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电话

交警拦停车子,先给三表舅敬了个礼,然后请他出示驾驶证和行驶证,验完证件,就朝车里张望,见着刘孟蹲坐在后面,便拉开车侧门让他下车。三表舅下了车,站在旁边紧张得满头大汗,交警说:“你这车能拉货吗?而且还人货混装!”三表舅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至于怎么处罚,我们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是摸黑回来的,门店已经关门,宿舍里几个工人正在看那台画面抖动的电视机。

三表舅去了粮油市场里面找车位停车,我和刘孟先上了宿舍楼,走进厨房,桌子上只剩两盘菜:一盘清炒豆干和一碗中午吃剩的酸菜烧肉,用筷子在碗里挑一挑,肉没有了,酸菜还在,豆干雷打不动每天占据一席之地,让人兴味索然。

刘孟胃口好,没讲究,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淋上菜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没有胃口,但是肚子很饿,走到楼下的餐馆,墙壁上写着:面条八元。餐馆老板客气地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我对老板笑笑,使劲咽了几回口水,然后走向了旁边的小商店:“老板,买一桶泡面!”老板手里端着饭碗一边吃着饭,一边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一台小电视机看得正入迷,他不问我要什么价位的泡面,放下碗筷就去后面的货架上取了一桶包装红红的泡面,放在玻璃柜台上,冷冷道:“三块五。”我付了钱,看到柜台上摆着一部电话机,旁边写着:长途三毛。我问老板:“打长途是不是三毛钱一分钟。”老板不作声,只点了点头,我又拿起电话机看计时器走秒,然后问老板:这计时器准不准?假如电话通了,对面没人接,要不要收取使用费?老板不耐烦道:你打个电话咋这么啰嗦?我说:老板,你一定是没出去打过工的人。老板不吱声了,我又道:我只打五分钟,行不行?老板回道:这个没法定时,打多久你自己控制。

我翻出电话本,家里没装电话,只能打给离家最近的老刘家,老刘是石林沟第一个安装固定电话的人家,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在外面开公司,听说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过年回家开着时尚豪车、领着漂亮的妻子、拿着气派的手机,是石林沟一众青年学习和羡慕的楷模。谁要一提起老刘家儿子,那就有一堆故事在后面等着,听得人们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都想出去赚钱。儿子在外发了财,老刘夫妇却不愿跟儿子去城里住,儿子劝说了好几回,老夫妇俩才决定去城里看看,住了一个月,回来了,邻人问起:老刘,城里怎么样?老刘笑着不回答。之后不久,小刘就给二老装上了固定电话,左邻右舍都把号码记着,谁要是有家人在外面打工,就把电话打到老刘家,再让他去叫唤一声。

我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照着电话本,嘴里默念着号码在电话机键盘上按下数字。接电话的是刘老太,不知是耳背还是对我声音的稀疏,她一直问:“你是谁?你是谁?”我说:我是白亮家的小儿子白添啊。她就说:“现在天黑了,你要打电话,就明天白天打过来吧!”我又说:“你认识何美英吗?”她回一句:“认识,但是她不在家。”我心想:不会是母亲在外劳作还没有回来吧?就在我思考停顿的几秒钟时间里,对方把电话挂断了,我再次拨通,我说:“刘大妈,我是亮子的儿子白添啊!”这下她听懂了,愣了半晌,说道:“哦,傻添,是你啊!真是不好意思,现在莫名其妙打来电话的人很多,我都不答理的,我儿子说了,只接他的电话。”

一番客气的交流之后,刘老太答应去喊母亲过来接电话,我和她约定:过五分钟之后,我再打过去。五分钟之后,再次拨通了号码,电话里只“嘟”了一声,那头就响起了母亲的声音:“添儿,去了这么久,怎么今天才打电话来?”

“姆妈,我才来两天。”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抑制不住的有些想哭。

“我怎么感觉你出去一个多月了,在那里打工怎么样?活重不重?累不累?饭菜还吃得习惯吗?老板对你好不好?”母亲说话像打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堆的问话。

当最亲的人询问的时候,自己所受的委屈似乎都找到了倾诉的地方,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涌上来,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外出打工,但感受却是一致的,那种孤独,那种无奈,多么需要慰藉!我回答道:“姆妈,我在这边很好,老板对我很好,活不重也不累,每餐有三菜一汤,有空调,有热水器,有洗衣机......总之,吃得好,睡得好!”

