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哥哥通过熟人联系到了专跑这家医院路线的私家车,司机是西泉乡人,开一辆面包车,收费每人一百元,凌晨二点动身,不大的面包车挤坐了八个人,都是来自全县各个乡镇去那家医院复查或探望病人的。
面包车行驶在高速路上,我担心母亲的脚被拥挤的环境二次伤害,提出了要求,司机还算人道,安排让我们三人单独坐后面一排,我和姐姐不敢坐,让母亲平躺在椅子上,一个护头,一个护脚,心里十分憋屈,但想想,没有办法,出了事情,亲人不照顾,难道肇事者会来?就像姐姐说的:他就不来,你能把他怎么样?
一路上,望着漆黑的车窗外,焦急的等待着。天快要亮的时候,同行中有人像是睡完觉刚醒来,望着车窗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嘴里不停喃喃道:快到了!快到了!
天亮的时候,终于到达目的地,面包车停到医院门口,其他人纷纷下车,我好奇,问司机:“怎么不开进去?”
司机说:“就在这儿下吧。”
“我妈的脚要是能走路,绝不麻烦你。”我没好气地说道。
司机有些为难,嘴巴动了几次,但没说什么。姐姐也道:“我们出了钱,难道送到医院门口就了事?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这点忙都不帮?”
母亲听了,道:“我的脚很痛,不能下地,师傅啊,麻烦你了!”
司机急得挠耳抓腮,解释道:“老嫂子,能开进去我还用你们说吗?大家都是西泉乡人,这算什么帮忙!”
“那你就开进去啊,不会就这点路,还要加钱吧?”我说道。
司机望了一眼窗外,不禁摇头叹气,叹完气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我心想:难道他真的想要加钱,也太离谱了,枉为同乡人。
“你们先安排一个人去排队挂号,晚了就排不上了,挂完号,租辆医院的推车到大厅门口,我再开进去。”司机说道。
“现在开进去不是一个样?还要这么麻烦?”姐姐不解道。
无论我们怎么说,司机就是不愿把车开进去。
没办法,无法沟通,我只能下车,按司机说的“先去排队挂号”,从医院正门步入大厅,大厅内嘈杂,已人满为患,排着长长的队伍,操着各地口音的陌生面孔,焦急的等待着医院工作人员上班。
我无聊地打量着墙壁上的宣传画,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指向八点,排着长队的人群有些骚动,仿佛等来了该等待的。工作人员并不着急,穿戴整齐,喝上一口茶,瞄一眼人群,才慢条斯理的坐到窗口前。
看着排在我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这时,却传来窗口工作人员的声音:“后面需要住院的不要排队了,没有号了,明天再来!”
听了工作人员的话,我顿时慌了神,千里迢迢的跑来,挂不上号,时间耽搁了不说,母亲的腿也急需要手术,等不得!
我急忙跑到窗口大声问:“今天怎么就没号了?”
窗口回答:“不好意思,床位已满,明天再来或先预约挂号。”
“交通事故能预约吗?”
“这个不需要预约,如果严重的话,建议先去急诊科。”
急诊科在哪?我一头雾水的离开挂号窗口准备去寻找。这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操着瘪脚的普通话对我说:“我这有个号,一百块钱卖给你,怎么样?”
