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聊天

打工生活是忙碌的,加之不住一块儿,和刘孟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才导致我们一见面就有许多话想要说。人与人之间,要么因为距离越走越远,要么因为距离越来越想念。

虽然他一直很自私,但终归是唯一可以一起坐下来用家乡话对话的人。

那天,我站在仓库大门外对刘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面露欣慰,像一个饱经沧桑而又突然懂得了许多道理的人一样望着天空,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太多的话想要说。

“白添,祝贺你!我一直把你当傻子,到头来,我发觉我才是真正的傻子!”他捡了个干净地坐下,轻轻地说道。

我随之和他并排坐着,回答说:祝贺我什么呀?我还不是一个和你一样的打工仔?

“至少,令我们仰望。”

的确,每日清晨,那个习惯睡懒觉的许委被他称做“父亲”的老板强行叫起来后,就开着轿车把我们送到门店,那场景令多少人侧目,又令多少人撇嘴,恐怕都在我的想象之外。然而,不管是羡慕,还是妒忌,甚至,刘孟说的仰望,我都不会为之而改变什么,我依然坚持:认认真真工作,踏踏实实做人。因为,我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

“不说这些了。”见我不吭声,他轻叹一口气。

“对,不说了。”我赞同地说道。“说点高兴的吧,再过二个月就要过年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说到回家,刘孟的脸上现出了许多在外打工者同有的期盼和忧愁。

“真想早点回家,出来大半年了,家里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对啊,南城的冬天好冷啊,风大,干冷,又没有火烤。”

“真希望在回家的火车上还能遇着她。”

我明白他嘴里说的“她”是谁,而我恐怕早已忘却,旅途上遇着的人,像山谷秀峰上空飘然缭绕的迷雾,虚无飘渺,风吹即散,何必一直记挂?

“你不是留有她的手机号码吗?”我提醒道。

“说你傻了吧!我骗你的,人家怎么可能给一个陌生人手机号码,要给也是一个假号码。”

“那你为什么还要期盼着再次遇见她?”

我问他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顿时明白:严丽和黎娜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希望,所以,他在盼着新的开始。

他笑了,像是傻笑。“或许,这次就能问到真的手机号码,什么所至,什么为开来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对,就是那个开。”他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接着,他又沮丧着脸说:“人呀,就是墙头草,两边倒。难道不可以说‘机会所至,金石可开’?”

我沉默了,对他的话,我无法接上,因为,我相信:生活是可以孕育哲学家。每个人领悟出来的生活哲理可能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白添。”他又说道。“我没有希望了,你好好努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仓库的方向,今天是星期天,没有订单,工人们都闲在仓库,本来老板打算让大张继续去“倒货”,结果接到方便面公司业务主管孙康的电话,说最近风声紧,公司稽核查得厉害,才使老板最终放弃。

“就因为上次和于伟偷偷卖了两包大米?”

“从我不再管理这个仓库开始,老板就对我有了看法,加上这次卖米的事,我彻底在他心目中失去了位置,其实,亲戚不亲戚的都是一个幌子,无非就是利用罢了!我对他来说,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加之,你现在可以替代我,我成了可有可无的透明空气!任何的人和事都是如此,如果有一天,你的女朋友要和你分手,那么,她一定是找到了可以更好替代你的人......别难过,人就是这么现实!”

“不,你还有机会的,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算跟车送货,你也可以做出成绩给老板看的!”我尽可能的勉励他,让他不要失去信心。

大张进了小货车驾驶室里睡觉,因为天气冷,再不能睡仓库水泥地上,也有不怕冷的工人找了纸板垫在小平板车上睡觉,他们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生活简单到没有任何梦想。

刘孟看大张去了睡觉,也拍拍屁股起身想去货车驾驶室,我连忙拉住他说:“再聊一会儿!”

他被我劝住了,重新坐了下来,问道:“你追到黎娜了没有?”

我摇头回答说:“因为,我在南城没有房子。”

“去追嘛,管他呢,追到手再说。”他第一次这样坦诚、不自私地发自肺腑之言。可惜,我没有听,我顽固的觉得:那是一种欺骗。

“严丽那种女孩你千万别去追。”

“为什么呢?”

“她是那种眼光很高的女孩,知道我为什么不和她谈了吗?”