那一刻,我悄悄拭去眼角的眼泪,我不能让母亲为我担心。

“那就好,你要好好工作,踏踏实实干活,这样老板才会器重你,对你更加的好。还有,自己在外面想吃点什么就去买,别舍不得花钱!”母亲唠叨道。

“知道了,妈,你和爸爸在家要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我看了计时器,快要到五分钟了,就打算着赶紧挂电话。

母亲却没有这个意思,她要跟我拉家常,说张家长李家短,我默默听着,看着电话机显示屏上走动的时间,心里有些焦急。母亲见我不说话,就问:添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爱听?我支吾道:“不是......我听了也插不上嘴,再说了,这些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母亲仿佛明白了,她说:“这些我不说了,说说咱们自家的事。”我心疼电话费,连忙对母亲说:“妈,时间不早了,下次再聊吧!”母亲仍旧舍不得挂电话,她说:“我只说一件事:你哥快要结婚了。”我问:未来嫂子是哪里人?她说:咱们水思村樟树坪罗明的女儿,叫罗敏慧。我心头一惊,印象中她比我小五岁,那么,哥哥是要比她大十岁的。

挂完电话,上楼烧开水把泡面泡开了吃,再去洗澡,看到洗澡间里有灯亮着,我就离得远远的,站在远处等着,我不想再被人误会了。洗完澡回到宿舍,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电视也关了,空调设置了自动开关机,还没有到开机时间,所以里面依然很热,有几只小电风扇在呼呼的运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如雷震耳。我悄悄爬到床上躺着,明明很困,却睡不着,仿佛心里装了很多事,又觉得这些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却要装着。

天还没亮,老板就像闹钟一样准时的出现在门口,他摁亮电灯,大喊道:“快起床,二十吨大米又到了!”

喊过之后,房间里是各种辗转反侧不情愿的声音。我抓紧起床,洗漱完毕,大多数人还在排队接水洗脸,我进厨房瞄了一眼,今天依然是炒饭和泡饭,我看到有工人盛了一碗泡饭,那就是剩饭加开水的杰作,像农村给刚孵出来的小鸭子吃的鸭食。看他吃着,我却没有了食欲,肚子也不是很饿,赶紧下楼,我要抢占先机,爬到大卡车上给底下肩扛的人叠米袋,这样,身材瘦弱的我就不用扛重重的米袋了。老板见我第一个下来,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他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了,就快速的顺着车栏杆爬上了大卡车,司机师傅解开遮挡的篷布,这时,我才发现今天来的都是五十斤包装的大袋,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看到满车都是大袋,没有人愿意爬上车,都在底下像领饭一样排着队等候,我一个人在车上,咬牙搬起一大袋,放在排第一位的工人肩上,又去搬另一袋,工人等不急,催促着:“快点!你这样干活,干到天黑这车米也卸不完。”

老板在底下喊:“再上去一个!”

众工人鸦雀无声,都站着不行动。老板又说:“刘孟,上!”

刘孟扭扭捏捏半天不愿上,躲在大张身后装作没听见。不多时,有一位工人自告奋勇爬上来,他和我一般身高,身体却很壮实,手臂也粗粗的,很有力气的样子,只见他两只手抓住米袋的两端,轻轻松松就搬了起来,跟玩儿似的。他对我说:“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搬不动,搬久了,力气也就锻炼出来了。”他的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努力咬牙搬,任凭底下的催促声不断,我知道是大张在起哄,他故意怂恿其他人加快速度,甚至还叫嚣:“早饭不吃就跑下来,不就是想占点便宜吗?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默默搬运着,心头的委屈忍着,不与他一般见识,不必理他,反正,我又打不过他!

恰在此时,天空打起了雨点,老板不知去了哪儿,扛袋的工人依旧机械地排队、领袋、送码,仿佛这些事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机械着如同一个个的机器人一般,只有一个工人从里面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