发现命案痕迹,遂排除马文涛的嫌疑。

虽然韩印未正式提过“1·18碎尸案凶手的画像报告”,但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生成一份。手上的这份卷宗中对马文涛的记录非常简短,可已有多处符合他心中的那份报告。其一,年龄符合;其二,籍贯位于古江以北城市;其三,是与尹爱君相识之人;其四,有独立的空间;其五,初始接触地即凶手的工作地点;其六,上班时间可自由掌控……

信息交叉对比,马文涛确有嫌疑,且嫌疑重大,韩印不禁开始认可许三皮证词的真实性,心下也大为振奋——好吧,开足马力,在攻克“1·18”碎尸案的同时,不放松对“1·4”碎尸案的调查,争取一并解决掉!

第十八节 宿舍血字

傍晚6点半,按照和叶曦约定的时间,韩印准时候在招待所门口。

从作家名气上说,许三皮恐怕只能用默默无闻来形容了。当然,一个作家的号召力,一本书的畅销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写作能力,你开个新闻发布会,高调炒作一把,无可厚非。可书还没怎么卖,就像煞有介事地搞什么庆功宴,多半属于虚荣心作祟。还要求西装礼服出席,暴发户习性尽显,很是让韩印反感。话虽如此,还是不能失了礼数,韩印从行李中取出西装,让招待所服务员帮着熨烫平整。此时,他一身深色修身西装,内衬浅色蓝格衬衫,斯文儒雅的气质中便又多了份清爽帅气。

等了大概两分钟,叶曦的车子停到韩印身前。

坐进车里,韩印只觉眼前光彩照人。叶曦妆容比平日稍艳,一身银色触膝小礼服,乳沟若隐若现,肉色丝袜搭配与礼服同色系高跟鞋。雍容俏丽,完美好身材一览无余。

韩印不觉有些痴了。

叶曦伸手在韩印眼前晃晃,妩媚含羞,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韩印这才觉察自己失态,窘迫地收回在叶曦身上的视线,脸上一阵温热。他试着想来点儿幽默掩饰窘境,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尴尬地傻笑两声。笑罢,心里一阵懊悔,生怕自己花痴的表现,让叶曦误会他也是一个俗气猥琐的男人。

见自己的一句问话,让韩印如此尴尬,叶曦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说:“马文涛的卷宗研究得怎么样?”

“的确有些嫌疑,值得深入调查一下……你那边情况怎样?”提到案子,韩印显得自然多了,将卷宗中马文涛的记录以及自己的分析对叶曦交代了一遍,之后又问起叶曦那边的进展。

“没什么收获,他当年开书店的位置是找到了,但那片区域早已拆迁盖起了新楼,原来在那块儿做书店生意的也都转向别处,马文涛的去向就更不得而知。我派了几个人,让他们争取找到一些老业者,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

“嗯,实在找不到,便只能到他老家走一趟了。”韩印说。

交流过马文涛的信息,时间也差不多了,叶曦发动车子,驶向东豪大酒店。

东豪大酒店是J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装修大气,富丽堂皇。韩印和叶曦穿过宽大气派的大堂,乘上电梯来到二楼宴会厅。

电梯门打开,许三皮正于宴会厅门口迎客,眼见叶曦款款出现,两眼放光,圆圆的大脸盘即刻笑开了花,像个大包子蒸开了褶儿。他快步迎向叶曦,死死握住叶曦的纤手来回揉搓着,带有邪气的双眼,贪婪地将叶曦由上到下欣赏个够。待发觉叶曦身后的韩印,脸上现出一丝妒意——不管是仪容还是装束,韩印和叶曦看上去简直是天生一对。

在许三皮殷勤的引领下,韩印和叶曦走进宴会厅。

酒会是自助形式,此时已是宾朋满座。叶曦稍微打量一下,多为本市富绅名流和一些出名的浮夸子弟,如此多人前来恭贺许三皮这个三流作家,看来他是深得叔叔宠幸。

许三皮作为宴会主人,自然要照顾全场,把叶曦和韩印引到餐台边便暂别忙去。

叶曦的关注率自不必形容,时不时地,总会有男人炽热的目光侵袭过来,搞得身旁的韩印浑身不自在。叶曦倒是一直保持着居宠不惊、落落大方的模样。

许三皮满场飞奔,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先前的承诺看来早已抛诸脑后。韩印和叶曦本就厌弃此种场合,待了一段时间便觉索然无味,想要暗自离场。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喊着叶曦的名字。

叶曦转过身,见一身着艳色礼服、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喊她。相互照面,那女人哇地大叫一声,惊喜道:“你是叶曦吧?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叶曦走近,也认出老同学,欣喜地说道:“是姗姗吧,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哪儿有你漂亮?当年你可是出了名的校花!”女人带着一丝羡慕赞叹一句,又试探着问,“怎么样,老公在何处高就啊?”