“我怎么听说是她劈了你的腿,不理你了?”

“什么?是我先甩她的好不好!”他立刻变得很激动,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上,显然,对于“我的听说”很恼怒。要是以往,我会和他开一个“落井下石”的玩笑去相信别人所说,去取笑他,去和他争辩。但如今,触怒他就等于触动了我内心的那片柔软,对他已经不能再拥有的东西保留一丝尊严,或许,会令他更有信心面对以后的生活。

“我知道,不是许蛮就是那个‘屎壳郎’,他们两个嘴巴最喜欢乱讲话。”他在低声嘀咕。“你知道吗?他们两个也在背地里讲你坏话,说你是外人,才来不久,为什么老板要这样信任你?”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有些难过,难过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见面总是面带微笑,背后却说人坏话,犹如藏着一把刀。比如许蛮,他总是对我笑呵呵的。如若他对我有意见,何必要用微笑来掩饰?我又难过如果不是触及了刘孟的利益令他恼怒,他可能也不会告诉我这些。

“突突突......”熟悉的老板的助力摩托车响声自外由内,从远而近,像一道“咒符”飘来一样令我们紧张不安,我们不是小鬼,但他手里有符,我们都得听从他的安排,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他来了准没好事,他能折腾,换做他的面说是:我出了工资雇你们来不是享福的。

他灰白的头发微微向后倾倒,是沿途的风把他打扮得意气风发;他的眼睛红红的,是沿路的沙尘把他粉饰得有些疲倦;他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开心,又不知是什么烦恼来将他缠绕。

我们都不敢吱声,看他一进仓库就板着脸,打开了仓库里所有的灯,在里面来回的踱步巡视,工人们都识趣,不睡了,从各个角落出来汇集到一起。

老板突然说:“下午盘点!”把我的魂都吓丢了,说实话,干仓管,我最讨厌的就是盘点,何况这个仓库帐目不清,经常为方便倒货不开票就把货拉走,或是来一个他熟识的朋友就直接拿着送人的情况时有发生。还有,距离仓库不远的服装厂、汽修铺经常来买一箱二箱的,他也直接收了钱不走电脑开票。除了这几个原因,就是我平时的发货了,那可能有我的疏忽大意在里面,那是不可回避的我的责任,当然老板心里也很清楚,一箱不差那是不可能的,就如标准化、规范化的方便面工厂库房有时也会为了调库存和我们仓库互相换货,更别谈管理松懈时像老杨那种起歪心思打坏主意的物流司机了。

老板立即把我和刘孟作为带头盘点人,分为两组,东西并进。整个下午就在仓库里翻找、搬点,把仓库翻了个底朝天。

临近黄昏,还没盘完,准确的说还没盘干净,有些落下,这时,大张的车倒进来了,老板又命令一些人去装车,我问:哪家的订单?老板摆摆手说:等会儿告诉你。我深知这句话的份量,也就不再发问。

我整理着盘点数量,准备去到门店的电脑去核对库存。在没有见着严丽之前,我的心里有很多假设的场景,她应该正在忙碌着接电话和开电脑单,对我的到来会不会置之不理......唉,说好的,我不理她,怎么情不自禁的假设了呢?

她没有在电脑前,整个玻璃房子里就黎娜一人在,我坐在电脑前核对库存,窗口不时有人过来询问米价或是要开票提货,加之旁边的固定电话不时的响起,让我感到烦燥不安,黎娜催促我接电话,我没有理会。这时,严丽出现了,她一脸轻松而又优雅地拿起电话,对着话筒温柔地说着“您好!”,并顺手拿起旁边的纸笔便签记着:东北米四袋、面粉二袋,糖......记完,她对我微微一笑,像春风般温柔的笑。我的心跳为之加速,一个瞬间可能改变的事物很多,我想:我对严丽的改变就在那一瞬间。

“坐我这儿干嘛呀?不接电话又不接单的?”她嗔怪着道。

“我......我......盘问。”

“什么?”

“不,盘点来着......核查......不,核对数量。”

我的惊慌失措和言不由衷使她发笑,她轻轻扶了扶眼镜,学着我的样子说:“那......那......核......核对......对不对?......对好......没有?”

隔壁传来黎娜花枝乱颤的笑,说:“严丽,你能不能别这么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