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火
——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40~约前470年)
赫拉克利特出生在古希腊人的殖民地——爱菲索的一个贵族家庭。他本是祭司王的王族继承人,但他把这个权利让给了兄弟,自己固守着心灵的伟大,高傲地拒绝参与城邦的政治生活。
赫拉克利特似乎是远离人群的,他与家乡人的关系并不融洽:他们轻视他,也更深地为他所轻蔑。高贵的精神之所以产生轻蔑,是由于他对家乡人的观念和日常生活违背真理有着深切的厌恶。城邦驱逐了他的朋友——那是家乡最杰出的人物——赫尔谟多罗,他们给出了这样做的理由:“我们当中不应有出类拔萃的人;若是有的话,就让他到别处去同别人为伍吧!”赫拉克利特气愤地说:“爱菲索人中一切成年人都应该被绞死,城邦就交给乳臭未干的人去管理。”
赫拉克利特以散文形式写了一部著作,有些人名之为《缪斯》,有些人叫它作《论自然》。波斯国王大流士曾邀请赫拉克利特分享希腊的智慧,因为《论自然》包含着世界理论的巨大力量,但很多地方是晦涩的。即使赫拉克利特具有东方情调,但请他去为国王解释那些需要阐明的地方,还是不太可能的。在回信中,赫拉克利特强烈地表现出他对人们当作真理和正义的东西的轻蔑。
赫拉克利特将著作的一小部分放进了月神第安娜神庙,得以保存下来,其他都失传了。那断简残篇包含着的博学材料,也许写起来比读起来还容易些。
西塞罗以为赫拉克利特因肤浅而故意晦涩,苏格拉底却说:“他所了解的是深邃的,他所不了解而为他所信仰者,也是深邃的;但为了钻透它,就需要一个勇敢的游泳者。同样,他残留给我们的东西是优越的;但已遗失的,我们必然设想,大概也是优越的。或者,如果命运公正,后代永远保存最好的东西;那么,必须说,它是值得保存的。”
哲学家小传
赫拉克利特曾被家乡要求制定一些法令并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但被他断然拒绝,因为他对已经腐坏的政府机关不感兴趣。他还以相同的口吻说:“法律也可以要求必须服从一个人的意志……人民应该为城邦的法律而战,好像它们是城垣一样。”然后,他便跑到阿耳忒弥斯女神庙去和孩子们玩骰子。
当爱奥尼亚的哲学家们还沉浸在自己虚构的永恒不变的本体之梦时,爱菲索的赫拉克利特却在思考事物运动的原则和世界变化的原因了。即使经过了柏拉图批判的过滤,赫拉克利特在公元前500年就声名鹊起的思想仍然充满了深刻的智慧。那闪着金光的灵感,简直就像泰戈尔的诗歌一样优美,像马丁·路德的演说一样激荡人心,更像他自己思想的精髓:一团永恒运动着的活火。
火经由无数变化,遍历生成之道。按照赫拉克利特精确的表述,火首先转化成海,从海上升起纯净蒸汽,它是天上星辰之火的养料,从地上升起阴郁的雾状蒸汽,它是湿气的养料。纯净的蒸汽是海向火的过渡,不纯净的蒸汽是地向水的过渡。他还作了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一切事物都等价交换为火,火又等价交换为一切事物,犹如货物换成黄金,黄金换成货物一样。”
赫拉克利特由此产生了对于普遍变化的信仰:“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他响亮地宣告:“除了变化,我别无所见。不要让你们自己受骗!如果你们相信在生成和消逝之海上看到了某块坚固的陆地,那么,它只是在你们仓促的目光中,而不是在事物的本质中。你们使用事物的名称,仿佛它们有一种执拗的持续性,然而,甚至你们第二次踏进的河流也不是第一次踏进的那一条了。”
赫拉克利特在火焰燃烧的过程中分辨出了一种法则、一种尺度、一种理性、一种智慧,那是世界万物的预定秩序“逻格斯”。
“这个逻格斯虽然万古常存,可人们听到它之前,以及刚刚听到它时,却对它理解不了。一切都遵循着这个逻格斯……但有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清醒时做的事情,亦如他们遗忘了梦中所行一样。”
“一切事件皆因命运的必然性而产生……太阳不会越出其轨道的尺度;否则正义的侍女——命运女神便会将其找出来……太阳是时间的管理者和监护者,限制、裁决、宣示和彰显变化产生万物季节……这个宇宙秩序即万物,既不是由上帝创造也不是由人创造;它过去、现在、将来一直是一团永恒的活生生的火,按它自己的规律燃烧、熄灭……火在其升腾中占据、裁决和处置万物。”
此话真是一语双关,不变是隐藏在变化之中的和谐。也就是说,瞬间的稳定性与永恒的不变性是同变化的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我们走下又不走下同一条河,我们存在又不存在。”
在赫拉克利特看来,蜂蜜既苦又甜,世界本身是一杯必须不断搅拌的混合饮料。一切生成都来自对立面的斗争,正是这种斗争揭示了永恒的公义。
“必死的不朽,不朽的必死;生活在他们的死里,死在他们的生命里。”在敌对背后,隐藏着和谐或协调,这就是世界,这就是普遍性。
尼采说:“这个世界有罪恶、不公义、矛盾、痛苦吗?有的,赫拉克利特宣布。但只是对孤立但不联系地看事情的头脑狭隘的人而言,对洞察全局的神来说,一切矛盾均汇流于和谐。尽管这不能被凡身肉眼看见,却可被像赫拉克利特这样近乎静观的神的人悟到。在他的火眼金睛里,填充于周围的世界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不公正。纯火被纳入如此不纯的形式,甚至这样一个基本冲突也被他用崇高的比喻克服了。”
赫拉克利特在广阔富饶的物理学田野上耕了第一犁。在人类早期思想的黑暗天空中,他给最艰难深奥、几乎不可企及的思维对象做出了模糊不清甚至猜谜似的表达,这种开拓的勇气,唯有帝王气质的精神贵族才能承担起使命的昭示。
赫拉克利特是一个强健并具有独立哲学精神的男子汉。当他最后变得厌恶人类,想从世界撤回,便居住到了以草根和植物度日的山上。当他最终得了水肿病,到城里找医生,却用哑谜的方式询问医生能否使阴雨天变得干燥,他们不懂,他竟跑到牛圈里,想用牛粪的热力把身体里的水吸出来,结果无济于事,他去世时大约60岁。
这个世界是生机盎然、丰富多彩、协调和谐的,那美妙的统一性存在于它的多样性之中。赫拉克利特一定是听到了自然的内在音乐,而使自己的精神生活在一个优美的神性国度。当他把听到的音乐通过两千多年的时空隧道传达给我们时,我们的灵魂还深感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