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临近下班准备关闭仓库门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个男的,一开腔就说:“我是华友贸易商行的,请问你是方便面经销商仓库吗?”
我心头“咯噔”一下,随即又稳住心态,应承道:“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说:“是这样的,刚才你们送了一车货过来,司机是那个长头发扎了辫子的男人,由于当时我们没有及时清点数量,就让他结帐走了,现在我们在装货时才发现有一个品项叫‘香菇面’的货没有,而订单上是有十箱的,之前这个品项在我们的仓库早已卖完,所以昨天下了十箱的订单。但是今天,你们并没有发这个品项的货给我,我们核对过其他品项数字都是准确的,唯独十箱‘香菇面’没有发给我们。而我们又不知道送货司机的电话,只得按订货单上的号码打了过来。”
对方说得滴水不漏,我一时间都找不到借口,但我绝不能轻意承认。
“哦,你们再找找其他地方,或许有遗漏什么的,或许......或许......或许你们数错了!”我支吾道。
“不可能,整个仓库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香菇面’,而且我们仓库里安装有监控,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过来查看。”显然,对方拿捏得很精准才打电话过来的。
我心“扑通扑通”的狂跳,拿着小灵通电话僵持着站在已拉下一半的卷帘门下,心情变得有些急促不安,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喂,喂!”对方以为我挂了电话,一个劲的喊着。
“哦,我知道了......”我应着,这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就在不远处停着,老板的儿子许委按着喇叭向我招手。
“我明天上班查看下库存,问下送货司机,再给你回电话,行吗?”我脑子快速运转,先来个“缓兵之计”稳住他。
对方挂了电话,我赶紧锁了仓库门,奔向许委的轿车,轿车内正放着劲爆的嗨曲,副驾驶座上坐着老板许阳。
“小白,跟谁打电话呢?”老板问道。
我如实说:“一个客户说少发了货给他。”
“哪家?”
“华友。”
“谁?”老板像是没听清楚一样惊讶。“许委,把音乐关了,‘咚咚’的吵死人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板,老板听后,问道:“是不是你真的少发了呢?”
我没有吭声,许委在前面说道:“就算少发了也不要承认,这种事情,货物当面点清,事后谁还承认?都像这个样子,我们生意怎么做?再说了,我们要是多发出去货了,有哪家批发部会好心还给我们?”
老板说道:“但是,我听大张说他家的货从来不清点数量,说明人家相信咱们,咱们可不能做出这样让人不信任的事,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我说:“是有可能少发了。”
“小白啊,你要调库存就不能选一个数量比较多的品种吗?订单上十箱香菇面,多么容易让对方发觉!你就不能从数量多的‘红烧牛肉面’里面少发十箱吗?真是‘傻儿的妈妈给傻儿开门——傻到家’了!”老板训斥道。
“老板,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库存少了你就扣我工资吧!”我说道。
老板轻“哼”一声,重重的鼻音似乎带着不屑,不屑里有他没有言说的嘲讽。
这件事情还是由我自已来处理,我先问了大张和刘孟,他们表示记不清楚,但记忆中有可能没卸“香菇面”,其实,我自已心里有数,只不过想体现一下我严谨的工作态度。
“我调查过库存了,确实有十箱‘香菇面’没发货给你们。”我拨通了“华友贸易商行”的电话。
“好的好的!”对方很高兴。“我马上派司机过去拿。”
“下次有你家货给你捎带过去就行了。”我说道。
“没关系,我们的司机就在你们附近送货。”对方答道。
大约一小时后,果然有一辆白色货车停在仓库门口,车下下来两个人,为首的个头不高,身材偏瘦,后面一个却身体壮实、高大,二人进到仓库门口,微笑道:“我们是‘华友’的。”
我立即吩咐搬运工老黄去搬了十箱‘香菇面’出来,完了,瘦的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非常感谢,那天的货是我收的,老板说如果要不回来就得让我赔!”
我说:“没关系!谁都有出差错的时候。其实,下次订货的时候我给你们捎带过去就行,不必亲自来取。”
旁边个高的说道:“老板生怕你们忘记,大老远的叫我们开车过来,因为这事是我们犯的。”
我没有吱声,瘦的又说:“我叫李枝然,以后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仰仗你的帮助。”
我客气道:“我叫白添,没关系,能帮的一定帮!”