“我还没结婚呢!”

“还是你想得开,不像我,早早地嫁人生孩子,现在就是黄脸婆一个,好在还算嫁了个好老公……”女人说出老公的名字,有意无意挥挥手,无名指上一颗巨大的钻戒,闪闪发光。

“你好厉害,嫁了这么个钻石王老五……”

“我是没办法,姿色不足,不趁着年轻早点儿找个好人家嫁了,怕是嫁不出去啊!你不一样,你多漂亮啊,越成熟越有女人味,再多等几年,追求者也少不了!”

老同学的老公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叶曦随口夸奖两句,她便越发地得意,言语中虽是夸奖叶曦,实则揶揄气味更甚,想必读书时一定时常嫉妒叶曦的美貌,此刻总算扬眉吐气了。

叶曦不与她计较,仍是一副笑模样,可老同学好像还没揶揄够,故作自怜的,啧啧两声说:“唉,我记得你还比我大一岁,今年应该34岁了吧?看着可比我年轻多了,还是不嫁人好啊!”

叶曦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勉强。韩印实在看不下去,适时走过来,挽住叶曦,望着叶曦的眼睛,亲昵地说:“亲爱的,见到老同学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叶曦抿嘴笑笑,回望韩印,露出甜蜜神情:“这是我高中同学李姗姗,这是我男朋友韩印。”

“你男朋友好年轻,好帅啊,你们是姐弟恋吧。叶曦你可真行,真能赶潮流。”老同学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叶曦笑笑,继续深情凝望着韩印,一副爱意浓浓的样子。老同学眼见自己变成了电灯泡,顿觉无趣,撇撇嘴,随便找了个理由怏怏地走开了。

韩印赶忙放开叶曦,不想叶曦反倒揽住他胳膊不放:“嘻嘻,想反悔啊?”韩印还未反应过来,叶曦又主动抽出手臂,恶作剧般笑道,“哟,小男生,脸红了,呵呵!”

韩印也是30岁的人了,怎么就成了叶曦眼中的小男生?他不服气,正要辩解两句,许三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

“来的人太多,我都得照应两句,怠慢了叶警官,实在抱歉啊!怎么样,酒会还不错吧?”许三皮一身酒气,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叶曦,好像韩印不存在。

“酒会好不好和我没关系,我是冲着‘人’来的。”叶曦抿嘴,笑容有些暧昧。

许三皮以为叶曦口中那个“人”是他,抑制不住一脸的兴奋,说:“冲叶警官这句话,其他人就无所谓了,由此刻开始,在我眼里,这宴会厅就只有您一位来宾。”

叶曦翘翘嘴角,讥笑道:“您太抬爱了,不过您好像有点儿误会,我说的人是先前您承诺过要引见的人。”

叶曦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到许三皮头上,激动的神情瞬间凝滞了,勉强地说:“噢,这,这,我没忘,是来了两位,走,我帮您介绍一下吧。”说罢眼珠一转,狡黠笑道,“不过,介绍之后,您可要陪我跳支舞。”

“见到人再说。”

叶曦不置可否,许三皮便识趣地前头引路,二人紧随其后。

由宴会厅东侧走到西侧,眼见两男两女举着酒杯聚在一起亲切交谈,许三皮带着二人过去,为彼此介绍。

这是两对夫妇。其中个子不高,稍微有些秃顶、下巴留有一撮儿山羊胡子的男人叫孙剑,是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总裁,身边是他爱人,在税务部门工作;另一个男人叫牟凡,是知名作家,身边的爱人曾是非常出名的图书策划人,目前处于半隐退状态,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新加坡,照顾在那儿读书的女儿,这次是专程赶回,祝贺许三皮新书上市。

孙剑和牟凡都是许三皮在古都大学求学时认识的,二人当时也租住在青鸟路的平房区,靠在街头摆书摊谋生,二人也都是文学爱好者……

牟凡这个名字,韩印早有耳闻,近两年他创作的一系列丛书卖得很火,算得上是一名畅销书作家。没料到今天竟见到真人,韩印不禁仔细打量。

牟凡身高超过一米八〇,身材瘦削但很结实,面庞清癯,棱角分明,一头长发,后及肩部,前及眉梢,配合下巴的胡楂儿,粗犷中带着优雅,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成熟男人气息。

此种场合和氛围实在不便打扰人家,韩印和叶曦与几个人打过招呼认识了一下,又简单聊了几句,然后记下孙剑和牟凡的电话以及居住地址,便礼貌地走开了。

与孙剑和牟凡会面之后没过多久,宴会厅灯光暗淡下来,浪漫优雅的华尔兹音乐随之响起。许三皮正想邀请叶曦,却发现叶曦和韩印已经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而且二人表情甚是亲昵,气得他直跺脚。

一曲终了,韩印和叶曦松开彼此,突然感觉到手机的振动。他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又传出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帮我!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你?你到底是谁?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帮你?”

