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哲学家和做人
——休谟(1711~1776年)
1711年4月26日,休谟出生在苏格兰爱丁堡一个优越的长老会家庭。他们家虽然不太富裕,却在南维斯有座祖传的庄园,足够他们兄弟姐妹度过一个愉快的童年。当律师的父亲过早地撒手人寰,把三个孩子留给了母亲,母亲便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抚养成人。
当休谟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就以非常严肃的态度对待宗教;他还从18世纪的祈祷书中摘录下许多罪恶的条款,用以自省;所以,他看上去很木讷,母亲曾说他是个很精细、天性良好的火山口,但是,脑袋瓜子却不怎么灵。其实,休谟很聪明,12岁便进入爱丁堡大学进行了为期四年的正规学习;15岁开始就已经在热切地阅读他那个时代的哲学著作,随后做了几年独立的研究工作。
作为家中的次子,休谟只继承了很少的遗产。他也没有延续父亲的事业,因为他一点也不喜欢法律:“法律,作为我以前打算从事的一种职业,现在看来令人作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做学者和哲学家,我再也想不出别的途径可以提升我的声誉。”由此,他患上了抑郁症,后来还差点儿精神失常。医生诊断后,开了一个药方:抗歇斯底里丸,苦啤酒,日服法国波尔多产红葡萄酒一品脱,锻炼。但休谟心里很清楚,他和别的思想家一样都在经受折磨,都是由于不懈地严肃思考人性及其状况而心力交瘁,商人办公室的吝啬也同样难以忍受。
休谟同病魔搏斗了四年,身体开始康复。他希望在乡间寻找一个宁静的住所,于是,便去了法国。他在拉弗莱什安顿下来,并最终说服了耶稣会,让他使用这里的图书室。仅两年时间,他就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著作《人性论》的大部分。他原指望这本书能带来巨大的社会反响,可它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休谟感到痛心万分、极其沮丧:“它是印刷机产下的一个死婴。”
虽然,书的销路不畅,但性情温和的休谟很快走出了失望的阴影。后来,他改写此书,以简单的形式推出了两卷论文集,引起了轰动。湮没无闻的《人性论》哲学精神,已经广为人知。
两年后,休谟申请虚位以待的爱丁堡大学伦理学与精神哲学教授席位,奇怪的是,舆论和大多数教授都反对聘用他。哈奇森是一直与休谟保持通信联系的朋友,连他也反对休谟出任这个职位。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市政厅最终选择了哈奇森而不是休谟。虽然,哈奇森拒绝了,休谟从此也再未担任过任何大学的教授席位。
休谟一连换了好几个工作,他给一位华而不实、反复无常的年轻侯爵当私人教师;担任辛克莱将军的秘书,并随军出征法国,结果败归。不过,他穿上了红色制服,有了一份不错的收入,因为吃得比较好,他慢慢发福了。一位访问者描述说,“除了愚钝以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身材更像是地方官员,却不像是精细的哲学家。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休谟不多久便存够了一笔钱,开始专心写作了。
哲学家小传
休谟曾经比较打猎与哲学研究:“没有两种情趣会比打猎和研究哲学更为相似了。虽然二者看上去是那么不协调……在两种情况下都不能忽视行动的目标,但是在行动最激烈的时候,我们对目标如此专心致志,以致任何失望都会使我们感到不安,一旦射偏了目标或者推理出现错误,又都使我们感到惋惜。”
休谟也清楚地知道,哲学与日常生活不时发生冲突,因此在其著述中他表达了摆脱书斋的晦涩思辨,投身社会事务的必要性。读者们都喜欢引用他的这一劝告:“做一个哲学家吧。但是,在任何哲学中,你仍然要做一个人。”
移居爱丁堡后,休谟被选为苏格兰律师协会图书馆管理员,他利用馆藏资料,撰写《英国史》。他试图在第一卷中保持政治中立,书稿出版后,社会反应冷淡;随着其他几卷的出版,社会反响也还是毁誉参半。不过,休谟已经学会如何对待这种浮躁的批评了:置之不理。他的研究工作不仅最终赢得了经济上的回报,而且不出十年,《英国史》也变得闻名遐迩。