高个的随即说道:“我叫周岩,和李哥是搭档,以后有需要我们帮助的也尽管开口。”
我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帮容易,助人难。他们上了车,鸣一声喇叭示意后离去。
看他们离去,我轻叹一口气,想起许委的话,不无道理,要是我把货多发出去了,他们会把货还回到仓库吗?不可能的!但是货少发了,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来找我,我再次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那库存相差的十箱货应该是不了了之吧!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填补这个空白,或许,是我不小心多发出去了,或许,被司机老杨一报还一报钻了空子,而老板也没有追究。这年年末,一次空前的雪灾横扫了南方,南城也未能幸免,起初,连续三天的漫天飞雪,紧接着,天空仍不放晴,冰雪凝固,道路结冰。火车、长途汽车站相继停运,临近年关,各地打工返乡人员滞留车站,一时之间,方便面销量暴增,甚至,一度脱销,乐坏了老板和业务员,也累坏了工人和司机。
“快快快!下来吃饭。”老板骑着助力车,拎了三个饭盒进来,此时,大张的敞篷货车刚装好货,蒙上了雨布,因为我体重轻的原因,自发的爬到码好的货物顶端替他们传递绳子,听到老板说“吃饭”,我迅速从车上溜下来,桌上放着三盒饭,都打开了盖子,显然是老板从门店食堂里打包过来的,上面铺着黄黄的土豆片,却强烈勾起了我的食欲。
“放下,让大张他们先吃!”老板一把夺下我手里的饭盒。“他们吃完要去送货的,火车东站老板急等着要,电话催个不停!”
整个下午我都闷闷不乐,我很想知道老板嘴里说的火车东站批发部有多急?老板有没有被电话催坏?当然,我不能这么说,要不然,老板会被气晕!
经历了这一次,我似乎对在这儿的存在完全没了感觉,什么“亲戚”、“老板对你好”都是幌子,都是利用,唯有利益可以永远超越一切!
雪,一直在下着,仓库里所有的桶装面卖完了,老板乐坏了,同时也愁坏了,高速公路的封锁导致物流车队无法将在外地的工厂的货转运送达南城,又通过层层施压,物流车队弃走高速,改走国道、省道,到达时,司机们一个个仿佛经历了生死劫,指着轮胎上绑着的粗粗的铁链,摇头感叹:“一路漂移过来,命都拴在这铁链上。”
老板每天坐镇指挥,什么“凭单发货”、“库存”、“对单据”,统统免了,用手写送货单,要什么品项,多少钱一箱,一共要收多少钱,都要求我用复印纸写明白、算清楚,手写单一式三联,送货司机直接收钱,没钱的只要老板愿意、业务员点头打张欠条就行,反正,一切从简,老板只要每天看到仓库里的货收进来再运出去,钞票收回来就OK了。
此时,我感到:我在被老板磨砺,当然,不是我的灵魂,而是我的耐性。如果没有耐性,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的。
来来回回,两辆货车不间断的运转,不,应该是三辆,那辆空闲的金杯车也请了一个司机,是一个光头,由刘孟跟车带路,刘孟似乎脱离了苦海,但他说:“离开了方便面仓库,才是真正的脱离苦海!”和他相处以来,第一次与他有共同语言,当然,我们用的是其他人听不懂的家乡话。他说:“过年回家再也不会来这鬼地方了,骗子,都是骗子!”我说:“我也是,虽然只是打工的命,但决不在这里浪费!”
越到过年,在外的人越是想家,而忙碌的事情却似乎偏偏要来凑热闹。那天,装完三辆车已经是凌晨二点钟了,光头邓说:“不如大家把货送了,免得明天的单子又送不完。”
我说:“这场雪下个没完,单子每天都送不完,何必如此?”
他说:“清完一张,明天的压力就减轻一分!”
他开始趁夜打电话给批发部,得到对方愿意半夜收货时,他发动大家一起去送货,刘孟鄙夷的说:真不愧是老板的“功臣良将”。我笑着与他附和:“那么,我们就是‘万骨枯’了。”
和刘孟挤坐在金杯车副驾驶的位置上也是第一次,以往我都是和货物坐一起的,新来的光头司机很幽默,一路上和我们说着笑话,我却担心起车子的安全来,冰天雪地,加之凌晨行车,困顿乏累,轮胎每打一次滑,我们都担心它会不受控制撞上路边的栏杆,光头司机一点不怕,吹着口哨,抽着烟,一副很老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