“我是谁?我是谁?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那好吧,既然这样,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哪儿?我好像在宿舍的床上……”

见韩印怔怔地擎着电话,叶曦觉察到了异样,紧张地问:“又是那个骚扰电话?”

韩印点头,皱着双眉:“她说她在宿舍的床上。”

“宿舍的床上?”叶曦想了想,心思一动,“她口中的宿舍会不会是尹爱君的宿舍?”

“古都大学,四号宿舍楼,304房间。”韩印一个激灵,“走,去看看便知!”

叶曦和韩印迅速离开酒店,发动车子,一阵疾驶。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人赶到古都大学宿舍区,与值班保卫简单交涉几句,在两位保安引领下,来到四号宿舍楼前。

大楼漆黑一片,毫无声响,透着慑人的阴森。

韩印伸手握住宿舍大门把手欲要拉开,两个保安顿生一脸恐惧,怯生生强调,大概十分钟之前,他们在宿舍楼附近巡视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韩印明白保安是不想进楼,便借了二人的手电,将他们打发掉。

进楼之前,韩印体贴地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叶曦身上,叶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背,眼神很温暖。

打开门,踏上楼梯,二人来到304室的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用手电在室内搜寻一番,看不出异样。二人分析,许是几分钟前保安的巡视,惊着了“目标人物”,“目标人物”躲藏起来了,于是二人便又在整个楼内仔细搜寻。

搜寻同样是无果,二人返回304室。

叶曦不经意将手电照向窗户,随之发出一声惊叹:“韩老师,你看,这窗户上是什么?”

顺着叶曦手中手电的光束,韩印看见玻璃窗上印着三个鲜红鲜红的大字——“尹爱君”!

韩印倒吸了一口凉气,走到窗前,凑近红字。字迹还未干涸,应是新鲜落下,闻了闻,腥腥的,好像是血。

“好像是血!”韩印冲身旁的叶曦说。

叶曦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让法医过来取证化验一下就清楚了。”

20分钟后,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是特邀法医顾菲菲。

叶曦有些意外,说:“你怎么亲自来了?大半夜的,让值班法医来一趟就行啊!”

“我跟他们交代过,凡是有关‘1·4’碎尸案的法医证据,都要我亲自经手。”顾菲菲并不领情,冷着脸走进室内,冲韩印和叶曦身上打量几眼,翘翘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还是被叶曦察觉到了,看了看她和韩印彼此的装束,不禁万分尴尬,张张嘴,想要解释,可顾菲菲好像并不感兴趣,径直走向窗边。

顾菲菲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根棉签,在红字上蘸了蘸,随后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只标着“酚酞试剂”字样的塑料瓶,拧开盖子往棉签上滴了一滴,白色棉签瞬间变成粉红色。

“是血。”顾菲菲肯定了韩印先前的猜测。

“是人的吗?”叶曦追问。

顾菲菲没理会叶曦,兀自继续手中的动作。她重新取出一根棉签,又在红字上蘸了蘸,从工具箱中拿出一瓶血清试剂,打开盖子,将蘸着血迹的棉签伸进瓶中搅了搅,关上盖子,使劲摇晃几下。顾菲菲在工具箱中翻找一番,手中又出现一个外观类似验孕棒的测试工具。她将溶入血迹样本的试剂,滴入测试工具头部的一个小孔中,中间的试纸上便显出两道红色横线。

“血清检验呈阳性,是人血。”

顾菲菲说着话,再次提取一份血迹样本,装进专用存放管中,以备DNA检测使用。

是人的血?应该是给韩印打电话的那个女孩的,可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难道真会是……韩印与叶曦无声对视,双眉皱得紧紧的,神色中都有几分犹疑不定,似乎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血会不会是尹爱君的?难道当年遇害的另有其人?”叶曦忍不住脱口说出。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我始终不理解,为何当年不对尹爱君的父亲取样?就算没有条件进行DNA检测,起码要配一下血型啊!”接下话的是顾菲菲。

叶曦望着韩印,想让他拿个主意。

韩印思索一阵子,谨慎地说:“看来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尹爱君老家,取她父母的DNA样本证实一下。”

“我现在立即回法医室吩咐下去,让他们处理一下手中的这份样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尹爱君老家。”顾菲菲主动要求同韩印前往。

顾菲菲既然主动要求,叶曦便道:“那好,正好我这边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你们俩去应该是万无一失。”

“余美芬和马文涛都要抓紧查,有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韩印叮嘱叶曦。

叶曦点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