想也别想,号贩子!我在心里说,嘴上也没理睬他,转身就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墙上贴着的急救电话,急中生智,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号码。
“您好!这里是L省兴岗骨科专科医院,请问:您需要什么救护?”电话里传来甜美的女声。
还好,没有占线,一打就通,不禁暗自庆幸,想也没想道:“您好,我需要救护车。”
“请问:您的具体位置。”
“就在你们医院门口。”
“先生,这是生命救护专线,请您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妈交通事故导致右小腿粉碎性骨折,急需要动手术,我们在医院门口,司机不知为何,不敢将车开进来,挂号没有预约,床位已经满了。”我认真道。
“好的,您稍等,我们将派遣护士推平板车过来。”
等待了许久,才见两名护士推着平板车过来,在姐姐的协助下,将母亲推进医院。
司机见我们往医院里走,不忘给我们留话:我每天都早上来,下午回,车就停在医院附近,下午要是有回去的,或是出院需要回家,都可以打我电话。
不过,我们都没有理睬他。
经过医生诊断,手术安排在第三天,住院手续办完之后,母亲的床位被安排在过道里,没办法,谁叫我们是插队进来的。在医院里待着,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因为,无所事事。
这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小镇,一条著名的河流从这儿跨境而过。小镇并不大,却四处新房林立,医院四周,道路两旁密布着旅馆、饭店、超市以及各种“跑车的”、“临时护工”......一家出了名的医院,带活了整个镇子的经济。
医院不算大,一栋新楼,一栋旧楼,新楼是住院部,旧楼是门诊,住院部人满为患,过道里睡满了人,纵然如此,还是不断有人进来看床铺,进来看床铺的人多半是想证实窗口说的“床位满了”是否属实,或是已安排了床位,等待床位上的人出院,然后,他们再搬进来。所以,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或是半个月的病患,医生觉得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时,就会安排护士“请”他出院。
哥哥打电话来询问母亲的住院情况,我如实相告,并要求他打电话给肇事方继续垫付医药费,哥哥说:“打过电话了,对方明确告知:没钱!哎,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都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唯今的办法恐怕就是自己先垫钱治伤,等交通事故认定书出来再分摊责任。”我说道。
第二天,哥哥汇来一万块钱,加之先前交的五千元,手术才得以顺利进行。从手术室出来,母亲渐渐苏醒了,可能是麻醉散去,疼痛意识恢复,又加之术前当天凌晨许就不允许吃东西,饿了一上午,到中午才进手术室,手术室又排队,做完手术,已是下午五点多,医生嘱咐:术后六小时禁止进食(水都不能喝,只能用棉签沾水湿润一下嘴唇),这样计算,母亲要到夜里十一点才能吃东西,因此,疼痛加饥饿,母亲忍不住就哭泣起来,姐姐本就脾气不好,加之不知因为什么事而烦恼,便不停的责怪母亲“自讨苦吃”、“没事找事”、“连累儿女”之类的话语,母亲听了更加伤心,哭喊着“不想活了”,见此情景,我只得喝斥姐姐:少说两句。姐姐被我斥愣了,转身就撒气往外走。我急忙问她:“去哪?”
姐姐不回答我,我要追出去,邻床的病友家属劝告道:“让她去吧,走不了多远,昨儿个,我听她说:家里儿子不听话,和同学打架,老师批评他,他就逃课不上学,老师又打电话来,约家长去学校谈谈。”
想起我那外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本事的‘葫芦娃’”,从小家里娇生惯养,什么事情都由着他,到学校里,今天和这个男同学打架,明天又把那个女同学的头发剪了......反正,没有消停,最近,又迷上了“逃课”,着实令姐姐头疼,姐夫一惯放任,不太管束,对待儿子,姐姐除了心烦郁闷,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听了邻床家属的话,我知道不该喝斥姐姐,可是,母亲终归是母亲,刚又动完手术,怎能去责怪她?
母亲一边痛苦叫唤着,一边嘴里抱怨着说姐姐不孝顺。
我安慰母亲说:“姆妈,别这么说,从您出事,姐姐一直陪伴在您身边,怎么不孝顺?她现在是有家的人,家里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已经让她十分头疼了,所以,您别介意!”
母亲说:“她一向就脾气不好,那年住院,我就已经领教过了......”
“妈,您刚手术,还是好好休息吧!”我生怕她又要牵扯出陈年旧事,继而为新的矛盾添砖加瓦,连忙打断她的话道。
“什么时间了?我口好渴,给我点水喝。”母亲躺着,痛苦道。
我赶紧拿棉签沾了温开水,在她嘴唇上来回涂擦湿润,母亲贪婪地抿动着嘴唇,汲取上面的水份,又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崽啊,你哥和你姐都不在这儿,我才告诉你真相,这次我被车撞,完全都是为了你啊!”
我心头一愣,停住了手里的涂擦,望着母亲那虽已消了肿胀的眼睛和鼻梁处的伤痕,像经历了生死一般而淡定的面容。