1763年,休谟被任命为驻巴黎大使馆的秘书。在法国,他很快便成了各个沙龙的座上宾,并得到伏尔泰和狄德罗的称赞。在伦敦,他的家成了沙龙,亚当·斯密和其他一些自由主义思想家经常光顾他家,一起高谈阔论,无话不说。朋友和熟人都认为他很聪明、很友好,从善如流,极有耐心;他也是这么看的,还说自己是个宠辱不惊、有城府的人。
此间,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痴情不改,竟在自己不久于人世之际,还写给她一篇简短的悼词,以对她所爱恋的王子的逝世表示慰唁。
回国后,休谟打算闭门谢客,潜心写作;可计划又一次被打断,1767年,他应邀赴伦敦出任副国务卿。对他来说,这不是十分惬意的职位,但他同情北美殖民地:“原则上我是美国人。希望他们获得自治,不管这种结果是好是坏,只要他们认为是合理的,我们就任其自主。”直到1769年8月,休谟卸任,返回爱丁堡,在圣安德鲁斯广场盖了一座房子,富兰克林最早光临过此处。
休谟退休后,每年能拿到1000英镑的退休金和印书稿费。《英国史》更成为重印多次的畅销书,周围的人劝他再写续集,一直写到当代。他摊开两手,假装无奈地笑着说:“你们已经给了我太多的荣誉,先生们,但我不想再写了,理由有四点:我太老了,太胖了,太懒了,太富了。”所以,无须再锦上添花了。
大约从1772年开始,休谟的健康逐步恶化,每况愈下,可他一直在关心和修改他最满意的那部著作《自然宗教对话录》。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致函出版商:“我记得有这样一位作者,他说,人生的一半过于短暂,不足以完成一部著作,而另一半同样不足以完成修改的任务。”
休谟去世前,亚当·斯密去看望他。休谟风趣地谈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末日:
我来到Charon神(把死者用船渡过冥河送到阴间的神)的渡船边,想拖延上船的时间,可我既无未了的怨与仇,又无家庭的后顾之忧,所以我只好说:“好Charon,我一直在修订著作,请给我一点时间使我能看到公众对修订版的反应。”
谁料Charon却答道:“如果你看到了结果,你又会做改动的。你的这个借口就会永无休止。尊敬的朋友,还是请你上船吧!”
我说:“耐心一点,好Charon,我一直在努力使公众睁开他们的眼睛。如果我再多活几年,我就可以满意地看到某些流行的迷信体系垮台了。”
亚当·斯密惊愕不已也内疚无比,他只好悲伤地在休谟死后撰文纪念他。可休谟对上帝和死亡的公然蔑视使虔诚信徒们怒不可遏,斯密也遭到了严厉申斥。
1776年7月4日,休谟举行晚宴,与朋友们告别。宴会上一个客人感慨世界充满了敌意,人与人之间积怨太深、对立太多了。休谟颇不以为然:“我认为并非如你所说。”他语重心长,“你看,我以前写过可能引起敌意的各种题目,有关道德的、政治的、经济的、宗教的等方面,但除了辉格党人、托利党人和基督教徒以外,我却没有任何敌人。”
碰巧也就是这一天,美国的《独立宣言》在费城签署。休谟的传记作家说,在休谟告别人世的前几天,这个消息若能传到爱丁堡,他一定会欢欣鼓舞的。休谟却只能安之若素,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一想到不久于人世与想到他根本不存在都一样令人沮丧,但两者之间并无区别。
弥留之际,博斯韦尔来了,他希望休谟能够坦白,内心深处渴望一种来世生活。休谟神态自若,保持着理智和尊严,他忠于自己以前的主张,只是说:无论这样的念头——能够再次见到他的朋友们——多么令人愉快,他都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这种事情可能发生。
1776年8月25日,休谟与世长辞。
休谟之所以不朽,诚然是因为他的哲学,但他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像史学家吉朋说过的,因为休谟的食不厌精和脍不厌“巨”,他的时代又是历史上最有趣的时代——18世纪,他曾寄居于那个时代最有趣的国家——革命前的法国,而又与法国最有趣的人卢梭来往;所以其生活之丰富,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